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师璇醒时竟然是从李开阳的床榻上醒来的。
他身上的外袍被脱去，鞋袜也是如此，床头放着一套干净的新衣，和一套精致的发冠。
褚师璇爬起来换上衣服，又坐到梳妆台前盘发髻时，房门被推开，小师弟李开阳这会儿端了一盆温水走了进来，他瞧见褚师璇时脸上满是欢喜。
“师兄，你醒了。”
“嗯。”
李开阳浸湿巾帕，又扭干多余的水，边扭边说“叶城说你昨晚来的，可惜我当时睡着了，没能好好招呼师兄，还委屈师兄睡那么小的榻。”
“没事儿，我让他不用安排的，况且我睡得也挺好的，换地方我也没醒。”
褚师璇的头发不太乖巧，他的手也不是很稳。
真奇怪，这会儿手上的力气很弱，盘的发髻总开。
李开阳也看到了自己师兄不停想把头发梳好的窘状，很是自然的接过了梳子，又一遍的梳开褚师璇的长发。
师兄的头发还是那么顽固。
李开阳拿着梳子，一下又一下，不急不缓的梳着。
他想起第一次帮师兄梳发的情景。
那时，七绝宗才刚刚立派，除了那些邪魔外道的骚扰，更多的是仙门的散修前来找事儿。
李开阳还未承袭师尊的七绝神剑，修为也才过金丹，被挑上门的散修打的节节败退，很是难堪。
还是褚师璇二师兄猎魔及时归来，带伤将上门挑衅的人打的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师兄也因此伤到了筋骨，需得静养。
李开阳过意不去，就提出主动照顾二师兄，但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许多的事情他做的都极差，可二师兄总是笑呵呵的接受，还夸奖他，认可他，指导他。
师兄当时骨伤不便，也是李开阳帮师兄梳头。
在此之前，他们师兄弟也都只给小师妹梳过头发。
大师兄梳的潦草，二师兄梳的板正，李开阳给师兄梳头发时，也觉得师兄的头发该是像他本人一样，板正，柔顺，可实际梳起来，手感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些硬，很坚固，有些细，很柔韧，稍不注意就会打结，梳的柔顺后还会有几根很不听话。
这时候就格外佩服师兄的手艺了，能把这么不好梳的头发每日整理的那般乖，真是了不起。
后来李开阳给师兄梳了个松蓬蓬的发髻，没等上冠就散开了。
最后还是子言玉衡收的尾，把师兄的头发梳的和平时一样工整。
他当时就问子言玉衡是怎么把头发梳的那么好的。
子言玉衡只说是他练习的次数多，熟能生巧才梳的那么好的。
可李开阳是不信的。
他心底里知道子言玉衡是他天生的对手，他是个天才，他俩明明只差几个月的年岁，但他什么都比他强。
排行比他高，修为比他高，个子也比他高一点，师兄好多事都紧着他先来，现在连梳头发都比他梳的好。
说不嫉妒是假的。
他把那份嫉妒换成了前进的动力，努力的朝前追赶着，想要超越。
师尊把神剑留给了自己而不是子言玉衡时，他有过一刹那的喜悦，一种终于比过子言玉衡的喜悦。
可当那件事情发生时，他是那么无力和没用，他什么都比不过，也毫无意义。
他放弃很久了，名为好胜心的东西。
当看见久违的师兄就睡在他房里的那一刻，当他自然而然的坐到师兄身后没有人能和他争夺时，当他从弟子口中知晓师兄昨夜未宿在竹穹峰时。
他内心的那种喜悦和难以言喻的激动又回来了。
这次，他不想再输掉了。
“嗯？开阳你说话了吗？”
“是师兄听错了。”李开阳把发冠戴到褚师璇的发顶固定。
“是么。”
褚师璇觉得他好像听到了某种窃窃私语，耳朵感觉痒痒的。
“嗯，师兄你看，我梳好了。”
褚师璇看着镜中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和端正华丽的发冠有点开心的笑了。
“开阳的手艺不错嘛。”
“是啊，自从上次之后我练习了很久。”
李开阳想着那些过往不由得说道。
“上次，什么上次？”
“你不记得了吗？”
李开阳拿过巾帕刚要递给褚师璇的手一僵。
褚师璇听的稀里糊涂的，不妨碍他揶揄一句。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头发梳的很好，我很满意，小师弟的手艺可以当大师了呢。”
“师兄喜欢就好。大师可愧不敢当啊。”
李开阳笑的更开心了。
他看着师兄接过他拧好的巾帕擦了擦手。
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重新开始后我一定不会输。
在简单的清洁整理了一番后，褚师璇才跟着李开阳去了他批改书简的后殿，此时，梵倾城那个臭小子就坐在正位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用着昨天射褚师璇的笔，在书简上写写画画。
“哟，鸠占鹊巢了。”
褚师璇嘲讽一句，李开阳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师兄，我忙不过来时都是叶城代我执笔，他是个好孩子，你俩昨天发生的误会，叶城和我说了，他确实太不小心了，之后我会罚他的，你就别生气了好吗？”
看着小师弟怯生生的帮臭小子求情，褚师璇的心是又心疼又愤怒。
臭小子真是好手段，把小师弟这个傻白甜哄得一愣一愣的。
他真想朝着小师弟大喊真相。
你是把他当徒弟，当儿子似的在疼，人家是想上你的床啊!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褚师璇抱着胳膊，没好气的说“哼，我大人有大量，不和小辈一般见识。”
梵倾城这个臭小子这时候又凑了过来，一脸谄媚的假笑。
“多谢师伯海涵谅解。”
“少来。”
褚师璇可知道他真面目是啥样的，他才不信这个故意卖乖的臭小子故意说的讨好的话呢。
“叶城，你先忙吧，我带师兄走一走。”
李开阳温柔的嘱咐一句，梵倾城这小子很吃这套，点头应着就继续去忙了。他有意先让两人关系缓和些，毕竟一个是他敬爱的师兄，一个是他可爱的弟子，哪一个他都不想失去。
“安然峰杂事繁多，叶城能力很强，我有他帮助，轻松了很多。”
“哦？他有点能力啊。”褚师璇摸摸下巴。
如果只把他当成工具人来使用，能减少小师弟的一些辛苦，那也算物尽其用了。
可他既修道又修魔，心思不正，迟早会覆灭七绝宗这件事，褚师璇真不能轻易小瞧了这小子。
要怎么去阻止那样的未来呢？
根据褚师璇看到的未来场景来推断，这还是梵倾城在七绝宗混得开的时光。
褚师璇在梵倾城的身上看到的黑化值也很低，比孟碧萝现在数值还要低，才16%，就这样的话褚师璇在迟疑他还要插手吗？
当然了！
褚师璇一震，他猛的想到梵倾城可是痴恋他的小师弟，而且就算没有黑化，七绝宗也不容弟子仙魔同修，这无关乎黑化和毁灭，这是违背了七绝宗的规矩！这是底线问题！
他要和小师弟说，但要怎么说呢？
褚师璇一直闷声不说话，李开阳为了打破这样的寂静还是先开了口。
“师兄找到解开封印的方法了吗？”
封印，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褚师璇伸出手，十指上黑色的圈戒看起来松垮垮的，可这是很牢固的封印。
由他们的师尊炼制的十戒法宝，既能吸收掉他散功时外泄的灵力和真气，还能锁住修为境界。
遗憾的就是解开他的方式，师尊有遗言，只有褚师璇自己知道。
奈何他现在失忆了，一丁点有关十戒的信息都想不起来，弄得现在连灵力聚集都费劲，根本就没法恢复之前的修为了。
“没有一点儿头绪，实在不行我就打算重新修炼了，没办法汇聚灵力太痛苦了。”
褚师璇做无法控制灵力的凡人时间很短暂，他幼时就跟着师尊修炼了，很小的时候也生过病，那滋味，即使后来修仙路上受过很多伤，那难受的感觉也无法与之相比。
他畏惧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褚师璇嘴上不说，心里是很害怕的。
对他而言，他就只是浅浅的眯了一下，再睁开眼，所有的一切都大变样了，他自己也变得完全不同。
适应他的身体也不轻松，特别还有脑袋里不时响起的声音，真的很糟糕。
最糟糕的是，他辛苦了那么多年，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仙道顶峰。然而一朝不慎，坠下巅峰，变成现在这副脆弱无比的凡人模样，他很不喜欢也毫无办法。
李开阳看着师兄颓废下来的失落，鼓励的碰碰他的胳膊。
“重修也不错啊，现在宗门里的功法和心法多了很多呢，师兄选择一条新的道路也是不错的选择啊。”
褚师璇看了眼积极向上的李开阳。
他挺想说自己很绝望，很恐惧，很愤怒，很阴暗，很狂躁。
但面对李开阳圆圆的充满着清澈希望的小鹿眼时，他什么抱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嗯，也不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