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啪嗒啪嗒,没有征兆,雨下了起来。

干干净净的土地上,显现出几个深色的圆点,下雨的气息湿潮潮地泛上来,不难闻。

老娄不敢瞅冬雨,只得定定地垂着头,看地面一点一点被全部打湿,变了颜色。

冬雨站了起来,老娄抬头却看不清她的神情。

“自始至终,我没有支持过阿姐。”轻飘飘的声音从老娄头顶传来,这声音不再稚嫩,反而有点像是娄山雨说出来的话。

“我和阿姐本来都是将死之人,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是从太后手里抢过来的!”

老娄心里一紧。

远处已经全黑了,天上劈下来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白光扎人眼。

“包括娄家后面埋着的小孩……”

轰隆隆的雷声落下,惊了天地。

老娄瞪着眼睛,面目惊恐。

冬雨终于舍得分给老娄一个眼神,这眼神很平静,平静得骇人,平静得悲凉,“阿叔,我只是想和阿姐踏踏实实地活着,怎么……这么难啊?”

不知道什么回答,老娄张嘴“啊”了半天。

冬雨望着远方,好像也不期望老娄可以解她的惑。

其实她无惑可解,有什么疑惑的呢?

娄山雨就是“折腾”本身,让她安分守己,踏踏实实安安生生过日子。

不可能。

老娄还没从惊讶中走出来。

纸包不住火,后院孩子尸体的事情,十六年前冤案的事情,冬雨早晚也会知道。

可他没想到的是,冬雨竟然将他们,包括娄山雨,将他们所有人瞒的团团转。

他向前伸手去够冬雨,结果捞了一手空。

冬雨抬手搓了一把暖白的脸蛋,回过头,老娄又是一惊。

只见冬雨嫣然笑出来,嗓音又像是往日那般清脆,“老娄,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的,我又不是姐姐。”

心里起伏太大,老娄连点头都做不到,他怔愣地望着冬雨离去,看她又和轩窗做起活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良久,一滴冷汗夹杂着洗浴从老娄眼皮底下淌过,老娄不禁打了个寒颤。

冬雨不叫他“阿叔”了。

和娄山雨一样,叫他“老娄”了。

十里不同风,京城中乌云密密匝匝,憋着劲儿。

密云不雨。

这是周鸷少时出去游玩,一道士给他算的命格。

可今日对着娄山雨,忍了许久,他终于不得不唤出“山雨”二字,唤完名字,嗓子便有点哑了。

娄山雨呆愣愣地抬起头,她现在三魂六魄都是散的。

长久的疲惫,破碎的信任,每一样都像个耳光,打得十分响亮。

周鸷目光沉甸甸的,多的是一如既往的不容置哙,仔细看,竟然还有几分……

愧疚?

这目光让娄山雨心跳一滞。

她体温微凉,偎在周鸷的怀里才有几分温暖,本来凌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是全无防备的姿态。

可她好像预感到,周鸷接下来的话,不是她想听的话。

“算了”,周鸷抱紧她笑着说,竟不打算再说下去,平平白白把人吊起来,却不善后。

娄山雨扬起一张小脸,跋扈地让周鸷莫要啰嗦,有话快说。

是强撑起来的倔强,周鸷看出来,他只得无奈哄道,“无关紧要的事,不说了。”

娄山雨哪里肯满足于如此糊弄敷衍,她抬起双手环住周鸷的脖子,周鸷整个人重心不稳,趔趄了一下。

可他也不怪她,只是皱眉笑着,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拍打娄山雨的臀部,让怀里的小孩安分点。

倏地,周鸷眉心一紧。

一排牙印明晃晃地落在周鸷脖颈。

娄山雨眉毛一扬,瞧着很是得意。

远远跟着的下人悄悄停下脚步,懂眼色的领头再后边悄悄观望,等了一会,见王爷又稳稳前行,才跟了上去。

投来的目光依旧灼灼,周鸷终于投降,开了口。

“你若现在决定放弃,我可以保你的锦绣未来。”他这话的分量很重,无端端让娄山雨想到庙里的木鱼。

娄山雨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眨了眨,像是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周鸷迈进屋,安稳地将娄山雨放到贵妃榻上,湿漉漉的衣裳沾湿锦绣被褥,周鸷不动声色继续说,“你曾说你不想干了。”

娄山雨陷在柔软的卧榻之中,点点头,又摇摇头,一眼不错地盯着周鸷。

仆侍们一排排轻手轻脚的进来,带来浴桶、暖水、屏风……

周鸷停了话语,一双眸子看着娄山雨,若有所思。

没让人服侍,娄山雨让仆侍们退下,自行宽衣解带,踏入融融热水中。刚经历过白投林的叛变,又被周鸷问及放弃,此时此刻,娄山雨竟分出一缕神思,心想每次来栘王府必定要沐浴。

立于屏风之后,周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

“不论你是想驰骋沙场,或是想入朝六部,我都可以给你开先河。”

本朝以来,对于女子的管束与前朝相比,放宽了不少,今朝太后赵瑰一跃而上,更是令不少女子纷纷投入各个行当。

求建功立业者虽少,求兴家养子者却多。

只是上阵杀敌,官拜公卿的女子,本朝到底是没有先例。

娄山雨垂下脸,那一夜说的话,周鸷都记在心里。

明明是件好事,可是……

她怎么只想笑得怎么苦呢?

她悻悻一挑眉,用双掌捧起暖水。

水哗啦啦从指缝流下,徒留那一双覆着茧、带着伤的双手。

她轻轻摆动自己的手腕,端详着自己这一双手。

她想,如果现在放弃了,这些茧、这些伤,好像就没有意义了。

是不是。

有些太可惜?

暖融融的水汽在屋子里蒸腾,馥郁芬香游曳其中,两个人的心,却都冷了。

“周鸷。”她说。

不再是**时候叫的索远,也不是请教时笑称的先生。

而是叫他周鸷。

“如若我现在放弃了,”刚说一句话,娄山雨又忍不住轻笑,笑得分外讽刺,格外可怜。

她问,“那我是不是很对不起我自己?”

“六年前,我从风雪中逃出京城,六年来我潜心蛰伏,直至今日,我劝说乡亲起义,我组织大家劫马,我暗自规划进攻……”

“这些在你看来,难道只是求一个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机会?”

她咧着嘴,秾艳的眉眼,殷红的唇,笑得有些渗人。

“周鸷,我原以为,你是懂我的。”

娄山雨生气了。

周鸷不告而别的时候她没有生气,雷老大瞒着她利用小满时节她没有生气,白投林变节改志欲要告密的时候,她也没有生气。

但是,她现在生气了。

全身的血液像是涌上的脑髓,娄山雨感到耳后发烫,眼睛发胀。

她以为她做了这么多,周鸷是看在眼里的,周鸷是懂她的。

她以为周鸷懂她的犹疑,是因为她把人当人,把人命当人命。

她以为周鸷懂她的志向,有为父伸冤为母报仇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为了小丰乡的百姓,甚至更多的百姓……

原来,她以为的,只是她以为。

“山雨。”周鸷绕过屏风走近,步子迈得有些急。

娄山雨无动于衷。

脚步声一点一点逼近,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伸到她的眼前,欲要抬起她的下颌。

娄山雨挣扎着去搡那只手,拧着劲地不愿意抬起头来。

“山雨,看我。”男人沉沉地声音响起。

娄山雨力量不及周鸷,终于抬起脸,这一抬头,周鸷心里一疼。

小孩儿笑的比哭的更难看,一簇一簇眼睫被泪水打湿,泪水顺着面颊汇聚到下颌,掉落下来。

“嗯?”娄山雨发出囔囔的鼻音。

周鸷蹲下,和娄山雨平视,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这只是一个抉择而已,如果你不放弃,我会和你一起谋划。”

娄山雨愣住了,也不哭了,只是定定地直视面前的男人。

这场景实在不是个合适表达心意的场景,但是周鸷不管这么多了。

“山雨,这些时日,我想清楚了。”他眼神并非一味地柔和,反而有几分思虑,却更显得笃定,“你忧,我戚,你庆,我怡。”

“你我二人,休戚相关。”

娄山雨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用“休戚相关”这个词。

许是一天之内变故太多,又加上热气的蒸腾,娄山雨脑袋昏昏沉沉,但她使劲睁着眼睛,强撑着最后一分精神,要听周鸷到底要说什么。

周鸷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山雨,我没有不懂你。”

“我清楚你的反复和坚定,也知你的抱负和野心,”他话锋一转,“但是你懂我吗?”

娄山雨轻启一双唇,忙着说我知道的,可嚅嗫许久,到底没说出个所以然。

周鸷不为难她,安抚道,“不必你猜,我告诉你。”

“这摄政王我当了许久,学了不少,也丢了不少,但最重要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娄山雨慢慢地摇头。

“是保命。”

周鸷看着娄山雨疑惑的面庞,“我知道你有在所不惜、舍生取义的勇气,我也知道,你想让你心中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但是你自己呢?”

这话像是在白瓷盘上撒了一把铜豆子,噼里啪啦作响,久经不衰。

周鸷逼近娄山雨的面颊,两人的鼻尖只有毫厘之远,周鸷身上的熏香像是一张网,将她捕捉。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山雨,别学戏文里的楚霸王,你可懂?”

今天和一佬同等电梯,问我以后想干什么,我害了一声,说再说,还好死不死地加了一句,还早[化了]

想想对方估计也没见过对他这种态度的小盆友……

没有不尊重他的意思,但是随便回答未来规划这种事,确实很不负责任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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