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训练场失控事件后的七十二小时里,季阳脑中反复回放着精神疏导时窥见的记忆碎片。
那个在惨白实验室灯光下暴走的黑发身影,那双燃烧着毁灭**的瞳孔,以及那摧枯拉朽、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红能量……莫名的执念在少年心中疯狂滋长,如同藤蔓缠绕心脏。
他曾数次试图堵住白予简,想要问个明白,或者干脆真的与这对搭档打上一架,说不定可以在拳脚交锋与能量碰撞中,抓住那丝模糊却又无比强烈的感应。然而,那位白家的向导总能以最无可挑剔的理由——任务简报、例行检查、甚至是突发的文书工作——将他拒之门外。
这种求而不得、触碰真相边缘却又屡屡落空的感觉,反而像不断添柴的火焰,让那份源于记忆深处的熟悉感灼烧得愈发滚烫。
怀疑的种子一旦破土,便如野草般疯长,再也无法根除。
“我要去见他。”
季阳对正在整理医疗记录的林雨说,语气是罕见的、不容置疑的坚持,橘色的发梢都仿佛因他的决心而微微颤动。
林雨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赞同与担忧:“太危险了。你也知道,他的状态极不稳定,而且……没有监察处或更高层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与之接触。”
“那就去申请!”少年难得地展现出近乎蛮横的固执,被其牢牢攥紧的拳头上有细小的电光不受控制地跳跃,“他们的进度早就停滞不前了,不然那个叫白玥的家伙也不会有机会真的提供切实可行的‘秘密路径’让江恪得以多次前往医疗中心。而且,如果我的直觉没错,说不定我去找他问清楚的时候,也能刺激他恢复更多记忆碎片!来说,难道不是个值得尝试的机会吗?”
精准地利用了莫云衡对实验数据近乎偏执的渴求。
果然,在林雨代为传达这个极具诱惑力的理由后,通讯那端的莫云衡沉吟了远比平时更久的时间。
出于观察这次非常规接触能否对江恪那封闭的精神状态产生新的、可供记录的“波动”这一目的,那名向导首席最终破天荒地同意了这次高风险会面。
于是,在不久后那场席卷塔内的警报响起的前一刻,季阳站在了隔离区那扇厚重的特质合金门外。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仿佛要掩盖掉某种更深层的不详。
四周是特制的、能吸收能量波动的苍白墙壁。光滑得没有一丝缝隙,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江恪就靠在那面标志性的、布满细微划痕的合金墙边,黑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虚无的一点,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被囚禁于此的、颓唐而麻木的躯壳。
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与季阳记忆中那个狂暴、充满毁灭欲的身影,似乎隔着天堑。
但是……那种感觉……
那种潜藏在极致死寂下的、如同休眠火山般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却隐隐与他记忆深处的烙印产生了微弱的共鸣,撩拨着少年紧绷的神经。
“喂!”
季阳几步跳到江恪面前,强行压下心底那点因靠近危险源而本能升起的紧张,刻意让活跃的蓝白色电光在指尖噼啪作响,试图用这尖锐的能量噪音刺破对方那层厚重得令人窒息的冷漠:“来打一场吧!”
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直白和灼热的战意。
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对此,江恪的反应却慢得令人恼火。
他极其缓慢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掀开眼皮。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焦点,只有一片被碾碎后的荒芜与漠然。
视线机械地掠过季阳,就像掠过空气中一颗无意义的尘埃,连一丝最微小的涟漪都未曾激起,随即又懒洋洋地合上。仿佛连对外界做出回应的本能都已丧失。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恶毒的嘲讽或直接的拒绝更让季阳火大。
连日来的执念、记忆碎片带来的困扰、还有此刻被彻底轻视的屈辱,瞬间点燃了他冲动的引信。
“你看不起我?!”
少年低吼一声,不再犹豫。
周身电光骤然暴涨,一道刺目灼热的闪电如同被激怒的银蛇,悍然撕裂了隔离区内沉闷得令人窒息的空气,带着撕裂耳膜般的噼啪爆鸣声,直直轰向江恪的心口!
这一击,带着泄愤与求证的双重目的,因此没有刻意控制威力。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能力者瞬间失去行动力的凶猛攻击,黑发的C级能力者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然而,下一刻,异变陡生!
那一直沉寂的、仿佛早已消亡般的黑红色能量,如同沉睡亿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毫无征兆地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没有技巧,没有花哨的形态变化,只是最纯粹、最原始、源于本能的能量爆发,带着一股蛮横、暴烈、仿佛能侵蚀湮灭一切物质的恐怖气息,瞬间在他身前构筑成一道凝实无比的暗红屏障。
“轰——!”
季阳释放的炽热电光狠狠撞上那堵看似单薄的黑红屏障,结果却如同脆弱浪花拍击在亘古礁石之上,连一丝裂痕或涟漪都未能激起,便在一声短促的爆鸣后彻底溃散、消弭于无形。
而更加汹涌、带着腐蚀性气息的反震能量却如同无形巨锤,沿着能量链接逆流而上,狠狠砸在季阳身上。
“唔!”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被狠狠掀飞出去。
后背重重撞在覆盖着特殊缓冲材料的墙壁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巨响。
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剧痛沿着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原本活跃闪烁的电光在他身上不稳定地明灭了几下,最终如同风中残烛般,不甘地彻底熄灭。
即便痛得龇牙咧嘴,眼前阵阵发黑,喉头涌上腥甜,也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但此时季阳却没有像往常遭遇挫败时那样,立刻跳起来叫嚣着再战三百回合——他僵住了。
一双橘色的竖瞳因极致的震惊与恍然而收缩到极致,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一击之后依旧慵懒倚在墙边、仿佛只是挥手拂去了尘埃的江恪。
刚才那一瞬间……
那能量骤然爆发的绝对姿态,那一种深入骨髓的、摒弃所有技巧、纯粹依靠绝对力量进行无情碾压和绝对防御的战斗方式……
记忆的闸门在这一刻被狂暴的力量洪流轰然冲开。
训练场失控时惊鸿一瞥看到的记忆碎片中,那阴暗囚笼,暴走的黑色身影,那焚毁一切、带着绝望与愤怒的黑红烈焰……与眼前江恪那副隐藏在颓废之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实力量的身影,在这一刻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你……你刚才……”声音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创伤而干涩发颤,几乎是凭着本能,从灵魂深处喊出了那个盘旋已久、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疑问,“……果然,当年用黑红能量打破牢笼、与楚家执行者对峙的人就是你!?”
当年?牢笼?楚家执行者?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对江恪而言却陌生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你认错人了吧。”
他掀起眼皮,声音带着惯常的、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沙哑,以及一丝被打扰清静后真实的不耐。
然而,季阳接下来的话,却猝不及防地劈开了他刻意用颓废与漠然构筑的坚硬外壳。
“不可能认错!”
少年激动地反驳道,不顾身体的疼痛挣扎着想要站得更直,橘色的竖瞳因急切而缩紧成一条细线:“那种能量,那种仿佛能烧穿一切、连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我绝不会记错!” 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语速飞快地抛出更惊人的猜测,“对了,白家!是不是白家出手让你忘记了那时候的事情?就像他们对林雨姐做的那样,清洗记忆,篡改过去!”
白家能修改记忆?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啮咬住江恪的神经,毒液带着刺骨的寒意注入。
原本半倚着墙的松散姿态骤然改变。
脊背如同被拉紧的弓弦猛地绷直,牵动了腰侧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带来一阵隐痛,却远不及此刻脑中轰鸣的万分之一。
那双总是半眯着或盛满讥诮的琥珀色眼睛彻底睁开,里面所有的慵懒、麻木和伪装在刹那间褪尽,如同被狂风卷走的尘埃,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如即将扑击撕碎猎物的猛兽般的眼神,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审视、探究,以及一丝被触及最深层秘密与逆鳞般的、毫不掩饰的危险寒光,牢牢锁定了眼前这个语出惊人的橘发少年。
如果……面前这位尚且年幼的能力者说的是真的,如果白家真的拥有这种悄无声息地篡改、抹除记忆的能力……
那么他自己脑海中那些如同隔着毛玻璃的模糊片段、那些在午夜梦回时骤然惊醒却抓不住的碎片、那些关于自身过去大片的、不合常理的空白……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被精心编织、植入的谎言?
他所以为的“现在”,是否建立在一个被彻底篡改过的“过去”之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混合着被愚弄的愤怒、对自身存在真实性的怀疑以及对未知真相的警惕,在其心中疯狂滋长、蔓延,几乎要冲破胸膛。
江恪看向季阳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深邃,不再仅仅是审视一个可能胡言乱语的闯入者,而是在重新、极其严肃地评估这个少年话语中可能蕴含的、关于他自身被掩埋真相的、至关重要的碎片。
“说清楚。”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雷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不容搪塞的压迫感,“关于白家,关于记忆……把你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所有一切,全部、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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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第 1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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