德维森的夜晚是平和的，哪怕经历了严重的火灾爆炸，狄斯也总是保证这地方圣殿一样的平整洁净。他总是在尽全力保全些什么，尽管那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在夜晚的十点十五分，他接到了玛菲莉亚的通讯——这本来是不应该的，三大家族间的内部通讯早就被禁止，必须通过层层审核才能完成一次表演性质的“会见”。不过狄斯并没有在意，他明白玛菲莉亚此番的目的，这不是简简单单挂断一个通讯就能解决的事情。

于是他接通了，玛菲莉亚的身影被投放在大理石地砖上，她金贵的裙摆都分毫毕现。

希伯恩的大夫人好整以暇地站着，对狄斯报以一笑：“看上去我并没有完全被德维森拒之门外。”

狄斯：“你身上尚且流着德维森的血脉，自然不能与旁人一概而论。”

玛菲莉亚：“哈，血脉，你还是爱用这些说辞。你知道我传通讯来的目的，狄斯家主，我们不妨彼此坦诚些，减少不必要的客套——圣母计划，我要它的母本。”

狄斯依旧面色不改地看着她，微笑道：“你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就应该能料想到我的答案，是谁告诉的你，加百列吗？”

玛菲莉亚：“你无需知晓我的消息来源，这是一场交易，狄斯，你只需要知道有三架巨型卫星能量炮对准着德维森，而启动它们只需要我的一句话。”

狄斯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道：“你拿到了母本又如何？继续用可怜的洛朗来当实验品？据我所知他现在可不在希伯恩管辖范围内吧？”

提到洛朗，大夫人骄矜的面色终于变了变，她反唇相讥道：“比起你投入的那些资产，我还远远不够。狄斯，你该不会想让希伯恩对你们也宣战吧？”

“或者更进一步，如果布伦朗也知道了圣母计划，你觉得克拉尔那疯子会怎么做？”

德维森家主双手交叠着搁在膝盖上，他凌厉的面部线条一半遮掩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中，十余秒后，才开口说：“我提议组织一次三方会谈，我会将圣母原原本本地展示在二位面前，当然——只有二位。”

“你们尽可以准备防御措施，我不会阻止。”他朝玛菲莉亚露出一个微笑，“外城的豺犬虎视眈眈，我可不想他们祸害了如此珍贵的圣品。”

玛菲莉亚嗤笑一声：“为了至高无上的内城。”

这是一句几近被遗忘在历史中的话，还是当年铸造圣乔治墙时的标语。它讽刺地将内外城分割，踩着成百上千的尸体捧起一座乌托邦。那时还没有什么三大家族，一切利益都是为了内城，内城利益至高无上。

狄斯同样点点头，话音热忱地说：“为了至高无上的内城。”

*

埃里克看着枪口，脚步停在了离他们两个几米远的地方，说：“二位，有什么异常吗？”

司忱：“嗯，确实有些小异常。”

他露出那副拿手的微笑，哪怕眼瞎了也不妨碍笑得比花还好看：“有关您和老爹的事情，您怕是没告诉我全貌吧？”

埃里克眸光闪了闪，低笑道：“原来如此。我承认，我的确在某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骗了二位，只不过都无伤大雅。”

司忱：“那可就由不得您来判定了，埃里克先生。我可是差点被老爹打死，您不打算给我些交待？”

埃里克：“嗯……我和他的确有些交情，也确实比你们想得更深一些。只是我没想到承诺会如此经不起考量，是我失算了。”

他话音未落，突然只听一声枪响，一颗子弹猝不及防地从埃里克后背贯穿而出！

加百列和司忱齐齐面色一变，只见希伯恩家主单薄的身子像张纸片一样倒下去，而凶手正攥着一把微型枪械站在他身后。

加百列短促地唤了一声：“D。”

外城情报商脸上没什么表情，下颌紧绷着，丝毫没有逃的意思。

司忱显而易见地仓皇片刻，奋力地眨着眼睛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而下一刻一个场外的声音突然响起：“混蛋！你们都干了什么！”

——是里弗。

只见这位瘦高的布伦朗副官带着两个装甲兵气急败坏地从藏身处冲出来，他立马上前去检查倒在地上的尸体，可是又嫌弄一手污血弯不下腰，只能指着D的鼻子说：“杀了他！把这个混蛋杀了！”

他……说话的语气异常尖锐，多半是来之前嗑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的疯癫，就像一只饿极了的疯狗，逢人就要啃上一口。

司忱在他话音方落时，猛地拉了一下加百列的胳膊。

随即，只听一声清脆的机械音，那两个装甲兵铁王八似的外壳“喀拉”两声，自关节连接处徐徐冒起白烟来——报废了。

里弗明显还处在状况之外，他愣神地看着自己的保镖没了动静，脸上少有地露出几分疑惑来。

下一秒，某人的枪口就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那人说：“我曾经给过你许多次机会，里弗。我尚且以为名唤‘自由’的信念足以支撑你的忠心，可看起来这份‘自由’是我给的太多了。”

克拉尔不疾不徐的声音传进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她慢条斯理地审判着自己的副官，一手还搭在腰间未出鞘的长刀上，显得是那么游刃有余。

司忱看不到里弗的脸色，不过也能猜想到那张苍白阴郁的脸上该有多么精彩绝伦的表情，他先是听到了里弗大骂克拉尔那疯子一样的理念，然后似乎是另一把枪上膛的声音，不过这位副官大概没等到克拉尔松懈反击的机会，一声沉闷的枪响就彻底终结了他的一切念头。

那之后他听到了克拉尔的声音——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并没有为射杀了一个得力的副官而改变分毫：“给他注射针剂，慢慢推。”

此时雇佣兵眼前的黑暗终于散去，他看到D正抱怨着给倒在地上的埃里克推药，而他旁边就是脑袋开花的里弗。

“下回别再叫我做这些了。”D撇着嘴说道，“拜托……杀自己的大老板啊，我一个不准真把他打死了怎么办？老天，我现在手都在抖……”

司忱揉着眼睛说：“戏要够真才能引出这家伙，不然把你们带到他们的地盘上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他看向擦拭着枪的克拉尔，笑着说：“有关德维森的不死实验的数据我们已经传了一份给您了，还顺带帮布伦朗清除了一个叛徒，怎么样，合作是否愉快？”

克拉尔短促地笑了下，未收的枪械突然指向笑眼盈盈的司忱，子弹充能的声音清脆悦耳。

加百列动了一下，司忱却立马把他按住了。

D一脸茫然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手上的动作还不敢松懈，简直是两头为难。

“当然，我很感谢二位的合作。”在片刻的寂静后，克拉尔说到，“不过擅自将芯片取出体内这件事，我认为你们需要给我一个交待。”

雇佣兵挑了挑眉，布伦朗美丽的家主则勾起了唇角：“里弗搞得那些小动静能瞒不过我，两位先生，我可是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后手永远比策略多。”

“私自取出芯片，藏身于审判塔，还有……所谓圣母计划。”她一条条罗列着有关事宜，就像是在宣读罪行。“二位，说说吧？”

——她还不知道埃里克的事情。

司忱极快地下了定论，确认了这位手眼通天的家主也有触及不到的事情，随即便使出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当然，如您所说，任何人都要给自己留后手，我们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况且这并没有对您造成实质性的损害，现在杀了我们反而是对您不利。”

“其他两大家族可都对这位大天使垂涎欲滴，您现在手上掌握的筹码最多，我相信您不会轻易将本金弃之不顾。”他甚至迎着枪口上前一步，停在里弗开花的脑袋边上，微笑着。

“合作还不该被终止，克拉尔家主。”

克拉尔看了他一会儿，两人正无声地对峙着，加百列在司忱身后注视着她，琥珀色的瞳孔简直要一眼瞧进人心底。

旋即，布伦朗家主轻笑一声，将枪利落地收了回去。

“我喜欢和聪明人聊天。”她说，“两天后有一场德维森家的宴会，我需要你们陪我去。”

司忱对内城的“宴会”这两个字实在过敏，他完美的微笑面具崩坏了一个角，问道：“宴会？德维森的？这种时候？”

“具体我无法透露给你太多。”克拉尔扔给他一个微型终端，“你们隐藏身份与我随行，这场宴会非要出席不可。”

……他们就是克拉尔的筹码。司忱接过终端时就料想到了，这场德维森的宴会肯定涉及到不少私密的东西，而必要时刻……克拉尔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卖出去。

他捏了捏手中冰冷的设备，锋利的棱角嵌进指腹中。加百列站到了自己身侧，平静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终端——大天使微凉的指尖擦过他的手指，像是在安抚。

司忱看了眼他修长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余光扫过高耸的圣乔治墙，以及里面浓郁到几近吞蚀天空的黑暗。

他说：“我们需要商量具体细节。”

就算被当作筹码卖出去又怎么样？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把内城那群大老爷们的乌托邦炸个满天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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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