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的婴孩瘦弱的和晚上吃的兔子差不多大，一样的粉嫩，一样的脆弱不堪。
褚师璇把房子又搜了一遍，确认没有半分存粮，心情郁闷的将半掩的门扉一脚踢开。
漆雕权和安平玑在院子里并肩分拣着找到的书籍和衣裳。
爱臭美的小鸡子不厌其烦的把衣服一件件比在自己身上又把差不多合适的放到一边堆起来。
闷头翻书的小权则是像发现了宝藏，拿起一本书翻翻又宝贝的放下去翻下一本。
“什么吃的都没有。”
褚师璇烦闷的瘫坐到一边，依靠到那棵连皮都被剥干净的树旁叹气。
这是第几个空城了？
昏沉的天空积聚着厚重的云，天边被风沙吹的发黄发焦，阴郁的让人打不起精神，当然也可能是被饿的。
褚师璇的肚子咕咕噜噜的叫，昨晚上吃的那窝兔子实在不够三个人分着吃。
“早叫你修习辟谷术了，现在好了吧，非得搁这没粮的大荒年叫你们赶上。”
絮叨个没完的不用看，指定是师兄，褚师璇懒洋洋的翻了个身。
他们飞了半个晚上才到益云城，可还是晚了魔军一步，这里的城民大都充作了魔行军的口粮，在这样的荒年里，吃人成了很寻常的事儿。
师父不知跑哪儿去凑热闹了，就让他们四个徒弟瞎混，真是受够了。
褚师璇心里憋着股闷气。
大旱数年，天下局势变动，邪魔当道，正义之辈发起仙门百家联合，相助人皇抵御魔道，诸多门派纷纷响应号召，下山加入仙盟联军。
褚师璇可不在乎人间疾苦，他只考虑眼前。山上还有存粮，够他们没辟谷的几个小辈吃。两个师伯都没说要下山，就师父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非要下山来活受罪。还拖着他们四个撑脸面，美其名曰锻炼锻炼，见见世面。
他自己一个人倒是在诸多大门派之间混的如鱼得水，四个小徒弟倒是完全忘到脑后去了。
被丢在后面的他们几个根本就不奢望能捡到什么便宜，也就远远的跟着主力军，在没人的地方捡捡破烂。
师兄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褚师璇实在忍不下去，他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走。
“哎，你去哪儿？”
褚师璇没好气的回道“找吃的。”
十城九空，褚师璇漫无目的的瞎逛。
本该繁华拥挤的益云城如今变得空空荡荡的，街上不止没有人，连条狗都看不见。
褚师璇穿过了大半个益云城，在看起来门面不错的店铺里瞎翻，找到了两小袋子发霉的麦种和两坛味道极差的粗酿。
再差也是酒呢。
酒是粮□□，越喝越年轻。
哈哈，褚师璇浅浅的喝了一口，心情稍微好了些。他抱着酒坛提着麦子，愉快的哼着小曲儿往回走。想着午饭有着落了，晚上要是不赶路，还能和哥几个喝点。
步子轻快的刚迈进大门，褚师璇就看到了许多人都在院子里。
一群破破烂烂的流民眼神凶恶，在面对仿若神仙的修士时也毫不客气。
站在他们对面的是披着龙袍也不像太子的灰袍老道，他身后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和两个个子稍矮的少年，正是师父一行人。
咦？师父舍得回来找他们了，但现在又是在演哪出？
为首的瘦削汉子眉毛一挑，手里的打狗棍一横，那只盖着布的篮子就被拉了回来。
对面的老道人气的直跳脚。
“你们，你们这帮子人不能这样言而无信！”
瘦削汉子呲着牙，恶狠狠的说。
“这些破烂你在打发乞丐吗？都没个能嚼的，啊？这破书，拿来点火用吗？”
他扯着一本装订精美的连套书籍，被扯烂的书页哗哗的散落满地。
漆雕权心疼的咬咬嘴唇，他当宝贝的书在这群人眼里只当成毫无价值的破烂。
“我们能给的都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年轻气盛的安平玑替自己的师弟抱不平，呃，也为他刚找好的几件漂亮衣服抱不平，怒气冲冲的质问，像是只炸毛的猫。
瘦削汉子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安平玑。
“拿你换呗，小美人，陪老子睡一觉，这东西你们随便拿走。”
“我呸，你他娘的算个什么？敢叫小爷我陪你，我他娘的把你下……”
小鸡子一激动就满口脏话，师兄把他往后面拽拽，安平还挣扎着要去揍那汉子。
闹剧看的有些烦，褚师璇不确定自己那没品的师父会不会真考虑拿安平去换，为了自己师弟的贞操，褚师璇还是决定出声，参演这场戏。
“咳咳，师父有礼。”
褚师璇像模像样的掐了个手诀，给师父来了个眼色，然而老眼昏花的臭师父显然没看到，直愣愣的就盯着他手里拿的两个袋子。
“我的好徒儿，真有你的。”
师父忙不迭的把东西从褚师璇的手里夺了过去，褚师璇还想再考虑一下，拉扯间，带子不堪其重，被直接拽断了，袋子里的麦种撒了一地。
犹如恶狗扑食一般的流民“呼”地一下子围了上来把地上的麦子往嘴里塞，全然不顾还在和师兄等人僵持的瘦削汉子。
汉子身后没了人群做依仗，干脆把那篮子一扔，也紧忙着扑到地上去捡拾那些还没研磨过的麦子。
褚师璇看的嗓子发噎，师父松开和褚师璇的撕扯，急忙去捡地上被丢到一边的篮子。
褚师璇扁扁嘴，咽了咽口水，跟在师父后面看清了篮子里的东西。
非是什么奇珍异宝。
褚师璇瞧着篮子里的东西顿时为自己到嘴的午餐感到遗憾。
篮子里是两个不大的婴孩，尚在襁褓之中，被摔的掉出了篮子也没有什么哭声。
又瘦又小，褚师璇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晚吃的那窝兔子。
那些小兔子也是肉粉色的，蜷成一小团，像一个个小肉块。
师父十分怜惜的把两个婴孩放回到篮子里，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褚师璇认得，那是装玉花浆的瓶子。
玉花浆是师父采摘了数种花朵取其精华炼制而成的，对疗伤与修炼大有裨益，轻易不舍得用。
现在倒是够大方，给每个小婴儿的嘴里都倒了一滴。
褚师璇走到安平玑身边，没好气的说道。
“我可是用咱们的午饭保住了你的屁股。”
安平玑斜着他的凤眼。
“是师父保住的，二师兄你可没那么好心。”
“小白眼狼！”
褚师璇狠狠戳了一下安平玑，小鸡子被他戳的一声尖叫。
还没经历变声的安平玑尚有几分稚嫩的童音，这会儿一叫更像女子。
“褚！师！璇！”
他攥紧了拳头就要揍褚师璇，褚师璇闪到一边故意气他。
师兄和漆雕权拦着安平玑，一边劝他别生气，一边劝褚师璇别故意逗弄他。
瘦削汉子和他身后的流民众在把地上的麦子都吃到肚子里后，又过来讨要。
“那点儿玩意根本屁都不当！”
师父抬眼看看他，褚师璇无奈摊开手。
“真没了。”
师父紧盯着他不放，褚师璇只好走到大门处把他紧急藏起来的两坛酒拿了回来。
“就这两坛酒了，再多就真没了。”
师父毫不客气一抬下巴，瘦削男子惊喜的奔过去揭开封盖，大口的喝了一口，两眼放光。
“哈哈哈，真是酒呀！好酒！”
“让我喝一口！”
“我也要！给我喝一口！”
众人争抢起来，褚师璇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戏。
要不是漆雕权拉拉他，他还不舍得走呢。
“回家吧。”
师父抱着篮子声音温柔。
褚师璇乐得一蹦高。
“太好了，我就说别出门嘛，真是……”
师父横眼一瞪他，褚师璇又马上收起抱怨夸赞起师父来。
“师父真是深谋远虑，为弟子们思虑过多，弟子无以为报，只求能在师尊座下侍奉一二，聊表心意。”
师父显然是很吃这套的，乐呵呵的笑着把褚师璇唤来身边。
“好徒儿，既然你这般感激恩师，那就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来做吧。”
褚师璇还不等反应，师父手里的篮子便推到了褚师璇的怀里。
他又急又不耐“师父……”
师父却是捋捋自己杂乱的胡子，摇摇手里的拂尘，一派的仙风道骨。
“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褚师璇赶紧拒绝“可我不会养孩子呀。”
“不会就好好学，你们长这么大，不也是你大师兄给养大的嘛。”
褚师璇嘀咕“那不一样。”
师父将拂尘收起，掏出他的烟袋锅子深吸一口气。
“没什么不同的，小璇子你就尽力吧。”
褚师璇翻个白眼。
这能是尽力就能养好的吗？
“你养过鸡，养过兔子，还养过猪和牛，就把孩子像照顾那些小畜生一样就好。”
老不正经的，这可是孩子，和畜生的区别大了去了，好吗？！
“生命从来都是很强悍的。”
“别畏惧，大胆一点。”
师父的鼓励完全没一点作用，还是师兄靠过来掀开布单看了看篮里的孩子说。
“我也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我帮你一起。”
“嗯。”褚师璇苦着脸点头。
还是师兄好呀。
照顾小孩子从来不是件轻松的事。
褚师璇厌恶的把手里的尿布洗干净晾好，并打了盆新水开始洗两个小祖宗换下来的衣服。
小孩子，特别是需要人抱和条蠕动的虫子没太大区别的孩子是真的很讨厌。
在刚开始照顾孩子时，师兄还会伸手帮一把，那时褚师璇还没这么累，这么烦。
可是师兄不会一直都在。
从山下回来后，师父消停了一阵子，几个师兄弟猜测他可能是遭到了大门派的嫌弃伤了自尊，不然也不会一喝多点就趴在桌上一个劲儿的胡吹自己将来会有多少多少徒子徒孙，自己的宗门有多大，占的山头有多广……
师父以前可没少被嫌弃，可哪一回也不如这次来的颓废时间长。
师父足足抑郁了一个半月，后来才开始又搞起事情来。
他最近总出门，师兄长得一表人才总被拿出去炫耀，两个师弟模样清秀，也会充当小厮服侍撑场面。唯有褚师璇，师父带出去的次数多了，偶尔太过自然的狗腿行为总是刹不住闸，常常吹捧的过头了，搞得师父老脸一红。
现在家里又多了两个小婴儿，实在需要人照顾，褚师璇就成了被留在家里，让师父拿不出手的那个。
没人帮忙，照顾两个孩子的琐事自然都堆到了褚师璇的头上。
他忙里忙外，没时间修炼，活像是个老妈子。
不单要喂饭还要抱抱。
小婴孩的消化很弱，每次喂完饭，褚师璇还得抱着两个孩子拍一拍，动一动，让他们玩一会儿再去睡觉。
两个孩子没名字，模样长得十分相近，褚师璇一度认为这是一对双胞胎。
直到喂饭时，师兄发现两个小孩的月份不同，一个还只会咧着嘴傻乐一个嘴里已经在冒牙了。
整天傻乐流口水的孩子虎头虎脑的，褚师璇叫他小虎子。
长牙那个拉了尿了都不哭，磕了碰了也不叫，除了啊啊啊的想要说话时会喊几声，平时就像块石头。褚师璇就叫他小石头。
把两个孩子哄睡了之后，褚师璇又得忙活下一顿饭去。
为了养活两个孩子，两个师伯翻箱倒柜划拉了一些铜钱，大师兄掏出七八个定情信物，安平玑拿出他一直舍不得戴的玉带发冠，漆雕权在桌上放了一套孤本的旧书，师父一卷自己的铺盖，带着这堆东西下山，牵回来两只母羊和一袋种子交给了褚师璇。
“养活好孩子和你自己。”
褚师璇不太情愿的接了过去，他拿起镐头在平阳宫后面的荒地里开了一块田，种上了地之后，褚师璇为了能有个好收成，他还得每天去山上的灵泉挑水灌溉这方田地。
忙活完地里的活儿又热好了要喝的奶，褚师璇觉得两个孩子和他都有股子羊屎蛋的骚味，没办法，谁让他们都喝了羊奶呢。
自己吃的这口嚼头还是前年的高粱米，就着自己拌的野菜，褚师璇囫囵的嚼一嚼就往下咽。
现在一口吃的可金贵了，山下的俗世里魔修盛行，不少扛不住天灾大旱的小国都自愿沦为了魔修的供给地，魔修使邪术，用血祭换天水，即便如此，沦陷臣服的国家也越来越多，好多人都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这样的乱世里。
褚师璇知道自己这一口吃的在山下可是极为难得，就算不好吃，可也得吃下去。
匆匆吃完饭，屋外晒的一大盆水已经热乎了，给醒来的孩子喂完了奶，褚师璇给两个奶娃娃扒了个干净，放到盆子里去好好洗洗。
小孩子真的很不一样。
褚师璇给小虎子洗时，小石头就在一边抓水玩，既不吵也不闹，还会在叫他时眨着黑漆漆的眼睛认真的看着褚师璇。
像是能听懂话似的，就是太安静了。
放下小虎子洗小石头时，小虎子虽然不哭，可他很闹人，一会哼哼着扒拉着小石头的小丁丁，一会儿又扬着小胳膊嘻嘻哈哈的乐着。
就很欢乐，但也给褚师璇的工作又添了几分，每次都要给小虎子再洗一遍。
天很热，晚上哄睡时还得拿扇子扇风。
之前褚师璇没注意好这点，小石头的后背就被热的起痱子，褚师璇看着他不适的要哭也不哭的样子，心里很是自责。
所以后来他特别注意这点。
还得注意的是无处不在的蚊虫。
褚师璇是修真者，周身有灵力护体，蚊虫这种东西的杀伤性他都忘记很久了。
直到，小虎子的脑门有两个红成一片的大包，小石头的肚子上也是有一片小红点点，褚师璇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为了保护两个孩子，他学会了灵力外放，还能精细的形成护罩，保护两个孩子不受蚊虫的叮咬。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孩子也是一天一个变化。
某个午后，褚师璇在给两个孩子洗澡时，小石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轻轻的张张小嘴，发出吧嗒吧嗒的口水声。
褚师璇觉得奇怪，想是不是孩子嘴巴不舒服，然后他就听到了那声令他震撼不已的叫声。
“师……兄。”
说的十分清楚，褚师璇的眼眶登时便红了，他激动的抱着小石头直蹦高。
“再来一遍，小石头，你叫我什么？”
他又吧嗒吧嗒的试探着嘴巴，然后又是两个字。
“师……兄。”
“我的小祖宗哟，你终于会说话啦，太好啦！”
褚师璇乐的笑弯了眉眼，他从小石头那里获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与激动。
欢欣雀跃的褚师璇狠狠亲着小石头胖乎乎的脸蛋。
小孩真可爱。
小虎子咿咿呀呀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在挥动他的小胳膊，也想要一个拥抱。
褚师璇也抱起小虎子，左拥右抱的捧着这一对宝贝。
天呐，小孩子真是太可爱啦！
等师父一行人回来后，褚师璇就迫不及待的和他们说了这件事后，大家都围着两个小家伙试图让他们唤自己师父或是师兄。
当小石头吧嗒吧嗒的调整好口型唤出“师兄”二字时，褚师璇的心像被击中了一样的颤抖个不停。
师父摸摸自己的胡子又摸摸小石头的大脑袋，缓缓开口。
“此子聪慧与我宗门有缘，今天就赐你一个名字吧。”
赐名那便是收徒了，褚师璇拍拍漆雕权的后背。
“你看，不是小师弟了吧。”
漆雕权也是笑笑。
“以后这小师弟换人当了。”
师父那边还在冥思苦想，他不时的捋捋胡子又翻开小石头的小手看看，像是能从那里面看出什么门道一般。
褚师璇不要脸的建议“要不随我姓怎么样？我养活他这么久，就像我亲儿子一样。”
安平玑毫不遮掩的翻了个白眼。“喂他长大的母羊可是我们合伙买的，大家都有份。”
“别吵，我想好了。”师父喝道。
“公子如玉，温润而泽，言之有理，持之有故。”
“姓子言吧。”
师父很满意自己起的姓，连烟锅都得意的揣进怀里。
“依照七星排位，便叫子言玉衡。”
听着这名字，褚师璇只觉得很啰嗦，他又指了指在一旁咿呀着的小虎子。
“师父也给小虎子起个名字吧，反正迟早也要入门的。”
师父欣然应允，看着小虎子朝气蓬勃的劲儿心生欢喜。
“我瞧着这小子生气足，人气旺，得来个带木的姓氏养一养。”
“木？”
师兄弟几个不言语沉默的思考起来，安平玑倒是一下就想到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李字怎么样？”
还拽文？褚师璇默默鄙视了一下安平玑，师父倒是一拍手叫好。
“就姓李，叫李开阳！”
这个名字一听就很有气势，褚师璇也很喜欢，不过他没表现的太明显，怕安平看出来臭嘚瑟。
“子言玉衡。”他叫了叫小石头又扭过头叫了叫小虎子“李开阳。”
两个小孩都很听他的话的看向他，眨着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只有褚师璇。
不看这章也不影响看下一章。该章有点长，也有点无聊，可自行斟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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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