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洛朗

晚餐十分简单,一份鹿肉馅饼,一份奶油蘑菇烩饭,还有一小杯潘趣酒,大夫人不在的晚餐时分总是显得寡淡非常。

不过埃里克享受这样的宁静,他一个人坐在长长的餐桌一端,用这些精美且量少的食物填充自己脆弱的胃袋。希伯恩的老管家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一尊负责监视的雕像——事实上,他也的确担当着监视的责任。

他是什么时候进的希伯恩家?埃里克记不清了——在他还是洛朗的时候或许与这个人有过一面之缘,不过这不是什么手握重兵的大人物,而洛朗老爷从来不会费心思去记这些边缘的,毫无利用价值的小角色。

潘趣酒是由香橙和青柠做的底料,味道酸甜清爽,埃里克在这种让人窒息的就餐环境中喝完了一杯,举起杯子向管家示意了一下。

他面前的菜品几乎没怎么动过,鹿肉馅饼鲜嫩可口,奶油烩饭香醇浓郁,可这位小少爷都只是草草地塞了两口,准备好的精致餐具有几个根本没动过,仿佛吃下了什么不称心的东西似的。

“大夫人规定您至少吃完这一餐。”老管家并没有给他添酒,“或者您可以选择注射营养剂,但我还是更推荐前者。”

埃里克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像是没有听到老管家说的那句话一样依旧举着酒杯,目光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他们无声地对峙着,墙壁上挂着的古老壁钟发出沉闷且微弱的声响。不知道过了多久,埃里克突然把玻璃酒杯往桌面上一砸,剧烈的震颤使名贵的酒杯瞬间崩裂破碎,锋利的碎片劈里啪啦地落在他的手上。

老管家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没有太多外露的情感,然后接通了内线传唤医生过来。

希伯恩家的小少爷依旧安静地坐着,脸上的表情甚至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变过——一副空洞,死寂的神色。

他静静地看着殷红的血珠从新鲜划破的伤口里溢出,然后像是突然来了乐子,用鲜血淋漓的手抓起银勺,将冷掉的奶油蘑菇烩饭往嘴里送去。

医疗仿生人来得很快,但埃里克在它们进来的一瞬间丢下了餐勺,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了。

他的手还在滴血,还在刺痛,但这种尖锐的感官能给麻木的神经带去些许慰藉。

埃里克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那里面早就站着另一个医疗仿生人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着,希伯恩的家伙们只需要几秒的时间就能预测出他的一切行动轨迹。

埃里克记得最早这项技术的研发还是自己——洛朗提出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运用到了他身上。

他莫名觉得有些反胃,想要干呕。可如果那样做了的话这些仿生人又会报备出一长串的清单来,只会越来越麻烦。

于是埃里克选择了最有效省时的法子——让它们把自己的手包扎好了。

*

玛菲莉亚是在两个小时后回来的,她将脑袋刚挨上枕头的埃里克叫了过去。

位高权重的大夫人看样子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兴致高昂面庞微红,她坐在绵软的丝绒沙发里,赤色的长发随意披散下来。玛菲莉亚招招手,像招呼一只宠物犬似的叫来埃里克,说:“来,我的埃里克,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埃里克在她面前两步规规矩矩地站好:“很好,母亲。”

玛菲莉亚看了他一阵,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脸颊,猩红的指甲嵌入两侧的皮肉里,埃里克眉头微微皱了皱。

“我今天见到了德维森的那个圣使。”她喃喃低语着,左右摆弄着埃里克的脑袋,“他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天使,生来就是那么纯净高贵,仿佛是神明庇护的孩子。”

埃里克似乎知道了她想表达什么。

“……残次品果然还是比不上吗?”玛菲莉亚冷笑着说,掐着埃里克脸颊的手逐渐用力,指甲留下深浅不一的红痕。“洛朗,你还是个希伯恩的二流货色啊。”

埃里克看向她,阴沉瞳孔中似乎有一道亮光滑过。

下一秒,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地扇到了他的脸上!

埃里克被打得两眼发昏,过于稀少的进食导致他的大脑无法第一时间处理眼前的情况,只能听到玛菲莉亚不满且矜贵的声音:“我不喜欢你那个眼神,埃里克。”

灼热的痛感逐渐苏醒,埃里克偏着头,上下嘴唇紧抿着不说话。

“你应该说什么?”玛菲莉亚站起来,埃里克闻到了她身上酒香和花香混杂的奢靡气味。“我教过你,你应该向我道歉?”

埃里克目光死死盯着视野中石柱与地板相交的一点,他有些耳鸣,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顽劣的大石头,上下难行。希伯恩大夫人不会重复她的话,埃里克狠狠地闭上眼睛,在玛菲莉亚真正动怒前慢腾腾地弯曲膝盖,半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毕恭毕敬地执起她的裙角,满是谦卑和崇敬地亲吻着大夫人曳地的衣裙,说:“请您宽恕我的罪责。”

于是玛菲莉亚笑了,酒精麻痹了她平日里敏锐的感官。她伸出手抚摸着埃里克柔顺的金色头发,就像轻抚自己的宠物:“是的,洛朗,我宽恕你,你得到了我的恩惠。”

她喝得确实有点多,“埃里克”和“洛朗”这两个名字交织成禁忌的网,将希伯恩漆黑的府邸笼罩起来。

埃里克回到自己卧室时浑身都是冷汗,死死攥成拳的手指在掌心留下暗红的瘀斑,身体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老管家正在他的屋里——他的屋子就像希伯恩的大堂,什么人都可以进——手拿一管针剂,看上去是营养液。

“在您睡觉前需要补充能量。”老管家说着一成不变的套话,“请您脱下上衣。”

埃里克颤抖了一下,灰暗的瞳孔掩埋在额前垂下的碎发后,没有动弹。

老管家重复道:“请您脱下上衣,我为您注射针剂……”

埃里克:“出去……”

老管家:“因为您没有进食,所以根据大夫人的要求,您需要注射……”

埃里克:“出去!”

这一声近乎于尖叫的吼声尾音撕裂,难听至极。埃里克歇斯底里地朝老管家吼道:“出去!出去!出去!”

老管家不为所动:“注射完成后我会离开,请您配合。”

于是埃里克彻底被点燃了,他嘶吼着抄起手边的青花瓷瓶向对方砸过去——瓷片碎裂的声音清脆悦耳,混杂着人体沉闷的撞击声格外相称。他不知收敛,不计后果地用碎瓷片刺入老管家体内,自指尖掌心传来的皮肉撕裂感引发令人战栗的喜悦。

埃里克数不清刺了多少下,他包扎好的伤口崩裂,和飞溅的血液交融在一处,极端的愤怒使他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变化,眼中只有猩红一片的希伯恩地毯——那该死的,华美的地毯。

停下的时机也来得很突然,他的动作突然停了,胸口还在大幅度的起伏着。埃里克就像一个电池耗光的玩偶似的,两只高高举起的胳膊忽然泄了力,手中的碎瓷片也掉在地上。

他迷茫地抬起头,看向四周——他的卧室依旧没有人,方才的暴行没有吸引任何人过来,这里简直是个绝佳的犯罪场地。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摇晃站起身,用桌布将脸上飞溅的血液擦了擦,一个眼神都没给地上千疮百孔的老管家。

这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只需要一个晚上,那家伙就会恢复原貌,然后端着并不可口的食物和营养剂出现在自己面前。埃里克擦拭着身上的血迹,余光瞥到小臂上密密麻麻的青紫色针孔,嫌恶地“啧”了一声。

他精疲力竭地爬上床,完全忽视了地上的尸体似的打开私人终端,调取出今天德维森晚宴的相关数据,一行一行地开始寻找那位“圣使”的踪迹。

他的时间不多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埃里克终于抽丝剥茧出有关“加百列”这个人的简要信息——他盯着虚拟屏中面色淡然的银发少年,空洞散乱的视线慢慢汇集凝聚,落在他与自己格外相似的琥珀色瞳孔上。

也许这个人……

他向后倒进柔软的靠枕里,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数面虚拟蓝屏漂浮在周围,埃里克死去多时的灵魂似乎苏醒了。他摸了摸下唇,默默想着:

现在真想来杯潘趣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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