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奇奇怪怪的想法闪过，被赵政立刻压下。

这么大的小孩想什么呢？有病吧。

他翻开一本《抑郁症饮食与健康》，“真的都听我的，就先吃饭。”

刚开始的抑郁，不算抑郁，就是一点小情绪罢了。赵政觉得问题不大，他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让嬴政从这种状态中脱离。

从吃饭开始。

嬴政乖乖点头：“好。”

赵政哄着他回寝宫。路上还一直在翻书。

嬴政坐在旁边静静看着他，眼底深邃漆黑，不知道在想什么，回神时，寝宫到了。

晚餐也准备好了，是清淡的粥菜。

赵政监督他吃。

嬴政斯斯文文把饭吃完，赵政让他起来运动，他闹脾气，不想起来。

赵政蹲下来，耐心道：“不是说都听我的？”

“……”

嬴政低着头，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手叠在玄金的袖子里，轻轻摸了摸手背。

想起赵政落那天挽着他的手，在这里的动作。

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很亲昵。

“我想……”

想学一学那个社交舞，想和他靠得近一些，一起……转圈圈。

默然一下，还是没说出来。

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不想轻易地说话，也不想有求于别人，不想在赵政面前出丑，什么都不想。

“想什么？”赵政把他的头抬了抬，声音轻轻的：“别害怕，我不是别人。”

手指按在他的脸侧，传来温度和细腻的触感，不知道有意无意，轻轻摩挲了两下。

细长微卷的眼睫颤了颤，嬴政微微后退一下，避开。

“哥哥，”他低低喊了声，“我想休息一会儿。”

“……好。”赵政松开手，手指在袖中攥紧了一下，又松开，“是累了，要歇歇。”

他刚才是被小孩嫌弃了吗？

那躲闪的样子像个受了惊的小兽。

刚才看的书里，有一部分提到，关于肢体接触，如果是经历过什么阴影，有的孩子会对肢体接触产生应激反应。比如会恶心呕吐，身体发冷、颤抖、不受控制……

蕲年宫里小孩会吐，是因为他提到了……避火图。

难怪小孩说不想要子嗣，病源在这里。

他对女人和接触产生了排斥。

这可怎么办。

赵政的目光落在正在喝水的嬴政身上。

“小孩，天黑了。”

嬴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漆黑一片。

“怎么了，哥哥？”

“你一个人睡觉害怕吗？”

嬴政下意识摇头，卡了下，转了个圈，改成点头：“怕。”

“……”

这小孩好像在扮猪吃老虎。

赵政眯了眯眼，俯身，漆黑的眸子盯住了那双和自己极相似的眼睛。

“最好不要骗我，小孩。”

“……”嬴政的目光和他交接了一瞬，落到他拢得严丝合缝的衣襟处，咬了咬唇，“没有，哥哥。”

这个称呼简直成了杀手锏万金油，赵政听见，毫无抵抗力，又飘了起来。

“如果我有什么事骗了哥哥，哥哥会怎么样？”小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飘飘然。

赵政看着他漂亮的眼睛，目光下移，落到嬴政淡淡的唇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像是某种看着猎物的猛兽：“会很惨，小孩。”

嬴政垂了垂眸：“有多惨？”

会被他报复吗？嬴政想起史书里赵政坑杀了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最惨也就是死吧？

赵政的目光上移，落到他的眼睫上，赵政不动声色地舔舐牙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大概……会哭？”

会哭……？

嬴政抬头，眼底有片刻茫然。

“不过，哥哥舍不得你哭，别怕。”

老妖精温声细语地给小孩喂定心丸。

他对嬴政倒没什么坏心思，就是会冒出想让他哭给他听的念头，具体怎么哭，为什么要哭，他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楚，只是有一种直觉，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好像有什么别样的情绪、不清不楚的、像是某种原始的**，一点点在冒头。

赵政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为了防止再有什么变态心思，他义正言辞：“现在开始，你不许随便叫哥哥。”

嬴政皱皱眉，感觉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武器，拒绝：“我喜欢这样叫你。不可以吗？”

他本来好一些的精神状态迅速枯萎下去，像是一株被赵政无情摧残到衰败的幼苗。

赵政细细审视他，感觉不像装的，做出退让：“改一改，叫政哥。”

嬴政不愿意：“哥哥。”

“政哥。”

“哥哥。”

“……”赵政抬手，“不听话，打你了。”

嬴政伸出两只手。

“干什么？”

“……打我吧，哥哥。”

“……”

赵政咬牙切齿，叉腰，来回走了两圈，手里拿着一本不大不小的书，几次要打，没下去手。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皇帝陛下很是气结。

嬴政认真地想了想：“……恃宠而骄？”

“……”

你还知道恃宠而骄。

哪里学的成语！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服软还不行吗？？？

皇帝陛下凶神恶煞地扔了手里的书，坐到软毡上。

生气，生气 1，生气 2……生气 10086。

算了，不就是个称呼。他，堂堂皇帝陛下，身正不怕影子斜。

生气-10086。

嬴政以为自己会受罚了。

低着头想赵政会怎么发火时，窸窸窣窣的翻书声传来。

他转头，赵政又拿着那一沓书在看。

这个心病有这么难治吗，要看这么多书。

为什么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了。

“哥哥。”嬴政试着叫他。

“嗯，我在看怎么帮你治病。”赵政像没事人一样开口。

真的不生气了。

嬴政觉得莫名失落，好像有点期待赵政惩罚他。

奇怪的想法。

“哥哥要怎么治病？”

“首先要有一个能够接近你的人，帮你走出阴影。”

赵政现在基本确定嬴政一切的阴影都来自于白天见到的事情，应该是撞见太后和嫪毐或是吕不韦怎样了，他没细问，猜也猜得出来。

他左右想了想，“我就勉强担起这个重任吧。”

“……”嬴政也想了想：“哥哥你不要勉强，别人也可以。王翦、杨端和、蒙恬、蒙毅……”

赵政的脸色越来越黑。

嬴政说了一长串名字，连宦官都算进去了：“这些，都可以的。”

“都可以什么？”赵政拍拍书，教育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不知道治疗过程就不要瞎胡说，要找的是你最亲近最不反感的人，这些人有我靠谱吗？”

“嗯。”嬴政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下，才慢慢点头：“……勉强靠谱吧。”

“……”

想气死他好继承他的皇陵和兵马俑吗？？？

这不是抑郁这是叛逆吧！

“你真是……睚眦必报。”赵政剜了他脑袋一下，收回手，小声自言自语：“这哪是遇到大秦救星，小祖宗还差不多。”

嬴政听着他的悄悄话，目光落在他翻书的手指上，眼底的墨色一点点沉积下去。

失去母亲和仲父的庇护，他好像真的长大了。

对赵政的依赖也不再是那样纯粹的如师如父般的心思。

掺杂了一些，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

想要靠近、再近一些。

或者什么别的、他不曾有过的想法。

就像……像……

他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母亲和嫪毐在床榻上的情形。

恶心反胃的同时，有一种奇异的冲动涌上来。

赵政近在咫尺，翻动书页的手指干净漂亮，线条分明，嬴政看着他的手，顺着线条往上，是玄金色的衣服，穿出了庄严霸道的感觉。再往上，是棱角分明但不至于凌厉的下颌线，散开的长发，露出一截的漂亮手臂弯起，手指抵在唇边，凝眉沉思。

嬴政往那边倾过去，想要看清更多的细节。

他的意识散发出去，身体好像不受控制。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小孩，你在干什么？”

意识再次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嬴政回神，才发现唇瓣几乎要贴到赵政的脸上。

他微微抬头，吸了吸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哥哥，我闻到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赵政抬起宽大的袖子四下闻了闻，淡淡的香味，哪里奇怪。

嬴政做出反胃呕吐状：“真的不好闻。”

赵政觉得，小孩可能对这香味过敏，闻了身体会不舒服，可能是心理状态不好，影响到身体机能了。

……娇气，金贵，水晶做的。

默然半晌。

“……我去洗个澡。”

向小祖宗低头。

“你别乱跑，困了就睡。”

嬴政乖乖点头：“好的哥哥。”

赵政脱下外袍搭在手臂上，刚要走，被嬴政抓住了袖子。

他转身，一只手搭在嬴政身后的雕花栏上：“小孩？”

他脱去外衣后，身上的气息更加外放，俯身时，阴影几乎把嬴政都笼住了。

那种强烈的、压制的气息不加掩饰地、霸道而不容拒绝地包围了嬴政。

嬴政悄悄屏住呼吸，不让自己沉醉在那淡淡的、充满侵略的香味里：“哥哥，你没有换洗的衣服。”

他不提，赵政差点忘记。

拍了拍嬴政的头发：“你让人准备一套，送到浴室去。”

嬴政点头，乖巧得很。

转头宫人送来衣服，他抱着就往浴室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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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