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通风管遗书

浓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沥青,沉甸甸地压在苏瓷的胸口。废弃工厂的配电房深处,只有应急灯管发出频闪不定的、濒死般的惨绿光芒,在布满油污和铁锈的地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金属锈蚀的气息,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陈旧血浆般的铁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刀片,切割着肺腑。

裴砚靠着冰冷的铁皮柜瘫坐着,像一具被拆散了骨架的破败人偶。左肩裹着厚厚的绷带,暗红的血渍早已干涸发硬,像一块丑陋的补丁。腰腹处的伤口似乎重新撕裂过,新鲜的、更深的暗红色从绷带边缘渗出,晕染在肮脏的工装裤上。他的脸色在惨绿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蜡黄,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金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半阖着,眼神涣散失焦,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强效止痛剂和抗生素暂时压制了高烧和剧痛,却抽走了他最后一丝生气,将他困在意识模糊的边缘。

苏瓷坐在他对面,背靠着一个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变压器外壳。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脊背,却丝毫无法缓解她内心的焦灼。腰间,那个解除终极保险的碳纤维炸弹箱依旧冰冷坚硬地紧贴着皮肤,里面那只“死亡之手”的影像如同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烧着她的神经。裴砚那句从剧痛深渊里挤出的、带着血腥味的“玩死他们所有人”的宣言,在死寂中反复回荡,既像承诺,又像诅咒。

三天了。从那个充斥着硝烟、玻璃碎片和裴砚断指惨嚎的废弃医院手术室逃出来后,他们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在城市的废弃角落、地下管网中仓皇穿行。伤口在恶化,药品即将耗尽,追捕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裴砚的状态时好时坏,清醒时眼神锐利如刀,仿佛随时能洞穿赵洪生的心脏;而更多时候,他陷入昏沉的低语和高热的呓语,那些破碎的词汇——“弹壳”、“账本”、“通风管”、“钥匙”……如同散落的密码碎片,在苏瓷紧绷的神经上反复刮擦。

“通风管……”裴砚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干裂的嘴唇再次翕动,发出含混的气音,如同梦呓,“……明远……大厦……顶层……B区……拐角……左数第三根……”

苏瓷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明远大厦!父亲坠楼的地方!顶层B区!这是他第三次在昏迷中重复这个地点!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清晰!

这不是呓语!是线索!是他在濒死状态下,被剧痛和药物强行撕开记忆屏障,泄露出的、可能指向父亲死亡真相的关键碎片!

“裴砚!”苏瓷几乎是扑到他面前,双手用力抓住他冰冷的手臂,声音因为急切而嘶哑,“你说清楚!明远大厦顶层B区!通风管!左数第三根!里面有什么?!”

裴砚的身体在她剧烈的摇晃下猛地抽搐了一下,涣散的瞳孔似乎有瞬间的凝聚,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迷雾淹没。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咕哝,沾着干涸血污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地面,留下几道浅浅的白色划痕。“……钥匙……账本……血……”声音破碎,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沉重的、带着痰音的喘息。

钥匙?账本?血?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惊雷,在苏瓷混乱的脑海中炸响!父亲临死前,手里紧紧攥着的,就是一把造型奇特的黄铜钥匙!警方报告里语焉不详地提到过,现场并未发现与之匹配的锁具,最终作为无关证物封存!而“血色账本”——赵洪生跨国洗钱网络的命门,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她苦苦追寻的核心!难道……那把钥匙,就是开启藏匿账本之地的关键?而地点,就在父亲坠楼的天台附近,那错综复杂的中央空调通风管道里?!

一股混合着狂喜、恐惧和巨大悲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苏瓷的理智!她猛地站起身,环顾这间死寂的配电房。不能再等了!裴砚随时可能彻底崩溃或死亡!隼卫队的追兵随时可能破门而入!父亲的遗物,那可能揭露一切罪恶的钥匙,就在警方的证物库里!而唯一知道确切藏匿地点的线索,正随着裴砚的生命力一起飞速流逝!

“待在这里!别死!”苏瓷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她快速检查了一下裴砚的脉搏和伤口,将仅剩的半瓶水和一支备用止痛针剂塞到他尚能微微动弹的右手里,又将自己那把备用陶瓷刀抽出,塞进他缠着绷带的左手指缝间。“如果有人进来……”她没有说完,但眼神里的意思冰冷如霜——要么同归于尽,要么用这把刀结束自己。

裴砚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握住了冰冷的刀柄,涣散的目光掠过苏瓷的脸,没有焦点,却仿佛传递出一种无声的、沉重的默契。

苏瓷不再犹豫。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惨绿光影里、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男人,然后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拉开配电房沉重的铁门,闪身没入外面更浓稠的、如同实质的黑暗之中。腰间炸弹箱冰冷的触感,是她唯一的同伴。

---

市警局证物保管中心的地下三层,空气是恒温恒湿的、带着消毒水和档案纸张气味的冰冷。惨白的LED灯光均匀地洒在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灰色金属储物柜上,反射着毫无生气的光泽。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持续的嗡鸣,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坟墓般的死寂。

苏瓷穿着从医院清洁间顺来的、略显宽大的蓝色工装,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推着一辆装着清洁工具和空纸箱的手推车,步伐沉稳地走在通道中间。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后背未愈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帽檐下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过两侧储物柜上冰冷的电子标签。

B-17-094 / 苏明远案 / 非关键证物 / 封存日期:2023.05.21

找到了!

她的脚步在B区第17排第94号储物柜前停下。金属柜门光滑冰冷,上方嵌着一个需要身份卡和动态密码才能开启的电子锁屏。苏瓷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巨大的空间里空无一人。她迅速从手推车的底层隔板夹层里,抽出一个巴掌大小、连接着数据线的黑色装置——裴砚装备柜里的“□□”,一个集成了硬件嗅探、协议破解和模拟欺骗的电子入侵工具。

她将装置的金属探针,小心翼翼地贴在电子锁屏边缘预留的物理调试接口上。装置屏幕亮起,复杂的代码流如同瀑布般飞速滚过。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仿佛凝固,只有装置内部芯片高速运算发出的微弱蜂鸣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滴。”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装置屏幕上跳出一个绿色的“√”。锁屏的蓝光闪烁了一下,旋即熄灭。厚重的金属柜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弹开了一条缝隙。

成了!

苏瓷迅速拉开柜门。里面是几个大小不一的透明证物袋。沾着暗褐色污渍的皮鞋、半包被压扁的廉价香烟、一块屏幕碎裂的老式腕表……还有,在角落的一个小袋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把钥匙。

黄铜质地,造型古朴奇特,钥匙柄呈不规则的十字星状,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复杂凹槽,边缘处残留着几道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印记——父亲的血!

苏瓷的指尖在触碰到冰冷证物袋的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她仿佛看到父亲坠楼前,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攥着这把钥匙,将它视为最后的希望……她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手指稳定而迅速地解开证物袋的密封条,将那把冰冷的、带着父亲生命最后余温的黄铜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十字星尖锐的棱角硌进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感到一种异样的、冰冷的清醒。

迅速复原证物袋,关上柜门,清除入侵痕迹。她推着手推车,如同最普通的清洁工,保持着稳定的步伐,走向出口。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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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明远大厦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城市尚未苏醒的冰冷轮廓中。顶层的天台入口早已被警方封锁,封条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苏瓷如同壁虎般,利用外墙复杂的管道和空调外机支架,在足以摔得粉身碎骨的高度上攀爬、腾挪。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切割着她裸露的皮肤,后背的伤口在每一次发力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腰间冰冷的钥匙和炸弹箱紧贴着她,提醒着她此行的代价和目的。

终于,她悄无声息地翻过最后一道障碍,落在了空旷死寂的天台上。父亲坠楼的地方。冰冷的水泥护栏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泽,护栏下方,是吞噬一切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夜风吹过,带着呜咽般的哨音。

苏瓷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地方,不去想象父亲最后时刻的绝望。她将目光投向裴砚呓语中提到的位置——B区设备间外墙拐角。那里,巨大的中央空调通风管道如同盘踞的钢铁巨蟒,在黑暗中延伸。她数着:一、二、三……左数第三根!

那根通风管直径约半米,垂直通向下方设备间,管口覆盖着锈迹斑斑的铁丝格栅,用几枚早已锈死的螺栓固定着。苏瓷掏出多功能工具钳,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拧动着锈死的螺栓。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在死寂的夜空中格外清晰,每一次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汗水混着冰冷的夜露,从她额角滑落。

“咔嚓!”最后一枚螺栓终于被拧断!她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铁丝格栅移开,一股混合着铁锈、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动物巢穴般的腥臊霉味扑面而来,呛得她一阵咳嗽。

通风管内部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只有冷风从下方倒灌上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管壁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絮状物,手电光柱照射下去,能看到一些细小的爪痕和零星的、早已风干的黑色颗粒状排泄物——老鼠的痕迹。

裴砚说的“钥匙孔”在哪里?苏瓷的心沉了下去。通风管内部光滑,只有一些焊接的接缝和支撑的金属箍,根本看不到任何类似锁孔的结构!难道他记错了?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垂死之人的胡言乱语?

不!不能放弃!她想起裴砚最后破碎的词汇:“……血……十字星……”

血?十字星?

苏瓷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紧握的那把黄铜钥匙!十字星状的钥匙柄!上面残留的、父亲的血迹!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她不再犹豫,用工具钳锋利的边缘,狠狠划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鲜血瞬间涌出,带着温热的刺痛。她将带血的手指,用力地、仔细地涂抹在那十字星状的黄铜钥匙柄上!父亲的、女儿的鲜血,在这一刻交融!

然后,她颤抖着,将沾满新鲜血液的十字星钥匙柄,对准了通风管内壁一处看起来毫无异常的焊接接缝处——那接缝的形状,隐隐约约,似乎也构成一个不甚规则的十字星凹痕!

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咬合声,从厚重的金属管壁内部传来!

紧接着,就在钥匙按下的位置旁边,一块巴掌大小、覆盖着厚厚锈迹和灰尘的金属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深不见底的狭小暗格!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气息的味道,从暗格中弥漫出来!

苏瓷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屏住呼吸,颤抖着将手电光柱探入暗格。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用厚厚的、防水防潮的透明塑料布包裹着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的封口处,没有火漆,没有密封签,只有一道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指印!那指印的纹路,苏瓷只看一眼,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是父亲右手中指的指纹!她曾在无数张父亲签字的文件上见过!

而在文件袋的正面,用蓝黑色的钢笔水,写着一行早已褪色、却依旧力透纸背、带着颤抖痕迹的字迹:

瓷儿亲启。若见此信,速逃!永不信笑脸!父绝笔。

泪水瞬间决堤!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苏瓷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咸涩的泪水流进嘴里,混合着指尖伤口的血腥味,是世间最苦的滋味。她颤抖着,无比珍重地、如同捧起父亲最后一点体温般,将那个冰冷的、带着血指印的文件袋从暗格中取出。

暗格在她取出文件袋后,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只有那把沾着父女两人鲜血的黄铜钥匙,冰冷地躺在她的掌心。

苏瓷没有立刻打开文件袋。她迅速复原通风管口的格栅(尽管螺栓已断,只能虚掩),然后如同受惊的夜鸟,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承载着父亲最后绝望和秘密的天台。

---

回到那个散发着机油和死亡气息的配电房时,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惨绿的应急灯光下,裴砚依旧瘫坐在原地,姿势都没怎么变过。只是他的呼吸更加微弱,脸色灰败得如同石膏,握在左手的陶瓷刀刀柄上,沾满了湿冷的汗水和淡淡的血痕——显然在苏瓷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经历过不止一次的剧痛痉挛和自我挣扎。

“找到了……”苏瓷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几乎是跌坐在裴砚对面,将那个冰冷的、带着血指印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两人之间的油污地面上。炸弹箱紧贴着她的腰侧,那把染血的黄铜钥匙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裴砚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文件袋上,尤其是那个深褐色的血指印。他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像是确认,又像是沉重的叹息。

苏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她伸出依旧带着血痕的食指,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沿着文件袋的封口边缘,一点一点地撕开。纸张撕裂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一沓厚厚的、边缘被某种深色液体反复浸透又干涸、变得硬脆发黄的……打印纸?不,是传真热敏纸!这种纸张字迹极易褪色模糊,且无法长期保存!

苏瓷的心猛地一沉!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沓纸抽出。果然,大部分纸张上的字迹已经褪色得几乎无法辨认,只有一些深色的、像是泪痕或者……血迹晕染的地方,墨迹相对清晰一些。整沓纸散发出浓重的、混合着泪水的咸涩、铁锈般的血腥以及传真机特有的、带着臭氧味的焦糊气息。

她屏住呼吸,将第一张勉强能辨认的纸凑到惨绿的应急灯光下。

纸张顶端,一行褪色但尚可辨认的打印字迹,如同冰冷的子弹击中她的心脏:

“瓷儿,当你看到这些字,爸爸已经不在了。别哭,听我说完。时间不多,打印机快没纸了……”

字迹从这里开始变得极其模糊、断续,仿佛写字的人手在剧烈颤抖,或是传真信号极其不稳定。

“……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不是好父亲!更不是好人!这些年……赵洪生……能源帝国……黑金……洗钱……爸爸被拖下水了……深不见底……”

“……他们用你威胁我!瓷儿!爸爸没办法!爸爸想保护你!只能……帮他们做账……做假……把黑钱洗白……流向海外……瑞士……离岸……空壳公司……艺术品拍卖……慈善基金……都是假的!全是血淋淋的赃款!”

字迹在这里被一大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泪痕又或许是血迹彻底晕染模糊。苏瓷的视线也被泪水彻底模糊,她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看下去。

翻过几页几乎完全空白的褪色纸张,下一处相对清晰的段落出现了,字迹更加潦草、急促:

“……但爸爸留了一手!瓷儿!爸爸不能让他们一直逍遥!账本是假的!是给他们看的!真正的记录……在另一本里!双面账!正面是他们要的假账……背面……背面才是真的!每一笔黑钱的源头!每一次谋杀的佣金!赵洪生勾结的官员名单!他们杀的人……不止我一个!”

“……真账本……在……在……*”字迹在此处又模糊断裂,仿佛被人生生掐断。

苏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真账本的下落!

她急切地翻动着纸张,手指因为紧张而僵硬。终于,在接近最后几页的地方,字迹再次显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虚浮和绝望:

“……钥匙……给你的黄铜钥匙……不是开保险箱的……是开……开瑞士联合银行……苏黎世分行……编号UZL-77943……保险柜的……柜子里……有真账本的……全部数字备份……还有……我录下的……赵洪生亲口承认……指使杀人的录音……原件……”

“……密码……密码是……你妈妈……的忌日……加上……我名字……的笔画数……瓷儿……记住……妈妈忌日……苏明远……笔画……”

字迹在这里变得极其混乱、重叠,仿佛写字的人已经无法控制笔迹。然后,是最后几行,墨迹深得发黑,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仿佛用笔尖戳破纸张的决绝:

“……他们发现了!赵洪生知道了!他要灭口!瓷儿!逃!快逃!永远……永远别相信……阳光下的……笑脸!他们是魔鬼!爸爸……保护不了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通风管……钥匙孔……用血……十字星……我的血……你的血……才能开……”

“……永别了……我的女儿……好好……活……下……”

最后几个字,几乎无法辨认,被一大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带着指纹纹理的……血迹彻底覆盖!那血迹的边缘,还残留着几道深深的、绝望的指甲抓痕!

“爸——!”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终于冲破了苏瓷死死咬住的牙关,在死寂的配电房里爆发出来!她再也无法控制,整个人蜷缩下去,额头抵着冰冷油腻的地面,肩膀剧烈地颤抖,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父亲那封用血泪写就的绝命传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父亲不是自杀!他是被谋杀!是被他被迫效忠的魔鬼灭口!他深陷泥潭,却用生命为女儿留下了撕开黑幕的利刃!那封字字泣血、句句含泪的遗书,每一个模糊的字迹,每一片干涸的血泪,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瓷的灵魂上!

巨大的悲痛、滔天的恨意、还有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愧疚。如果自己早点发现父亲的异常……如同狂暴的飓风,在她体内肆虐冲撞!她攥着那份染血的遗书和黄铜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地面,与父亲遗留的血泪痕迹融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将苏瓷从悲恸的深渊中猛地拽回现实。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对面。

裴砚不知何时竟挣扎着半坐了起来!他靠着冰冷的铁皮柜,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咳嗽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破风箱般的嘶鸣,嘴角溢出新的血沫。他灰败的脸上布满冷汗,金丝眼镜歪斜,镜片后的眼睛因为刚才剧烈的咳嗽而布满血丝,眼神却不再是涣散,而是死死地、如同回光返照般聚焦在苏瓷手中那份染血的传真遗书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清醒,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复杂情绪。

“苏……黎世……UZL-77943……”裴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却异常清晰,仿佛遗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已刻入他的脑海,“……真账本……数字备份……赵洪生……录音……”

他沾满血污的右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伸向苏瓷,伸向她手中那份沉重的遗书和钥匙。他的目光越过遗书,死死锁住苏瓷被泪水浸透、充满恨意和迷茫的瞳孔。

“……给我……”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垂死猎鹰最后的扑击,“……那把钥匙……和密码……瓷儿……”

他的目光如同深渊,燃烧着与她同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火焰,也沉淀着一种她此刻无法理解的、沉重的决心。

“这把钥匙……”裴砚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血沫摩擦的嘶嘶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硬挤出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穿透力,砸在苏瓷混乱的心湖上,“……不止能打开苏黎世的保险柜。”

苏瓷沾满泪水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裴砚的脸。“你说什么?”

裴砚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牵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沾着血污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苏瓷手中那把染血的黄铜十字星钥匙。

“钥匙柄……凹槽……”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咳出一口带着气泡的血沫,但他强撑着,眼神锐利得惊人,“……是微雕……是地图……是账本里……最核心的……资金池……和……致命名单的……坐标……”

微雕?地图?资金池?致命名单?

苏瓷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她几乎是扑到裴砚身边,顾不上他身上的血污和浓重的血腥味,颤抖着将手中的十字星钥匙柄凑到眼前,凑到那惨绿频闪的应急灯光下!

之前被泪水和血污模糊的视线,此刻在巨大的震惊下变得异常清晰。她瞪大了眼睛,仔细分辨着钥匙柄上那些细密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复杂凹槽。之前她只以为是装饰或防滑纹路,此刻在幽绿的光线下凝神细看——

那哪里是简单的纹路?!

在十字星柄的中央区域,那些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凹槽,在放大视角下,分明构成了一幅极其微缩、却异常精密的……城市地下管网图!几条用更深的凹槽刻画的“主干道”旁边,用几乎肉眼难辨的微小点刻标注着字母缩写和数字!其中一个点刻旁,赫然刻着一个微小的“$”符号!而在十字星的一个尖锐棱角末端,一个几乎被磨平的凹点旁边,刻着一个更小的、却让苏瓷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符号——一个抽象的骷髅头!

“这是……”苏瓷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干涩嘶哑。

“赵洪生……真正的……黑金心脏……”裴砚的声音如同呓语,又如同冰冷的宣判,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流动的……无法追踪的……现金池……位置……就在……地图上……标‘$’的地方……”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拉风箱般的啸音,眼神却燃烧着越来越亮、越来越疯狂的光芒。

“……那个……骷髅……”他沾血的手指,艰难地指向钥匙柄棱角末端的恐怖标记,“……是……‘隼卫队’……真正的……指挥中心……和……处决名单……保管地……”

指挥中心!处决名单!

苏瓷握着钥匙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把染着父亲鲜血的钥匙,竟然不仅仅是一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它本身,就是一件致命的武器!一件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尽最后的心智和刻骨的仇恨,亲手打造的、指向赵洪生帝国最致命核心的——复仇之钥!

父亲在遗书里没有明说,或许是为了防止万一遗书落入敌手?又或许……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信任裴砚?所以只交代了瑞士银行的备份,而将这最核心、最致命的秘密,藏在了这把需要女儿之血才能开启的钥匙本身?!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苏瓷头晕目眩。她看着手中这把冰冷、沉重、布满父女鲜血和微缩地狱图的黄铜钥匙,再看看对面裴砚那双燃烧着同样仇恨火焰、仿佛洞悉一切却又深不可测的眼睛……

“密码……”裴砚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更加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你妈妈的忌日……加上……你父亲名字的笔画数……快!告诉我!”

苏瓷的思绪被猛地拉回。她看着裴砚眼中那近乎偏执的急迫,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脑海:他知道!他早就知道这把钥匙不简单!他拼死也要得到密码,不仅仅是为了瑞士的备份,更是为了解开钥匙上这幅微缩地狱图的全部秘密!为了拿到那个流动的现金池坐标和隼卫队的核心据点位置!

他到底是谁?是盟友?还是……另一只潜伏得更深的、觊觎着这份致命力量的秃鹫?

“告诉我……密码!”裴砚再次嘶吼,身体因为急切而前倾,牵动伤口,更多的鲜血从绷带下渗出,他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苏瓷,里面翻涌着一种濒死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逼迫。

苏瓷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在巨大的冲击和冰冷的怀疑中,迅速沉淀下来,变得如同淬火的寒冰。她看着裴砚,沾着血污的右手,慢慢抬起了那把沉重的十字星黄铜钥匙,冰冷的棱角在幽绿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她没有立刻回答密码。

她的嘴唇缓缓开启,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蕴含着比裴砚的嘶吼更强大的力量:

“裴砚,告诉我,你锁骨下那个十字星的疤……”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他绷带下那狰狞伤痕的位置,“……和这把钥匙的形状……和那只推我父亲下去的‘隼卫队’手套上的标记……到底……有什么关系?”

配电房里,惨绿的灯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浓重的机油味、血腥味和父亲遗书上散发出的陈旧泪血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芬芳。

真相的拼图,正一块块浮现,却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无光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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