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胖乎乎的小兔子。

夜光微凉，风从敞开的门扉钻了进来，吹过纱幔，吹过悬挂的数幅画卷。

一道身影于桌前细细的描画。

子言玉衡，十六剑尊。世人皆知他用剑极好，却不知他握笔作画也毫不逊色。

他喜欢剑也喜欢画。

剑挥得极快，画画的很慢。

楼阁之中挂着的书画有风景，有人像，有花草也有动物。

很多动物。

像子言玉衡这般有所成就的男子若是收藏书画，多是会收藏些气势磅礴的雄鹰，猛虎之类的野兽猛禽。

可子言玉衡不是这样的，他喜欢小动物，也喜欢画小动物。

爱好是为了取悦自己，而不是为了炫耀。

所以，在这间画室里，有很多小动物。

慵懒的虎斑纹猫咪，虎头虎脑团成一团的小狗，嗷嗷待哺的羊羔，围着老母鸡黄澄澄的绒毛小鸡崽……

画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会使他受剑气侵扰的心获得平静。

冷静才能思考。

思考决定出剑的方式和速度。

画画是很好的放松方式。

子言玉衡细细的给刚画的小老鼠添上几笔俏皮的胡须。

他在画画时感觉最快乐，放空内心，感受天道的自然之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自己的精力。

放下画笔，把刚画好的画放到一边去，将摆放杂乱的笔重新复位，砚台和笔洗也收拾好。

“咚咚咚。”

楼下传来了敲门声。

子言玉衡不悦的抿起嘴唇。

一般不会有人来这里找他，来找他的多数也都是那几个亲传弟子。

是有急事吗？

“玉衡？子言玉衡？”

声声的呼唤打乱了子言玉衡静下的心绪。

是二师兄！

子言玉衡一个失神，手里的笔洗缸子顺着前襟洒到了衣摆，脏污了一片，而这时候褚师璇已经上楼了。

然后褚师璇就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子言玉衡，衣服上一大片的污渍，整个人带着点害羞的站在那里。

“呃，我是不是来的不合时宜。”

子言玉衡抿抿嘴唇，嘴硬的说

“师兄有自知之明。”

褚师璇汗颜，他走过去掏出块帕子给子言玉衡擦了擦。

“你自己擦擦吧。”

子言玉衡并不在意衣服，他只是尴尬这种事被师兄看见了，索性不擦了。

“无妨，换下就可。”

子言玉衡要脱去外袍，方才为了画画方便，他系了一条带子作襻膊，解开带子并没有展开袖子，半截胳膊要露不露的。

“你系的带子挂到你发饰上了，我给你弄一下。”

褚师璇说着，上前去勾子言玉衡的发饰，那是并排束发的发扣，紧紧的锁住了小辫子，襻膊的系带扣就挂在那上面。

子言玉衡是真的很高啊。

褚师璇在身后给他解开挂在一起的系带，默默的确认这个事实。

这个认知有点可怕，他熟悉的记忆，子言玉衡还是刚到他鼻子高的少年呢。

子言玉衡脱下外袍，随意的放到了一边。

“师兄怎么来找我了？”

“禅宗来人，赤霄峰太热闹，我出来躲清净。”

褚师璇扯个烂借口，子言玉衡会意的颔首。

“这些都是你画的？”

褚师璇指着一幅美人图问道。

“是。”子言玉衡顿首。

“画的挺好看的，是小师妹吗？”

褚师璇观察到画上的人眼角有颗痣，和小师妹如出一辙。

“对。”

“很传神啊。这怎么画的。”褚师璇衷心的夸奖道。

“用心。”

“嗯？”褚师璇没跟上子言玉衡的思路，但他很快又被其他的给吸引了。

“画的小猪崽好胖啊，黑乎乎的，还有这只鹿，这是鹿吗？”

“是鹿，小鹿。”

“有点蠢兮兮的。”褚师璇直白的表达自己看到的感觉，子言玉衡就跟在他后面，有一言没一语的回应着。

看了很多，褚师璇走到了用来画画的桌前。

上面铺着裁剪规整的画纸，笔架上是齐全的各类画笔，大大小小的瓷盘里是各色的颜料。

褚师璇来了兴致，扭头和子言玉衡说。

“我也技痒想画一幅。”

子言玉衡递过他之前用的系带，褚师璇手脚麻利的就系好了带子，拿起笔在墨里蘸了一笔。

他下笔很快，很轻，几笔便画好了。

“你看，可爱吧。”

褚师璇放下画笔，邀子言玉衡上前欣赏。

画纸上的兔子栩栩如生，正啃着一片草叶，点的两只红眼格外活灵活现。

“惹人怜爱。”

子言玉衡说出自己的评价，褚师璇嘿嘿的笑起来。

“又可爱又好吃，就是太臭了。”

褚师璇过完瘾把系带解开，整整衣袖。

“我想在你这里住些日子，好专心研修。”

“师兄要重修吗？”

子言玉衡关注到重点。

“长天七真诀是练不了了，我管师兄要了御神真经，打算修那个吧。”

褚师璇和子言玉衡说出自己的决定，子言玉衡却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宗内有其他的功法，师兄不再考虑吗？”

“没啥再考虑的。”褚师璇甩甩胳膊“没灵力太难受，也不能一直这样。封印没处下手，还是重新修炼靠谱点。”

“御神真经包容性强，如果我想起来能解除封印了，到时体内灵力也不至于冲突得太厉害。”

褚师璇拍了下子言玉衡。

“放心，你师兄还是有分寸的。”

子言玉衡沉默不语，许久才说。

“我信师兄。”

子言玉衡的卧房比起装满他爱好的画楼北辰宫可差远了。

褚师璇躺在床上，瞧着睡在地上十分安稳的子言玉衡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子言玉衡的床比起李开阳的床要小很多，床上的被褥很干净，就是看起来不常使用。

而事实也和褚师璇猜的差不多，子言玉衡平时很少躺下休息，多数时候他都是在茶桌旁的小榻上打坐。

今晚算是个特例，褚师璇很想拉子言玉衡一起上床睡，可子言玉衡倔的可以，死活都不上床，甚至还要在榻上打坐一晚。

最后子言玉衡拗不过褚师璇的絮絮叨叨，还是同意和他一起睡，只是，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上。

褚师璇对此心里还是有小小的愧疚感的，毕竟他是为了躲避如尘的暗杀才缠上子言玉衡的。

不过他只愧疚了一小会儿，对这些师弟们，他总觉得没必要那么生分，他们是兄弟，是亲人，为家里人委屈一下不算什么。

所以褚师璇很快就毫无负担的睡熟了。

师兄睡着了。

躺在地上的子言玉衡睁开眼睛，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

他回到北辰宫，在装着垃圾的小筐里翻找了一下。

一张揉皱团成一团的纸被子言玉衡小心的打开。

红眼睛的兔子跃然出现。

找到了。

子言玉衡嘴角浮起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他谨慎的把画纸铺平，伸展平整。

师兄画的兔子还是那么可爱。

看着画，子言玉衡不由地陷入回忆。

很远的回忆。

“师兄，我要吃糖葫芦，给我买嘛，师兄给我买嘛～”

躺在地上耍赖打滚的是个胖嘟嘟的小姑娘，彩色的丝带绑着双鬓的发髻，脸上涂着红嘟嘟的腮红，年画娃娃一样的可爱，性格嘛，和魔修一样可恶。

而身边管不住她的是个瘦高个，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男子，此时满脸的无奈，还被小姑娘踹了好几下。

“快起来吧，瑶瑶，咱们耽误人家做生意了。来，快起来，瑶瑶最听话了。”

好言相劝的话完全说服不了小姑娘，反而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

“给我买，我想要，给我买嘛～”

她的哭闹引来一群人的围观，路过的人都指指点点。

卖糖葫芦的小贩也是一脸的不耐烦。

“我说小哥儿，你要不买就领你妹妹走远点，别挡着我做生意好吧。”

“抱歉，抱歉，我们马上就走。”

说着就抱起了地上的小姑娘要走，小姑娘泥鳅一般，哧溜一下的从他怀里挣脱，紧紧抓着卖糖葫芦的小贩大腿不放。

“我要糖葫芦，给我糖葫芦～”

边说边哇哇大哭起来。

小贩摆脱不开，指着那男子破口大骂。

“我说你们咋回事儿？故意的呀？啊？快管管你家孩子，要不我可不客气了啊！”

“抱歉，实在对不住。”瘦高个边说边把小姑娘拉开，可小姑娘抱的结实，就快把人家裤子拽掉了。

没办法，幽幽的叹了口气。

瘦高个掏出干瘪的钱袋，把剩下的钱拨出两枚，向小贩买了根糖葫芦，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从地上爬起来，咬着糖葫芦嘎吱嘎吱的美味。

不远处还站着两个男孩子，一个头上戴着只虎头帽，一个还在吸溜吸溜的流鼻涕。

“师兄～”

“师兄。”

两人齐齐叫了一声，目光却都被小姑娘手里的糖葫芦给吸引了过去。

瘦高个无奈的憨笑解释。

“就给瑶瑶买了一个，剩下的这点钱只够吃晚饭的了。”

虎头帽男孩抓着他的小老虎笑着说“没事，师兄，我不爱吃糖葫芦。”

旁边的流鼻涕的男孩也吸溜了一下鼻涕，嗫喏着说。

“我也不爱吃糖葫芦。”

瘦高个被两师弟的懂事给搞得有点感动。

大手揉揉两个乖小子，对他们许下承诺。

“等有机会，师兄一定让你们吃糖葫芦吃到撑。”

“我相信师兄。”

虎头帽男孩笑呵呵的拉住了瘦高个的手，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暇。

“我也是。”鼻涕男孩跟着说道，他也有点想去拉师兄的手，可师兄手里还牵着啃糖葫芦啃的正香的小师妹，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有眼前的糖葫芦。

几人在回去的路上，鼻涕男孩就一直跟在三人身后，没人看见男孩撅的高高的嘴唇，满脸的不快。

晚上睡觉时，鼻涕男孩还是有点难过的，师兄却偷偷拍了拍他，鼻涕男孩上了心，等大家睡着后，他悄悄的遛出了门。

师兄就在院子的树下等着他，递给他了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由一张纸包着一块他最喜欢的糖糕。

“师兄？”

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师兄一如既往地摸摸他的头。

“快吃吧。”

男孩低下头大口小口的吃起来，就着月光，发现包裹糖糕的纸上有着画，他抻平一看。

一只红眼睛，胖嘟嘟的小兔子跃然纸上，像是要跳出来一般可爱。

“兔子。”

他喜欢小兔子，之前养了好几只，可惜最后没饭吃都打了牙祭。

“我随手画的，喜欢吗？”

“嗯。”男孩拼命地点着头。

师兄被他的态度取悦，眯着眼笑了。

师兄待他的好和其他师兄弟是不一样的。

子言玉衡从博古架后面取出一只长盒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幅幅相似的兔子，这些都是师兄的画作。

他不想丢弃任何一张，每一张他都视若珍宝。

师兄，他不想再失去了。这一次，换他来保护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