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2020年1月1号的凌晨两点半。

阳城沙河派出所还是灯火通明,待审区东倒西歪的堆了好几拨。有挂了彩但并不严重的一直在哼哼唧唧,有不服管且怂的,也见缝插针的吵吵嚷嚷。

王子安静地斜靠在角落的长椅上,腿伸的老长,脚尖顶着前面的办公桌,微仰着头盯了一会儿埋在文件堆里的那颗黑色脑袋,嘴角突然弯了弯,吐出了一个词:“警察哥哥。”

话音刚落,王子脑袋就一抽,觉察出这话有点怪怪的,今天虽然喝了酒但也没到醉的程度,怎么嘴就先瓢了。但等了半天,黑色脑袋还是一动不动,想着这里这么吵他或许没听见,自己倒也不用先尴尬,便掩饰似的欠了欠身子,又扯动拷在扶手上的手铐发出一阵声响。

“怎么了?”黑色脑袋终于探出头,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这边,轻声问。

王子僵了僵。

“不舒服?”林其又问,见王子愣着不答,便又缩回脑袋,弯下腰去拉最下边的柜子。

王子是有点被林其疲累不堪的样子惊到了。印象中的每次见面,他都很挺拔,锋利的面部线条,使他整个人显得冷硬又精神,要不是自己和他多见了几次,观察到他偶尔垂下眼睛时会露出一些柔弱,这个阿sir在外面还真挺能唬人的。

王子正想重新组织下语言把塌掉的面子搂回来,就见林其拿着一个棕色的瓶子走了过来。

“怎么?什么?这……什么啊?”王子刚组织好的语言又被打乱。

“别动。”林其弯腰,声音依旧很轻,像是实在没什么力气,王子都能看到他拿着碘伏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棉球凉凉的擦过脸颊,不疼甚至有点舒服,王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林其看着他肿着的半边脸上两道不深不浅的伤口,皱了皱眉。

王子盯住林其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不同,却越看越不懂,只好嗤笑一声:“林警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犯罪分子了?”

林其没应声,起身将沾满污血的棉球扔到垃圾桶里,又拿出纱布去敷那两道伤口,却被王子偏头躲开。

“为什么?”王子问。

“什么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你这今年来的有点频繁了,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别动不动这么大火气。”林其语速很慢,依旧有气无力,除了浓浓的疲惫,听不出别的波动,正常地就像是在关心一位朋友。

就算是喝了点酒脑子有些迟钝,王子也知道这情况明显不对,他们俩又怎么可能是朋友,一个警察,一个混混儿,就算见了几面,成了“老熟人”,却怎么也不会能到付出关心的地步。

“呵,林警官倒不必如此,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保证句句实话。”王子翘起腿,一只脚踢到林其的膝盖,印了半个脚印。

林其不以为意,抬手掰正了眼前这张神情略有不屑的脸,继续将纱布敷到伤口上。

王子冷笑一声,不再躲开,眼睛直直盯住贴上来的这张近乎等同“正义”的脸,心里变得有些烦躁,脑子里开始搜索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内容。

林其无视王子刀一样的视线,细细将纱布粘妥帖,才收回手,又慢慢将碘伏的瓶盖拧紧,才抬头扯了扯嘴角,像是一个笑容:“会好的,小王子。”

说完林其便推门出去了,直到第二天离开,王子都没再见到他。

就像林其说的,这半年他被逮过来的次数过于频繁了,每次都是不轻不重的打架斗殴,寻常到派出所不用问就能知道所有细节。

酒吧,争风吃醋,醉酒动手,大家都挂彩,派出所待一晚,第二天调解道歉。

王子站在路口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吐了一口烟圈,喃喃道:“一年了。”空气里飘着雨丝,落在脸上,就像昨天的棉球擦过一样,都凉凉的。

王子甩了甩头发不想再想下去,兜里的手机刚好就嗡嗡震了起来。

“喂。”

“峰哥想和你聊聊。上车。”

不等王子回一句,电话便挂了,然后一辆黑色奔驰停在了面前。

王子扔了烟上车,司机没见过,一路上两人无话。

聊天的地方,就是昨天打架的现场。白天的酒吧空无一人,连打斗的痕迹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有一个身材精瘦,衣着休闲的中年男子坐在吧台边抽着雪茄,见王子进来,便抬了抬手说:“过来坐。”

林其是18年才调到沙河派出所的,但他在12年就见过王子,而且印象深刻。

12年他刚从警校毕业,碰上王子的那个案子,当时也不属于他所在派出所的管辖区,他只是临时被调过去帮忙。因为阳城这座城,地方势力混杂,某些生意一度很嚣张,死人、和警察枪战,在前些年很常见,警力动不动就不足。

那天就是又和警察斗了起来。买家跑了,卖家有两个没跑掉,一个被逮,另一个从桥上跳了河。桥挺高的,本来感觉人活不了了,要去救的时候,不知道打哪又窜出来一人,直愣愣地从桥上相同的位置跳了下去,拦都来不及拦一下,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道儿。

没想到下岸搜的时候,那俩人竟然都上来了,一个还把另一个给救活了,救人的那个就是王子。

林其记得那天夜里还下了雨,扒拉着人从河里爬出来的王子,脸色苍白,湿透的黄头发贴在脸上,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一查,就是还未成年,不过并不是一位姑娘。

从那之后,林其就记住了这个人。案子后来的审理过程,他并不清楚,不过结果也侧面了解了大概。

“小姑娘”并未参与其中,只是和那个跳河的是兄弟,跳河的那个后来被判了15年。再具体的他也不了解了,直到18年他从分局被下派到沙河派出所,所有的事情才渐渐露出真面目。

但12年到18年的这六年间,林其真的一次也没见过王子,可六年后再见面,林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痞气十足的小年青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倒不是说,林其对这个人有多念念不忘,而是当时的那一跳,真的挺让人惊异的。

同生共死,无论在什么人之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说道不同,但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确实也挺让人另眼相看的。所以,调到沙河派出所又碰面后,便对他格外留意,知道他现在挺安分的,并没有像他的那位兄弟一样走上歪路,心里还觉得宽慰。

但事情总有意外,而有些看似的意外又常常是一早就注定的结局。

王子跳河救下的兄弟王大勇,在19年新年的第一天,狱中自杀了。

在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阳城,那次的围捕不过是一次分赃不均的失败合作,抓到的替罪羊,也可能只是按时上贡的小点心。

但随着上面整治严打的力度不断升级,不管是哪个环节的操控者,都已明白结局,开始藏的藏,清的清,试图从肮脏的泥潭里上岸脱身,而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会有人成为垫脚石,永沉潭底。

林其了解越多,越觉得事情的界限模糊。这并不说他心中的正义有丝毫动摇,而是恶太善于蛊惑与隐藏,有时连善都会变成它的同盟。凌晨王子被带进来的时候,正是他又被这点打击到的时候。

内部通报上,又一批人被处理,其中不乏昔日相熟的名字。他翻看了自己从警以来的所有笔记,试图从中再找出些蛛丝马迹。但看完所有,脑子却更加混乱,似乎每处都写着可疑。

他第一次觉得累,心累,他想睡一觉再想,但他坚信会好的,所有的罪恶终将得到惩罚,所有的牺牲终将换来意义。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见了很多人,曾经的队友,抓过的嫌疑人,还梦见了现在的王子又从桥上直愣愣的往下跳,他去拦却拦了个空。

“做噩梦了?”

听见有人说话,林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回头一看,是老所长在对面铺休息。

林其揉了揉脸:“您什么时候来的?”

郭所:“刚躺下。你熬了几天了,回家去休息下吧。”

林其又躺下伸了个懒腰:“不用,还能干。”

郭所偏头瞅了瞅,欲言又止。

林其盯着上铺的床板,陷入沉思,好一会儿,又问:“老郭,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发誓的时候什么心情?”

郭所长长叹了口气:“不都一样,年轻的时候谁没一口气。”

林其:“那现在呢,那口气怎么样了?”

郭所:“嘿嘿,没了。”

林其:“没了怎么办?”

郭所:“没了就没了,没了有没了的好处,不难为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

林其:“那他们为什么不光没了,还倒退了呢。”

郭所:“那不叫没了,那是他们从来没有过,人呐,不是穿了一样的衣服就走一样的道了。哪样的队伍都有叛徒,你觉得干我们这行最重要的是什么?能打?还是抗揍?都不是啊,是要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啊。”

林其沉默了半响,叹气:“火眼金睛也没用......没有机会用啊。”

老郭见他不痛快,起身走到他床边:“我说让你回去歇歇,你不回去,以后可没有这好机会了。”

林其:“怎么了?”

老郭从上铺抽出一张纸丢到林其身上:“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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