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整个绥丰县万籁俱寂,除了余家前院的抄手回廊上还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两个人影躲在廊柱后边,鬼鬼祟祟地朝前厅张望。正是睡前约定“月黑风高杀人夜”的叶玉和孟阳。
他们沿着两侧回廊走了一圈,确定这前院只有门房值夜的小厮和两个奠堂前守着火的小丫鬟。
叶玉拉着孟阳蹲在廊下的花丛后,他随手捡了段木枝,一边在地上写写画画,一边商量摸进前厅的路线。
之所以要去前厅,完全是叶玉突发奇想,要去奠堂内看看那张传说中的阎王聘书。
“咱们出来不叫陆吾真君是不是不太好?”孟阳用气音道,“他可是我们求着来帮忙的。”
叶玉:“帮什么忙?”
“阴奉呐,”孟阳愣了愣,“咱们一路来听了不少,这个‘阎王’可不好解决。”
叶玉又道:“‘阎王’在哪儿?”
孟阳道:“自然是在漆吴山。”
“对啊,”叶玉正色道,“陆吾大人是要用来斩大妖邪的,此等小事就不要打搅他了。”
他倒是想叫上,大晚上扰人清梦,跟陆吾说他想去奠堂溜达溜达,猜猜会是什么结果?他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孟阳:“……”
“办正事儿,”叶玉拍拍孟阳,示意他去看前厅,“那个丫鬟每隔两刻钟上一柱香,其余时间都靠着前厅的门口打盹,”他夹着木枝一转,“那一个呢一直守在火盆前面烧纸,啧,就没挪过窝,有点难办,要不你……”
“玉玉,”孟阳见叶玉眉头紧锁地思考怎么避开那两个丫鬟,下一句就要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赶紧提醒他道,“其实咱们可以隐身。”
对吼,他现在可是灵官。
叶玉兴冲冲道:“跟‘飞’一个路数?”
“差不多吧,”孟阳道,“不过需得放平心绪,否则很容易呃……显出原形。”
话未说完,蹲在他面前的人就不见了。
“怎么样?”声音还是从原处传来。
孟阳:“不错。”
“那还等什么。”声音的位置一下变高了,“赶紧走。”
“我还是想不明白,”孟阳踌躇着问,“不叫陆吾真君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带上道煌?”
叶玉:“……”
孟阳:“他那个小心眼,醒了肯定要生气的。”
叶玉道:“那你现在回去,把他拉出来?”他这完全是想堵一下孟阳说的反话,哪知道孟阳这个单纯的崽子完全没听出来,还真认真地想了想:
“行。”
然后就沿着长廊哒哒哒地跑走了,末了还留下一句:“那你等我们回来嗷。”
叶玉噎出了双眼白。
等你姥姥,他才不等。
本就是想让孟阳给他打个掩护,现在他如出入无人之境,还有什么不好独自行动的。
等他们过来,他早就带着聘书回去了。
叶玉走到离他最近的纸灯笼前试了试,果然不见地面上有影子,于是他便堂而皇之地进了前院,从主道上往奠堂走。
“你来这儿干什么?”腰间忽然有声音响起,玉蛋从叶玉的衣服中探出头,“大晚上怪吓人的。”
“来找点东西,”叶玉边走边道,“一天没吭声,你憋着干嘛呢?”
“你从早到晚都跟他们在一起,我哪敢跟你说什么……”玉蛋顿了顿道,“不过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我都看着了。”
“怎么样,是不是对我的机智表现崇拜得五体投地?”叶玉得意道,“要不是我演得好,他们能顺利进得来?”
武力高有什么用,关键还是得靠脑子。
“演得太好了,”玉蛋由衷道,“跟真的一样。”牛皮糖似的黏在陆吾身边,瞪都瞪不走,方才睡前,还明目张胆地打陆吾的主意。
当然,未果。
任谁看了不说一句玉玉仙君用情至深,痴心一片?
“我不是说这个,”玉蛋有些欲言又止,“你不会真的……”
它后面半句话又快又含糊,叶玉没听得清:“真的什么?”
玉蛋将要开口,忽然被叶玉低声嘘了一下。
他停下来,回头朝身后望了望:“嘶——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黑蒙蒙的夜色中,只有一个个的纸皮灯笼发着惨白的光。夜间无风,所有景物都一动不动,别说人了,连个鬼都没有。
“有什么跟着?”玉蛋抖了抖,“你不要吓人。”
“兴许是我弄错了。”叶玉嘀咕一声,继续往奠堂走去。
那不睡觉的丫鬟还蹲在门口,孜孜不懈地往盆里扔纸钱,叶玉从火盆前走过,衣摆撩起的细风把火苗带得往内跟着摆了摆,扬起了一小撮纸灰。
丫鬟清醒了一瞬,她左右看看没见着有人,摇了摇头继续烧纸。
叶玉绕过那个大大的“奠”字来到后堂。后面已经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正中心放着一副通身油亮的黑棺,黑棺四周围了一盆又一盆黄色的菊花。
他本来是想找找那一堆阎王聘,再顺手翻一翻聘书,这一眼看过去,首先被那副黑棺夺去了注意。
黑棺没有封棺。
棺盖被取下靠在棺身左侧,从叶玉现在的方向看去,能看见黑棺端部那块木板上方露出的暗红色绸布。
所谓棺材,乃亡者的栖息之所,光是摆在那里,乍一眼见了,普通人都会觉得脚底发寒,巴不得赶紧绕过去。
叶玉一见那黑棺,却停了下来多看了几眼。
“怎么不走了?”玉蛋小声道。
“唔,看到了棺材。”
“这是灵堂,有棺材不是很正常?”玉蛋催他道,“你不是要找东西么,赶紧找,找了快些回去。”
“……你怕鬼?”叶玉算服了这颗蛋了,“你一个蛋有什么好怕的?”
玉蛋道:“蛋怎么就不能怕鬼?再说,谁是蛋了?”
“你真是奇怪,”玉蛋嘟哝道,“见着陆吾生气你怕,这等……反倒不怕了。”
陆吾真能揍他,余双双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挠他一顿?
叶玉懒得与它争,扫视了一圈周围。
前厅被那一副“奠”字分割成了两部分,前堂不大,只需留出上香叩拜的地方,后堂要摆放棺木,相对就宽敞多了。
可这么宽敞的地方,就一副棺木。桌椅板凳,茶具花瓶,甚至墙上连幅挂画也没有。
叶玉围着后堂走了一圈,又掀开后边小门上的帘子往里望了望,依旧空空荡荡,看着寒酸得很。
“奇怪。”
玉蛋:“什么奇怪?”
叶玉道:“这余家说是绥丰县的大户,家里怎么没摆一点值钱的东西?”
“收起来了吧,”玉蛋道,“人多手杂,值钱的东西万一磕碰坏了怎么办?”
也有可能。
叶玉放下帘子转身,入目还是那副黑油油的棺材,这回他看见的是棺尾——那棺尾空出一截,可见这余家小姐不是个高的。
……
“嗯?灯呢?”
玉蛋:“什么灯?”
“长明灯呐。”人死后到落葬前,头顶和脚下都要各点一盏长明灯,以照亮黄泉路。
难怪一进来看见那具棺木他就觉得不对,外面的白纸灯笼都有人看火,这长明灯反倒没点。
只见那打开的黑棺犹如一张血盆巨口,阴恻恻地张开着,似乎等着倒霉鬼自投罗网。
叶玉盯了那棺材一会儿,他想了想,决定上前看一眼。
该说不说,虽然比不上陆吾个子高,叶玉也算得上是个身材修长的,从小门到黑棺,大约只需要他走上五步。
可从迈出第一步开始,叶玉心里就闪过了一丝异样。
周围太安静了,外面那两个守夜的丫鬟都没了动静。
方才跟玉蛋自夸除了陆吾什么都不怕的叶玉打了个冷颤,又往前走了一步。
棺内的景象又出来一截,还是空的。
这余双双真够矮的,个子跟个十岁小孩没差了。
叶玉心里想着又走了一步,忽然听到了身后忽然传来了两声脚步声。
他心中“咯噔”一下——心里说人坏话还能给鬼听见了?用得着他走一步就跟一步?
吓我?
叶玉当下心一横,连走两步走到棺边,然后突然转身——
哪知转得太快,脚下一崴,叶玉连身后是什么都没看清,就背朝下向棺材里跌去!
次奥——
草字还没来得及在他心里完整冒头,后背便被一只大手给垫了一下,往回抵了回去。
若他这脚下踩实了倒好,这一把也就站稳了,可他只有脚尖着地,这一推也管不了是人是鬼,不受控地朝前扑了过去。
捞他那人似乎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下意识地就想向旁边侧身,可侧身这个动作只是起了一个势,最终还是没有撤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把人接了个结结实实。
叶玉没有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中,只是这个人约摸比他高了半个头,扑过去的时候,他的鼻子直接磕到了这人的肩膀。
他眼泪花花地本能一偏头,鼻尖堪堪顺着这人的下巴擦了过去,然后对上了陆吾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
叶玉:……
苍天为证,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占这个便宜。
晚上还有一章,我写写写写写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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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阎王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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