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猛地睁开眼，眼底冷芒一闪而过，她立腕悬指，一张纸人张开双手自衣袖飞出，薄薄的纸人在碰触到暗处阴影的一瞬间化为纸屑，同一时间，藏在草丛里的鬼祟阴影灰飞烟灭。

D级污染物“替身”，能力是让人陷入到录像或照片记录下的某人的思绪状态。

白禾蹙眉收起镜石。

镜石是如照相机一样的存在，是再客观不过的存在，但她却感受到了情绪的波动，果然是有小东西想来偷袭她。

不过，白禾失神地抚摸着镜石，心不在焉地想：原来当年程昭行想了这么多。

什么天呀地呀大道呀。

白禾敛眸，握着镜石的手插回兜里，兜内，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镜石，用力到整个手臂都在发抖，她转身咬着牙离开。

——

事件爆发第二天，调查局总局将此次事件定命名为“鬼市之战”，收录为A级档案，禁止擅自查阅。

同日，调查局总局统合部部长“凤凰”到达宁安市，召开紧急大会，确立接接下来一个月内的战后恢复工作，并强调一周后各级领导将来访考察。

各种工作安排的密密麻麻，暗潮涌动。

这些都与程昭行无关，程昭行目前只有一个工作——吃上一块甜甜的提拉米苏。

黑色的可可粉均匀地淋在暖白的奶油上，几块焦黄的饼干碎屑随意撒在粉末上，巴掌大的提拉米苏看上去十分美味可口。

程昭行蹲在暗淡无光的楼梯口，猫着腰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的奶油和软乎乎的蛋糕胚散发着烘焙的香甜气味，可可粉为这份甜注入一丝沉郁的苦，苦甜交织，层次丰富，每一口都是幸福。

程昭行满足地弯起眸，蹲在地上高兴地像是只进了粮仓的小老鼠。

“程阳。”

楼梯口的消防门忽然大开，黑色高挑的身影突然鬼一样飘了进来，楼道的声控灯被这一声鬼一样的唤声惊得全部亮起，程昭行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彻亮的灯光下霎时间暴露无疑。

他的悠闲温馨顿时一消而散，条件反射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下意识把小蛋糕一收，背在身后转身露出八颗牙齿的完美微笑，对着来人懒散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程白幽怨地看着程昭行，像鬼一样幽幽道：“你工作完成了吗？”

程昭行的完美微笑露出了个裂缝，他死鸭子嘴硬懒散稳重道：“哦，你是说整理A区污染物触的出没汇总吗？我已经整理一半了，刚才有些数据不太确定我来这里打个电话问问他们。”

程白不语，只是幽幽地盯着他。

程昭行溜达着走向门口，没事人一样闲聊：“我刚才已经得到确切数据了，预计一个小时内就能统计完所有A区数据，之后立刻就能开始统计B区。”

程白继续盯。

程昭行走到他面前，稳重地笑了笑，灵巧地把背后的手一翻，紧接着转身抱着小蛋糕拔腿就跑，狼狈地离开了楼梯间。

被捉回工位的程昭行和被判同一工作的朱有财面面相觑，双双叹息，在头顶摄像头的监视下继续埋头干活。

在暗处，被偷偷藏起的小蛋糕上攀爬上一条绿色的藤蔓，一口，两口……藤蔓吃掉了蛋糕。

藤蔓人性化地曲了曲，看上去十分餍足，紧接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就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看上去像是不小心被扫下来的。

外套的主人弯下腰捡外套，把藤蔓裹进外套里，手指惩罚性地捏了捏它，方又装作无恙地重新穿上。

程昭行为自己的蛋糕默哀了两秒，没忍住，又捏了捏他的小薄荷做惩罚，他才只吃了一口！一口啊！

薄荷讨巧地缠在他手腕上，撒娇一样乱扭，打从能开口之后越来越灵活，也越来越聪明了。

程昭行低头瞥它，心一软，摸了摸它，却故意低声悄悄道：“等过两天活稍微一轻，我就去把你本体挖出来。”

薄荷忽然一僵，心虚一样忽然不动了，死物一样静悄悄地躺在程昭行手腕上。

这是开始装死了。

程昭行嘴角一弯，轻笑一声，抬头对上朱有财震惊转同情的目光。

目光神色复杂，朱有财欲言又止，最后安慰道：“哥啊，忙完这一阵就好了，就好了。”

他大概以为程昭行忙疯了才会对着工作笑。

“不，是你忙疯了，出现幻觉了。”程昭行轻飘飘安慰道：“忙完这一阵一定要好好休息。”

朱有财一脸恍惚地收回目光，“原来如此吗……”

头顶的摄像头闪烁着冰冷的红光。

萧晗收回注视着监控的目光，继续低头翻阅文件。

监控画面不全，他没看见程昭行和薄荷的互动，但却大概能从程昭行的肢体动作和那抹笑中猜出了几分。

薄荷，小安宁，程安宁。

萧晗目光上移，放在了桌子上的相框上，照片里，一株翠绿的薄荷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虽然叶尖泛黄，却仍挡不住勃勃生机。

仿佛天生向阳。

按照先前他们的约定，他马上就要去找小安宁了，它应该没忘了这件事，留下后手了吧。

如果没有留下，那它真的退化到极致了。

黑色的签字笔在白纸上划出重重的划痕，萧晗紧紧抿唇。

污染物会退化，这是常识。

长时间不进食血食的污染物会逐渐失去自己的力量，一点点退化，但没有污染物会做出绝食来伤害自己的事，调查局也会为调查局内的污染物成员专门培育富含能量的动物。

这些动物虽然不能做到和人类一样大幅提高它们的力量，却能让它们维持正常的生命活动。

但薄荷是个例外。

两年半前带着一枚银戒突然出现在宁安市跟萧晗认亲的S级污染物——薄荷，是个例外，它拒绝一切肉食，哪怕是烹饪好的猪羊肉也拒绝食用。

它在去年终于掉到C级，被转送到A级污染物——植物园内进行保护。

它太虚弱了，已经不再适合继续参与调查局的行动了。

萧晗再次在白纸上重重划下黑色中性笔的印痕。

……

两天后。

清晨。

程昭行已经不在程白手底下帮忙了，他从程白手低逃脱，转头来到毕峰手底下帮忙，像个砖头，哪里需要哪里搬，也像个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

朱有财没有和他一样被用完后就转到别的地方继续干，他名字挂在后勤处，身也确实在那，这次是档案处人手不够才被借用，借用完之后就回到他的后勤处01队了。

他和01队的另外6名队员及队长已经混得很熟了。

同属后勤处01程昭行只见过他们一面。

大家或多或少都能看出来他有问题，他们不想惹事，萧晗有意隔绝，程昭行自己也不想接触，于是一个队的队员竟然只见过一面。

好在毕峰还是很好说话的，一生正直的小姑娘哪怕看出程昭行有问题，也愿意真诚以对，于是程昭行鬼话连篇，神态自若地骗来了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给了他两个小时休息，但等他离开这儿，休几个小时不还是他说了算。

程昭行弯着眼睛离开呆了四天四夜一刻没离开过的调查局。

他穿过传送阵，回到自己的楼栋门口。

这次他没进门，没让已经能彻底感知外部环境的小安宁看到自己的居住环境，没让他所爱之人察觉自己的狼狈。

他下楼，不管小安宁的好奇，自顾自骑上自己的小自行车，顺手把一截藤蔓往车把上一缠，藤蔓的顶端立刻立起，打量前方。

车铃铛惊散晨雾，藤蔓好动地又拨了下铃铛，它对这个两轮能动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它没骑过自行车，但在它模糊的记忆中倒是骑过另一个两轮东西，似乎是叫电动车。

它目前太弱小，记忆不全，记不清了。

记不清就记不清了，小安宁才不管那么多呢，山路颠簸，它就随山路一晃一晃地摇曳。

“安宁。”程昭行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拍了拍有点挡视线的小安宁，小安宁懂他的意思，于是只在一侧晃悠，像是只刮半边窗户的雨刮器。

程昭行好笑地弯了弯嘴角，山风卷着露水灌进黑色外套，已经入秋的天气有些微凉，车轮碾过碎石，在穿过最后一片榛子林时，沙质的土壤忽然有一瞬变得松软如棉。

程昭行没放过这一瞬间，他立刻下车，车子随意一放，他蹲下身捻了把泥土，指尖的泥土却又恢复如常。

“植物园”一向以隐匿闻名，程昭行一时间还真无法确认它的具体方位。

但小安宁肯定知道。

程昭行看向自动从车把收回身躯缠上他手臂的藤蔓，小家伙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失去了一路的兴奋，开始装死。

程昭行已经可以预料到小安宁为了分出这一株幼体做了什么了，他气得发笑，想打它却又心疼，最后只能不轻不重地掐了藤蔓几下。

小安宁继续装死。

它的根系却往下延伸，把装着泥土的盆子踢到一边，几根深色的细根乖乖地在前面领路。

程昭行顺着它的根一看，发现它已经能控制自己形态的大小了。

它借着他的几滴血长大太多了。

“植物园”的隐匿能力是数一数二的，哪怕是定位类的灵能者又或者萧晗想找到它也要费许多功夫，但小安宁的本体就在“植物园”内，小安宁想找它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松。

找到了。

细细的根须触碰到了无形的薄膜。

小安宁拿自己全身最脆弱的根，碰了碰“植物园”的壳，再友好不过地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