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得刮过,越清城听到的首先是萧泽的掐诀声,既而是一瓢水泼过去的声音,然后他的肩被轻拍了下,“好了,睁眼。”
越清城睁开眼,腕上血情在疯狂振动,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颗心脏,最不济也会是心脏的虚影——
可面前却是很多眼睛。
大量眼睛。
啊。
密密麻麻地闪在黑暗之中,好像鬼夜里的篝火。
“萧泽?”
萧泽的右手掐着一个奇怪的诀,似乎在维持着前方的场景,令那东西可以毫无保留地被人眼捕捉到。
“有笼子,”萧泽冷静地说,“有很多人被关在笼子里,那是个暗室。”
一声嘹亮的高喝从街上传来:“午时一刻,叶城主布令,一百万癫值已集满,天畜池今年开放,地阶以上,来城主府报道啊!”
暗室中的确有很多人。
越清城看清了,他们的脖颈上都戴着一个项圈,一系列红色数字闪在那边,与癫城城门上,探测人癫值的有些像。
那些被关着的人眸光茫然,时黯时亮。
越清城突然道:“那东西是用来探测癫值的,我熟悉他们这种症状,我也是无心人!”
脑子里事似乎被扯出了一个线头,街头那人仍在高声叫嚷:
“一百万癫值已满,天畜池今年可开启一次,今年贡献癫值的人统统有赏,地阶以上的,都随我去探宝啊!”
他好像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无心人的癫值是最容易获取的,因为他们本就不太正常,只要将他们冻在黑暗处,缺衣少食,便能犯病。
越清城忽而脊背上掠过一道凉气,可是天畜池是什么东西,里边有什么宝贝值得人这么做?
萧泽掐诀的骨节有些泛白,他便说:“兄长,我看清了,你别掐诀了。”
“闭上眼。”
于是越清城听话地闭上,只听“咣当”一响,越清城眉头一皱,睁开了眼,只听萧泽轻咳了声,唇色有些泛白。
越清城唯有一次见过萧泽虚弱的模样,还是在逃离食石兽的海上,他连忙扶住他。
萧泽虚虚地拢了下他的手,只说:“我没事,只是方才一瞬间消耗的法力有些多。”
不消一会儿,乔庄好的两人又出现在了街上。
越清城紧抿着唇,忽而说:“你在宋冕家休息,我去瞧瞧天畜池怎么样。”
萧泽一按他的胳膊,“你想爆出你无心人的身份,然后让癫城龙影把你捉走,好去瞧瞧天畜池那边发生了什么,是么?
越清城一笑:“当年,我还是仙道庭的监管,专管无心人,那日我一脚踢开仙道庭的大门,越狱时也带走了不少无心人同伴,我去瞧瞧他们怎么样了。”
萧泽气笑了:“我在你身边,那破天畜池就是我建的,何用你乔装打扮混进去?走正路,我带你走。”
越清城:“兄长的伤——”
“你看我像有伤么?”
大街上突然起了乱子,龙影卫打点人数,正要领着众人去天畜池捞宝,那马路中央突然出现了一对大翅膀,下一瞬,那翅膀的主人捞起地上的少年,腾空而起。
龙影大惊:“快去报告宋统领,妖域圣主又出现了,马上天畜池就要开启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
那两人第二次以同样的方式落入院中,宋冕一脸沉默,他打算和阿折商量商量要不要在院子上方装个网了。
“这里有糖炒栗子,你们先吃着,阿折正——”
“不必,”越清城被萧泽轻手放下,站稳脚跟,“我二人马上就走,宋潜呢?”
宋冕还没回答,穿着一身影首服饰的宋潜从屋子里走出,“师尊。”
越清城便道:“你去天畜池?”
宋潜:“我去捉妖域圣主,叶城主要去天畜池。”
萧泽生怕他看不清自己,从鼻孔出了声:“哦。”
宋潜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越清城递了根雪炼剑给他:“阿泽将你的武器喂了狗,我替他赔你一个。”
见那徒儿接过雪炼,越清城思索着一路见闻:“宋潜,天畜池是做什么的,为何有那么多人去那边探宝?”
宋潜沉了下脸,显然想起了些不好的事,说:“天畜池,五年一开,且只有癫值足够之时才会被开启,来往贡献癫值的人不够,于是他们便捉了很多无心人,日夜霜冻,只怕被倾轧不久,就要彻底变成触手怪了。”
越清城还没说话,宋冕率先跳脚了,他就是无心人,当然感同身受:“这是畜牲啊!天畜池在哪呢,我去看看!”
萧折从屋里出来:“我跟着去,你且在家待着吧。”
“你们两个都别去,”越清城说,“我和兄长去便好,人多了,徒增意外,方才听兄长说,那地方又不是什么容易闯进去的。”
等纠结完一切,已是下午,越清城两人与宋冕一家道了别,便开始往天畜池方向赶。
天畜池戒备森严,可能与百里长曦的那件事有关,进癫城是一道关卡,进天畜池又是好几道关卡,人很多,皆是结伴而行,兴冲冲去要捞宝的仙道庭人,但和他们走得不是一个方向。
越清城传音:“兄长,他们拐弯了。”
萧泽说:“那条路禁制多,一个小红点便是一个禁制,只要陷进去,这辈子就别想回古武剑道了。”
越清城:“那是去何处?”
萧泽答:“去机械修仙域,当畜牲。”
越清城:“……”
这条路除了他俩,有五个人走,泰凌风也在其中,越清城暂时不想与他相认。
一个守门的龙影拦在前边的墓室上,泰凌风等几个仙使似乎拿出了什么证明身份的证件,那几个仙使便叫他们过去了。
到了越清城他们这儿,却是被一把拦住,越清城扎着老头巾,抱着一只丑鹅。
一个守门龙影大喝一声:“汰!有路引吗!”
他是对眼前这俩老头儿说的。
越清城特意给两人打扮的,说必须扮成这样,才能出门,两个人如今都姿容欠佳,但是没什么人盯着他们看了。
那龙影满眼鄙夷,眼前有俩邋遢道人,其中一个头上裹着块像是几百年没洗过的头巾,一袭破破烂烂的紫袍,老气横秋;
怀里还抱着一只很丑的鹅,臭烘烘的味道一飘十里,在他身后排队的几个龙影都捂着鼻子,不敢出气。
天畜池算得上机密要地,进来的人要么是龙影要么是仙道庭仙使之流,走在他俩前边的五人都暗自纳罕,这俩货怎么找到入口的。
越清城微笑:“你叫谁臭老头儿呢?”
萧泽就这么两手抱胸,笑着看他与那小龙影对峙。
士兵一看他还敢还嘴,热了半天的火气“蹭”得一下上来了。
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臭老头儿,臭老头儿叫的就是你!打扮成这样就敢进皇城?你以为你是龙苏呢!你这老头儿听不懂人话,又这么臭,没有路引,若进了天畜池,我们这些当看守的就别想睡觉了……”
前边五个仙使,见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个糟老头子皆被拦住,不由嗤笑一声,越清城一见,也没再与这守门人废话,一记银光劈了过去,那守门人囫囵躺下。
那五个仙使:“?!!”
守门人是他们亲自挑选的,就为了拦住外人,怎么被那糟老头子给破了?一仙使正要上前,却被泰凌风拦下,他似乎辩识出了什么,只说,
“让他们去,给我们探探风险也好。”
越清城带着萧泽,大摇大摆地走过他们身边,“阿泽,快点儿走,去慢了宝贝便都被坏人捞走了。”
萧泽忍笑道:“好。”
泰凌风:“……”
他就知道是这俩货。
那仙使看得不忿,“等踩中了禁制,看你们还有没有这么嚣张!”
越往里走越宽敞,上方盖着青砖砌的顶,守卫的龙影越来越少,纷纷将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又走了一会儿,前边出现了一个拐角,这次这有一个黑衣龙影守在洞口,大喝一声:
“汰,谁让你们进来的?”
萧泽抬手一缕黑气甩了过去,那人干脆利索地一晕,妖域圣主满脸不屑:
“天阶初期的修为也敢来守墓道,仙道庭越发没人了。”
越清城:“何人的墓,这不是天畜池吗?”
“是……龙苏为他自己建造的墓。”萧泽说。
这地方越来越窄,越来越小。
只听萧泽喃喃:“怎么还没遇到……”
他在这里四处走动,探看着,又伸手敲了敲墙,“喂——”树呢?
就在这时:“哀乐矣——”
一声凄厉的嚎丧声划破墓道。
萧泽手中提的烛火忽儿一闪,灭了,墓室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越清城是无心人,最讨厌在危险的地方遇到黑的,那妖的手探过来,拢住他的手腕,传音道:
“别出声。”
又说:“我瞧瞧这么多年,守天池的树怎么样了。”
越清城讨厌黑处,便老实了许多,似乎是想要抱团取暖,不自觉地与萧泽挨得很近,任对方虚虚地拢着自己的手。
“我那死去的树——”
一团幽幽绿光在对面亮了起来,越清城终于看清了那吹拉弹唱的队伍,顷刻之间,汗毛竖立。
在极窄的墓道对面,立着四棵树,树干纹路斑驳,正中央有个嘴巴状的裂缝,正不断地一开一合,它们两两并肩,各自架着棺椁的一角;
嚎丧声停了,似乎它们也看了过来。
两支人马狭路相逢,这退也没地方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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