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在紧要关头被切断了，尤娜扔下耳机的同时呼出了奥莉加的终端——这太奇怪了，她知道内城的家伙们在搞些罔顾人伦的东西，但她从没料想过这些人丧心病狂到了这种程度。

那棵树……那个生物，是她多看一眼就要做噩梦的程度！

奥莉加一直在盯着内城的动向，几乎是第一时间接起了尤娜的通讯。

“大姐头！司忱他们的通讯断了，现在位置应该在……”

她话没说完，脚底突然传来轻微的震颤感——不是地震，常年在外城混迹的人都能分辨得出这是大规模爆炸引发的骚动。

什么？什么地方爆炸了？

奥莉加平静的呼吸音通过终端传来，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道：“有人试图炸开圣乔治，他们和警卫队产生冲突了。”

尤娜愣了一阵，发觉这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内城外城里的疯子迟早有一天要推倒那面墙，他们要不管不顾地将一切搅和在一起，要一起坠入地狱。

“审判塔不会出手。”奥莉加阐明了立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不要费心在那上面。”

尤娜咽了口口水：“好，我明白了。”

她简单复述了一遍通过司忱终端传来的画面，尽量压下了自己对“圣母”添油加醋的评判，奥莉加沉默地听着，突然插了一句：“埃里克没有去吗？”

尤娜：“我没有看到埃里克，司忱先前也并没有提到过他的行踪。”

奥莉加：“……他一定会去的，就算会死在那里他也一定会去。”

尤娜：“为什么？以他的身体状况来看……这并不值当。”

奥莉加：“这不是身体状况能限制的，埃里克他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会爬着去找玛菲莉亚，他非要把她一起拖进深渊里不可。他不会袖手旁观，这场战局他一定会插手。”

尤娜：“……好吧，我暂且定义为内城人的执念。”

奥莉加：“虽然不知道司忱那边怎么样了，不过还是做好备用计划，我们……”

她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尤娜疑惑地叫了她一声：“大姐头？”

奥莉加那边似乎传来了骚乱，她隐约听见什么“怪物”“疯了”的字样，过了片刻，奥莉加有些僵硬的声音才堪堪传来：

“尤娜，你……看外面。”

规划人员的工作间一般都拉着厚厚的窗帘，他们需要安静且独立的空间——尤娜伸手去拉窗帘，可手突然顿了下，似乎在直觉性排斥着拉开它。

那后面有什么，她绝对不想看见的东西。

不过她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唰地拉开帘子，明艳的阳光和外界的景象猝不及防地撞进视野里。

“啪”的一声，手中的终端不自觉地落了地。

那是……什么？

那是几分钟前在和司忱传讯里见过的圣母……不，要比那更大，更成熟，要将整个内城都荫蔽起的血红枝桠疯狂增生着，那棵树要比内城最高的建筑还要宏伟。

乍一看去，就像是一团猩红的血肉突兀地生长在内城中央，在鲜活地生长。

*

玛菲莉亚的身子都在那场爆炸中被撕碎了，不过这还不够，慈悲的圣母将会接纳每一个迷途的孩子。

埃里克走得很慢，手腕上的智能防护网被炸了个片甲不留，现在还有些突突地跳着疼。他脚下打了个趔趄，又稳稳站住了，向着因痛苦哀嚎的树体走去。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击中了圣母，多半是司忱在向他发泄自己的不满。

不过埃里克没去管，他背对着高强度的火炮站定在血肉模糊的树体前，凝视着那上面被勾勒出来的轮廓。

那场爆炸激起了圣母的应激机制，她开始无休止地生长发育，眨眼间顶破了德维森庄严华丽的教堂式建筑，树枝和数根同时上下滋长，要将所有一切都化为自己的子女——或者可以称为，养料。

在巨大的树体面前弱小得过了头的希伯恩家主静静地站着，眼前猩红的血肉勾勒出了玛菲莉亚的脸——她被圣母温柔地接纳了，身体的一部分终究归于这个所谓的母亲，不过埃里克能够确认，她并没有达到“不死”的目的。

那张模糊的脸上充斥着痛苦与狰狞，她在被击中心脏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

埃里克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即就像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神经质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尖锐又刺耳，他要把所有的气命都耗费在喉咙上似的笑得撕心裂肺，深深把背蜷缩下去。

“玛菲莉亚，玛菲莉亚……”他含糊不清地喊着，“我的母亲，我的夫人，我的……”

他抬头看着玛菲莉亚，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色，嘴角的笑意简直压制不住。

“玛菲莉亚，你别想，别想……”

别想摘取到永生的果实。

他会在最后一刻，在最临近成功的那一刻，将她的一切都毁掉。

他猛地咳嗽起来，眼泪和口水狼狈地一同滴落到下去——他还在笑着，要把这几年挤压在心底的喜悦一齐爆发出来，哪怕下一秒就会横死当场。

一颗子弹略过他的耳朵，灼热了一小片躁动的空气，司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侧：“躲开，大少爷。”

雇佣兵毫不留情地抓着埃里克的肩膀往后一扯，而后一脚将几个虎视眈眈的枝条踩断在靴子下。他几乎将重机枪插进了柔软如血肉的树体里，肌肉发力将枪口紧紧嵌进去。

司忱咬着牙冷笑道：“干得不错，回头等着被我揍一顿吧。”

他扣下扳机。

登时，高强度的火炮将圣母的血肉撕出一个大洞，那些分崩离析的经脉枝条在高温下迅速蒸发，能量弹宛如打进了一汪猩红色的液体里，诡异的浓香四散飞溅。

埃里克摔倒在地上，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脸颊接触着粗糙的地面，象征着生命力的火光终于要熄灭了。

可下一秒，另一双手将他拉了起来——加百列面无表情地给他打了一针急救激素，食指只在他报废了的防御腕带上擦了一下，那东西就立马恢复了机能。

埃里克还不能死。加百列的脑袋在这地狱一样的景象中依旧条理清晰，他只用了几秒评估了希伯恩家主的身体情况，并列出了十余条可能的发展后得出结论——他目前死不了，顶多没半条命。

有些疾病干脆爽快，不是一下子送了人的命，就是过不了几天就痊愈。*

他最大的病瘤已经由他自己一枪解决了，剩下的那些……倒也无足轻重。

雇佣兵打空了一管能量，在充能完成之前他眼也不眨地把一枚炸药扔进树体尚未愈合的孔洞里，在他退到安全区范围内时加百列已经十分有默契地打开了防御系统。炸药在树体内部爆炸，强大的能量将那些方才愈合的血肉撑至膨胀透明，而后在下一刻猛地炸裂开来——就像是一场血腥且令人作呕的烟花秀。

司忱看着头顶依旧蓬勃生长的树冠，那东西依旧没有停止蔓延，就算根部已经腐朽成一滩烂泥。

“它还会继续长下去。”克拉尔的声音突然通过耳机传来——这位精明的布伦朗家主在爆炸后就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反正她去哪都比司忱他们体面。“它的树干毁了，就要汲取更多的养分来补足……哈，这玩意就是个吃不饱的怪物。”

加百列打断她：“所以你把我们留了下来。”

克拉尔沉默了一瞬，随即大方地笑着承认了：“自信些，你们可是救世主呢。”

司忱低头，裸露在外的小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现在还在向外渗着血。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一身狼狈哪里和救世主沾边了。

“如果我们没能阻止圣母呢？”加百列问道。

克拉尔：“我没有将这条结果纳入考虑范围，你们一定会成功阻止她的。”

——好一个管杀不管埋，毫无契约精神的合作伙伴。

司忱被气笑了，看了一眼和他一样狼狈的加百列，还有半死不活的埃里克，心说他们这要是干成了，非得被写进外城圣经不可。

克拉尔无法给他们提供更多的信息，她就是个高高在上的甩手掌柜，只需要等着他们将一切都毁掉，然后装进托盘里呈上去。司忱干脆利落地按断了通讯，心烦。

加百列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话说。

司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到最后关头别打你那玉石俱焚的主意。你要是失败了那我可就是真的孤军奋战了，你该不会想让我守寡到死吧？”

数根枝条不怀好意地向他们移来，司忱回手打爆了它们，香到有些腥臭的味道弥漫在逐渐逼仄的空间里。

“我们需要一场屠杀。”他脸色有些不好，可瞳孔深处却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种不安因子在血液中引燃，猖狂地要去砸碎一切。

加百列高超的计算结果告诉他这是白费功夫，凭这些火力压根没法子对圣母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不过他还是调出终端屏，十余面悬浮的蓝色电子屏幕顷刻将他围绕起来，防御网闪烁了一下，撑不了多久了。

“我连接上了Eve，圣母可能会释放一些高频段的音波，最好别听。”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游走着，目光对上雇佣兵跃跃欲试的放肆笑容，“第一个薄弱处在炸弹炸开的右边三十二厘米处，你能看到蓝色的数据流。”

司忱朝他点了下头，提着Adam向对面的地狱走去。

“司忱。”加百列突然叫了他一声，司忱回头看他，加百列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但司忱莫名读懂了他的意思，他又露出那个招牌的阳光笑容——这回倒是带了点真情实感。

“我不会死的。”他说，“加百列，我不会有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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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