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王城,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今夜不仅是乞巧佳节,更是北宸皇帝祭天请愿、为民祈福的日子。
彗星临月,紫薇隐曜。
观星台上,浑天铜镜循着星宿轨迹,霍然幻化成一道三辉天元法阵。
法阵中央,摆着三盏足有十几丈高的祈福天灯。
白麟玉身披银纹龙袍,立于祭台中央,气势慑人,尽显帝王威仪。
国师夏鸿雪朝他俯身行礼,恭敬道:“陛下,吉时已至,万事妥帖,请放升天灯,为万民祈福!”
“知道了。”白麟玉解下腰间“潇”字令牌,对着桌沿轻轻扣了三下。
许久无人回应。
他冷哼一声,划破指尖,将渗出的鲜血融于朱砂之中。
血色笔锋疾速掠过,在符纸上落下“破厄”二字。
白麟玉收敛杂念,聚起所有灵力,沉声诵读起九方潇所授的咒文。
灵风冽冽,破灾消祸。
困局自解,灾殃尽堕!
念罢,他将破厄符纸扔进第一盏天灯,灯芯瞬间燃起爆裂的火焰。
数名祭司同时念起密咒,破厄天灯腾跃而上,直冲云霄。
天灯与彗星碰撞,星河间骤然卷起一阵狂风,顺着彗星的长尾一路疾扫。
离得太远,众人根本看不清究竟发生何事。
白麟玉心无旁骛,阖目凝神,细细感受天灯与星石之间的较量。
先前救助九方潇时,他已耗费不少心神,如今又以自身血脉为祭,更是受到极大的冲击。
天道难违,人为作梗,双重业力交织下,白麟玉竟感到有些体力不济。
一声鸣响自远处回传而至。那声音极轻极脆,如同瓷瓶碎于青砖,虽掀不起狂澜却刺得人耳膜震颤。
突然间,天际划过数道耀芒流星,恍若散落于清潭的明珠,倏地一下便消失于深邃墨色之中。
空气瞬间凝固!
彗星石体怦然崩解,白麟玉喉中蓦地涌上血腥。
“陛下?”
夏鸿雪见他面白如纸,关切道:“第二盏天灯,还要继续放吗?”
“继续。”
白麟玉蘸血提笔,再写一道镇煞符纸。
神焰熠熠,纳煞辟邪。
迷障俱清,暗影无踪!
第二盏天灯燃起,天际灵光暴涨。
白麟玉稳住身形,抬手拭去额角冷汗。
深沉夜色勾勒出寒锋般的眉眼,他居高临下扫视一圈:
在场官员个个屏气凝神,不敢懈怠。
然而,北宸新朝看似太平安稳,实则暗潮汹涌,波云诡谲。
世族中人各怀鬼胎,有异心者不在少数,促使天罚提早之人,或许就藏匿于自己身边。
这道三辉天元法阵,乃是数日前九方潇所设,九方潇对他言明,该阵治标不治本,只可保北宸三个月安宁,若要彻底消解天罚,还需从长计议。
白麟玉心如明镜,此番施法,既要让北宸子民目睹“化凶为吉”的奇观,更是为了震慑满朝文武,让群臣见识他的能为与手腕。
虽说方才驱散彗星异象的治标之法,已然耗费掉白麟玉大半心力,但今日哪怕筋疲力竭,命悬一线,他也绝不能示出丝毫的弱势和退让……
片刻功夫,镇煞天灯悠悠飘至紫薇星旁。
忽而煞气暴冲,乱流频发,灯身被乌黑飓风卷绕,一时之间,变得摇摇欲坠!
白麟玉咽下痛楚,凝聚周身乱窜的灵流,欲以自身灵能与天煞相斗。
谁料偏偏事与愿违。
再发力时,体内一颗灵丹竟然猛地爆碎,似有冲裂经脉之相!
身形趔趄间,祭台之下惊呼四起:
“陛下——”
……
另一头,城郊望楼。
巨型弩机蓄势待发。
暗处一人弓腰张弦,弩箭魔气缭绕,牢牢锁定于空中镇煞天灯。
“狞魔!”
九方潇匆匆而至,及时喝止魔人动作。
狞魔将天生眼疾,听声辩位,却是箭无虚发,百步穿杨。
他回头张望,灰白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隐隐看见一道玄色身影自夜色中迈出。
又炸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方才辨清来者是谁。
“玄阳境,潇君?”狞魔将嘴角微翘,“你果真还活着。”
十年前丹魄神座邀请魔界的那张金叶请帖,便是九方潇交由狞魔将的,两人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狞魔将是魔族中少有的侠义之辈,九方潇便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三辉天元法阵是本君所设,天灯冲煞之局你破不了。”
狞魔将神情悲痛至极,无视九方潇的言辞,转而握紧弩箭,愤恨道:
“狩魔死了,亡于北宸皇帝密诏。”
狞魔将是狩魔将的二哥,四魔将兄弟情深,九方潇对狩魔将无甚好感,却仍是说了句“节哀”。
白麟玉那日在玄妙宫内虽未下杀手,但魔族向来奉行强者为尊。
狩魔将败于人族,必然招致魔族各方势力憎恨,其在魔界殒命也算是意料之中。
九方潇不明白的是,为何狞魔将会认定狩魔之死乃白麟玉所为。
他坦言道:“狩魔将与白麟玉比武时,本君亦在场。白麟玉当众饶了狩魔将的性命,又派人将其送回魔界境域。”
狞魔将拧眉长叹:“北宸皇帝当众留他活口,暗中却发了道就地格杀的密诏。魔人赶到西陵国时,恰巧看到其手下行刑!无奈为时已晚……追上那名刽子手时,他慌不择路坠江而逃,这诏书便是那人掉落的。”
九方潇伸手,接过狞魔将递给他的诏书,黄绢染血,字迹确凿,正是白麟玉本人所书。
他的第一念头便是有人嫁祸,但……
九方潇又不得不承认,他对白麟玉知之甚少。
白麟玉言行举止如同雾里看花,真假难辨——当日那人宣称与公主联姻是为夺取南安十二座城池,但转瞬间又和自己结盟,说出什么天罚将至的言论。
这般暗发密令,伪诈多端的心机算计,倒真像极了白麟玉的行事风格。
狞魔将听不见九方潇的答复,便接着道:“魔人的弩箭虽破不了天灯,可这箭中还带有一道魔气,若是再加上天道煞气反噬,如此一来,北宸皇帝在劫难逃。”
狞魔说的不错,白麟玉利用灵符将自身血脉与天灯连接,即使天灯难毁,但施法产生的能流皆会由白麟玉一人承受。
手中的“玉”字令牌越发滚烫,想必白麟玉此时正与煞气纠缠不休,他本就有伤在身……
九方潇有些担忧,可眼下还不能抽身。
“魔罗借刀杀人,狞魔何必冲动行事!北都王城守备森严,你孤身来此,一箭射出,便是自曝方位。
即便行刺成功,也逃不过禁军暗卫重重围困,如若亡于此地,你其他两个兄弟又要怎么办?
如果我猜的没错,魔罗早就对四魔将存有戒心,否则他也不会派狩魔和隗石一道出席玄光宴。”
狞魔将闻言,神色果然显出异样,灰白色瞳孔突然泛起一阵寒光:
“潇君的意思是,魔罗明知隗石与你有仇,还派狩魔与他同往,是想借你之手除掉狩魔。”
“正是此意。”
九方潇攥紧手中玉令,正色道:
“想必狩魔将死后,你也曾向魔罗求援,可他知你性情直率,恩怨分明,却未派人增援,替你兄弟报仇。恐怕你今日被擒杀于此,才正中魔罗下怀!”
狞魔将心知九方潇意在挑拨,可这番话不无道理。
他犹豫片刻,将双手从弩机上撤下,却仍保持戒备状态:“即便此话为真,但兄弟之仇,不可不报!”
九方潇本是隐在暗处,闻言上前一步,眸中冷色减淡,语气缓和几分:
“狩魔将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你先助我找寻白麟玉的命册。”
九方潇先前在冥府看过的命册为假,殿主韦洲虽不肯相助,但冥三一直做着买卖命格的勾当,其手中一定藏有真册副本。
“白麟玉的命册?”
狞魔将疑道:“魔界近日盛传你二人关系非浅,我还以为你和他是一条船上的,难不成你们……”
“我与他有些旧怨。”
九方潇岔开话头,又道:“冥三与魔将兄弟交情深厚,若你能以魔界之名,为我寻来白麟玉的真命册,到时我便赠你泣血魔刀,以作酬谢。”
“这……”狞魔将被这番言辞惊得说不出话来,泣血魔刀乃王者之刃,九方潇的意思不言而喻。
一本小小命册,难道比魔界至尊的地位还要值钱?
手中玉令躁动不止,九方潇心烦意乱。
冰凉掌心微微拂过牌面,又用指尖轻敲了三下,那块令牌才稍稍安分下来。
没过一会儿,脑中忽而响起白麟玉的传音:“你在哪?”
他的呼吸听着有些急促。
九方潇抬眸望向天空,天灯若隐若现,似是摇摇欲坠,如此情形,分明是那人灵丹崩毁之兆!
九方潇心急如焚,却没有立时回应。
狞魔将不再看他,转而盯着天灯的走向,神色坚毅,寸步不让。
沉默再次蔓延。
有那么一瞬,九方潇想和狞魔将撕破脸皮,兵戈相见——
可那场梦里,逸子洺在夙天耳畔吐出的“玉”字,却像一只直贯胸腔的利爪,搅得他碎心透骨,五内俱裂!
白麟玉的身份一日不能分明,他便一日不得安眠。
“狞魔,你可愿意与我交易?”九方潇眼露杀意,冷声催促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