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不太对。
是真的不太对。
黑色羽毛翅卷起了一注一注的风,骨翅被风清凌凌地吹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好像拔节的竹子,他望向自己的眸光依旧带着水气,总像带着求助的意味,手也从来没松开过他。
有些脆弱,却明明是心定气闲。
越清城不知道两种气质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汰!”为首的龙影大喝一声,张开手里的横幅,便要对这只机械修仙域来的妖,宣示他们的法策,“外域来——”
“你吼什么吼?”越清城前步一跨,挡在了萧泽面前,那龙影一呆,萧泽以手掩唇轻咳一声。
龙影:“这位人类,你受到了撒旦的蛊惑!快些过来!”
自从机械修仙域偷渡过来的妖越来越多,什么奇形怪状的词都出现了,越清城只按着萧泽的手腕,“我二人要走,你们放不放行?”
再说一句,就是废话,他径直扯起萧泽的手腕,他有个绝招,非得这种非常时刻才愿意使出来。
那龙影:“你脑子被污染得厉害,我们浥清城不会放弃一个愿意走向正常的人类……”
那无心人呢?
越清城扬手一抛,那装满了各色物什的乾坤袋被洒向空中,而后散了开,一大朵黄色的臭气催逼下来——
龙影大叫:“撒旦毒素!躲!”
越清城同时拽人,他对这条街非常熟悉,混乱中很快找到了出口,东躲西躲,专挑漆黑的地方走,拉着人不歇气得跑过了十几个小巷,终于把狗皮膏药般的龙影丢了开。
城中龙影修为低,皆是地阶,碰见人就会扯着嗓子宣读法策,要是碰上城外的天阶龙影便没这般容易了。
萧泽不知从哪儿变出个帕子,轻手擦了擦他额上的汗:“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我是修士,会飞。”
越清城:“……”
萧泽笑得按住了他的肩膀,越清城一堵他的嘴,抬眼一瞧,果然一个龙影站在漆黑的巷子口。
大喝一声:“人在这儿!”
霎时间,仿佛整座浥清城都被他一嗓子嚎醒了,鸡叫声,鹅叫声,犬吠声,不绝于耳,临近的这个人家门一开,拿着家伙什的老汉便怒吼吼地冲出来:
“偷儿在哪儿呢?”
打眼一看他俩,越清城一指对面:“他,他是偷儿!”
对面人着正统的龙影服饰,他们二人却是一个黑衣,一个银衣,两下相较,老汉立马冲向了他们,那龙影在等自己的低阶伙伴,等他们终于赶到,越清城两人已经跑过了两条街。
“大爷,我们外乡来的,还没进门……”
“你这,你要不,回去吧……”
不管他们去哪儿躲,那矫健的老汉总追着他们不放,越清城无奈停了脚步,那老人拿犁地的锄头一勾,勾住了他的脚脖子:
“你这娃,怎恁生能跑呢?”
萧泽的眉梢微微一沉,瞧这那用头巾把脑袋全包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边的撒旦,听好了!”
巷子口堵了人,几个龙影不敢进去,就这么在巷子口声嘶力竭地喊:
“我浥清城厚待贵客,只要你把你在机械修仙域的职位, 姓名, 职责写清楚,再讲清楚明白,你来古武剑道是来干什么的!有无窃取我域机密要报,窃取了多少,讲明白了,我域便对你好生招待!”
那老汉拉着越清城的手,拿锄头将他挡在身后,越清城微微一愣。
萧泽听罢那边所言,微一冷笑,他本就因为情热浑身的气息都不太对,如今又被这么几个小辈追了一道。
“在下姓龙,单字一个斩,不知诸位可有听说过啊?”
龙斩?那头龙影皆是一愣。
而后脸色大变。
这个生物,就不是撒旦了,这是恶种之源,龙祖的活化石,他们浥清城遭了什么大劫,引了机械修仙域的第一个圣主来?
那龙影抖着手,拿着机械修仙域传过来的扬声器,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他们只是几个小小的地阶龙影啊。
见那头不说话了,圣主大人冷哼一声,握起越清城的手腕,又想了想,将老汉的胳膊,肥鹅的翅膀也抓在手里,轻喝一声:“走!”
三人在原地影消无踪。
落地。
“这是何处?”越清城看着眼前这深深庭院。
亭台水榭,那池子里养了群鸭子,黑豆“嘎”了一声便扑腾进水里,屋子也不少,越清城一一看去,却听那老汉道:“嫩伢伢,你这脑子咋被鹅啃了嘛,连自己的住处都不认识了嘛?”
越清城呆了一呆,他是脑子不太清楚,可最近记忆也没那么差劲,这么近的事都不记得么?
没时间细究,眼前这老汉定是自己的亲人,越清城抓了萧泽的手,含混道:“爷…爷,我这朋友发热了,须得休息,先带我去个收拾好的房间。”
那老汉听他叫了一声“爷”,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古怪,好像在拼命忍着笑一般,越清城正在纳罕,那老汉朝他点点头,说道:“来罢。”
越清城牵着那发热的妖,萧泽的确很烫,手也很烫,他忽而揉了揉越清城的脑袋:“我没事,这不是病。”
越清城:“不是病是什么?”
萧泽:“……”
萧泽只说:“每年都来这么一回,只今年有些早,前五百年又一直被囚着,便觉格外难过……”
说着他便反握住越清城的手腕,不说话了,那怪老头一直在前边走着,每往前几步,便亮起一盏灯,这长廊里的灯并不多,走了这么久仍是暗。
越清城看着那矫健的老头儿,越看越古怪,不由伸手去拍“他”的肩:“爷爷……”
门开了,怪老头已将他们带到了终点,莆而转过身来,指着越清城的鼻子哈哈大笑,笑得腰都弯了下来。
那人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两声了,兄长,我说过要让你叫我两声爷爷的吧?”
越清城立马明白眼前这个是谁,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百里,你——”
那老头摘了面具,露出一张娇好的少年脸来,他又是拍桌又是狂笑:“我说兄长,怎么会有人连自己家住何处都不知道,别人随便一两句,便怀疑自己记忆的?”
越清城:“……”
他不理这个被叫了两声“爷爷”的倒霉弟弟,将萧泽拉进了屋。
要关门间,又住了手,皱眉将他拉进来,那少年乐呵呵的:“哥,这个机械修仙域的第一圣主又是你从哪里淘来的?咱们越家帮终于要进军非人类领域了吗?”
越清城:“……”
越清城:“我从食石兽肚子里掏出来的,他也叫萧泽,我认的兄长。”
那少年立马从榻边滚下,笑着,唱了个喏儿:“兄长的兄长,便是我的兄长,你是二哥,那他便是大哥,大哥好!小弟百里无敌,见过萧大哥!”
萧泽微微一笑:“无敌也好。”
越清城:“……百里长曦,不要每次跟别人介绍,都讲你那个蠢得要死的名字。”
长曦哼了声:“我们走江湖的,老管日升日落算个什么,得要血溅当场, 天下无敌才叫畅快!”
越清城:“……”
不好了不好了,歪了歪了,他记得他弟弟好像只是癫了那么一点点,有时候会不太听话,如今怎么匪里匪气的,比他失心疯犯了的时候还严重?
长曦笑了笑,对他作了个揖:“二哥,我走了,我替你在圣兰香树下系过红带子了,不用再去……爷爷在走廊第三间屋睡着,他耳朵不好了,你得使劲嚷他才能听到,记得去天畜池领鹅,我先走一步。”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越清城拉住她:“你什么时候成了个江湖人!”
长曦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声:“在二哥被仙道庭公示无心的那天。”
越清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悉数被敛了进去,像被水吸收了一样,很轻地抿了下唇,然后站在那里没说话。
长曦瞧着他,然后“哎”了一声:“又伤心了又伤心了,不是……别哭别哭。”
他冲萧泽叫道:“快快快,快过来安慰安慰他,我这二哥真的是一朵奇葩,就他这样,当年怎么从仙道庭那鬼地方走出来的。”
越清城又气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脑子不正常的时候什么都干过,反驳也没处说理,长曦一笑,忽而张手扔给他一张证:“修真者,壬阶。”
他郁闷地说:“你让我考的东西我都考了。”
刚说完这句,他忽而直直地看着越清城身后,好似他身后有个不得了的物事:
“二,二哥,你看大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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