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黎塔微微侧身。
菲弥将药瓶盖好,听到黎塔在唤他回首就撞进一双晶亮的眸子,带着某种期冀,小心翼翼问,“我不是很想去帝国。我可以带着虫蛋和你一起去圣光基枢吗?我想去看看传说中一片纯白的光之城市是怎样的。”
菲弥面露难色,他还没有告诉黎塔虫蛋被安德的雄主要走的事。
毕竟在菲弥的观念里从来不会存在两只雄虫争夺一只雌虫幼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且那只雌虫幼崽在他看来并没有任何价值。何况虫蛋的雄父将虫蛋带回去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尽管,此去虫蛋的命运未卜。
现在面对黎塔不想放手虫蛋,菲弥也慌了神。
他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您想来我随时都欢迎。”菲弥唇角弯起弧度,笑意不达眼底。
黎塔眉头微皱,直觉告诉他菲弥的反应不对,“我可以带虫蛋一起去吗?”
那双墨色的瞳孔好似能看穿一切伪装,菲弥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撒谎就像穿着滑稽衣服的跳梁小丑。
巨大的羞耻感将他包围,菲弥羞愧的无地自容。瞒着雄虫把蛋弄走,怎么听都像可恶的虫贩子。
“上将?”黎塔问。
“对不起阁下,虫蛋恐怕不能和您一起去。”
“为什么?”黎塔站起身。
“它毕竟是安德的孩子,它雄父会把它接回去。”事到如今菲弥也只能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被虫蛋的亲生雄父接走这件事黎塔之前就有考虑过。毕竟他还挺喜欢那个小家伙的,要他这么轻易就把虫蛋交出去,怎么可能!
有什么办法能让虫蛋的亲生雄父失去监护权?
心里这样想,黎塔面上不显,“也是,它毕竟还有亲生雄父在。我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是吗?菲弥上将不要笑话我。”黎塔擦去未夺眶而出的眼泪,抽了一下鼻子,“它本来就不属于我,我怎么能强求。”
“阁下……”他不知道黎塔这么在意虫蛋。看着黎塔这么伤心的样子菲弥想,如果虫蛋真的是黎塔格下的孩子就好了,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雄父。
“那它的雄父会对它好吗?我还能再见到他吗?”黎塔泪眼朦胧向菲弥询问。
“或许吧,毕竟它是雌君的孩子。”他应该会看在安德付出了那么多的份上善待他的孩子。
这一刻,菲弥突然理解安德,或许他真的有难处。
菲弥是真的很好套话,看来,那个雄虫似乎没那么在意虫蛋。
这样的话事情好办很多。
“让我再看看它吧。”黎塔央求道,“就让我最后看他一眼吧,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黎塔勉强微笑了一下,笑容苦涩,菲弥看在眼里,心中不是滋味。
“阁下,跟我来吧。”菲弥带他去了自己的医疗室。
门打开,冷光亮起,空旷的房间中央安放着一个胶囊状的东西。
“阁下,虫蛋就在医疗舱里面。您,去看看它吧。”菲弥上前把医疗舱门打开,退到一边,不忍看里面的惨状。
黎塔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硕大的医疗舱内,一颗小小的虫蛋安安静静的悬浮在粘稠的半透明液体里。
蛋壳光洁不复,浮现浊黄的斑块,散发出幽幽死寂。
黎塔难以置信看着眼前一幕,他把虫蛋抱出来不顾粘稠液体粘在身体上,将脸颊紧紧贴在蛋壳上。
原本粗壮的触手变得和蛛丝一样细,察觉到黎塔的气息,触手颤颤巍巍向他这边伸来。黎塔伸出手,触手轻轻缠住他的手,一圈又一圈。
“救救我……救救……我想活着……”
黎塔解读出虫蛋微弱的字句,它在求救……虫蛋在向他求救。
黎塔抱着它抚摸着,轻声安慰,“别担心,我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还好好的。”黎塔不解,“他怎会这么虚弱。”
“它不足月便强行脱离母体,脱离母体能量和营养的供应,生长发育被迫停止,可能……不会是一个健康的虫崽。”
最坏的结果,甚至无法破壳。
这是一个已经被宣判死亡,没有一点价值的雌虫蛋。
菲弥浅色的眼眸泛着冰雪的冷意,“与其失去尊严苟延残喘,不如就此死去。这是他最好的结局。”
虫族的生存法则物竞天择,太过残酷的生存环境锻炼出他们强大的体魄,贫瘠了他们的感情,为了种族的延续,他们只会留下优质后代。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先天不足后天也能治疗。”黎塔看了看四周科技感十足的房间,“科技这么发达,难道医疗会落后?”
“阁下,只是个雌虫蛋,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菲弥无法理解,哪怕他也是一只雌虫。
从小家族的争斗就告诉他,雌虫是帝国的脊梁,一切都要去争去抢只有最优秀的雌虫才能获得荣誉,输在起跑线上的雌虫,失去了生存的资格。
帝国不需要废物。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一个身体残疾的雌虫幼崽孵化出来便身处地狱。
黎塔坏抱着冰凉散发着微微**气的虫蛋,将他重新放回医疗舱,“我在意它。哪怕它并不健康,它告诉我说它想活着。”
“我们在密林里相依为命,有一次我也差一点坚持不下去了。是它没有放弃我,叫醒我,没有让我沉沦下去。现在我也不会放弃它。”
黎塔坚定地看着菲弥,“我不会放弃它,哪怕有一点点希望,我也要坚持。它以真心待我,我也要回给它真心。”
这句话是黎塔口中难得的真话。
小的时候父亲去世黎塔跟着母亲生活,那个时候他还不姓黎。
母亲一个人带着他艰难的生活,后来耐不住生活的重压母亲开始把怒气发泄在他身上。
“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母亲看着镜子里自己日渐干枯憔悴,崩溃怒吼,长长的指甲仿佛要把他撕碎。
黎塔就静静站在那里,像木头一样,不会哭也不会跑,眼神晦暗。
母亲发泄过后,心情渐渐平息下来,疼惜的抱住他,一遍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该打你,是妈妈的错,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黎塔靠在妈妈香水刺鼻的怀里流下泪来。
他原谅了她,他只想要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妈妈就不用这么累了。
可惜没等到他长大母亲就遇到了继父。
继父人很好,很快母亲就嫁给了他。
母亲带他进门的第一天就要他该姓黎。他不愿意,他不想去迎合他人失去自己。母亲用指甲狠狠拧住他的胳膊,他流出了眼泪,不知道是因为胳膊痛还是心痛。
继父说,“不用这样,就让小塔用着原来的姓氏就好。”
母亲还是把他的名字改成了黎塔。
冠上不属于自己的姓氏挤进这个陌生的家。
黎塔每天都很煎熬。明明不熟却要装出一副阖家欢乐的样子。时间久了黎塔也带上一副假面,久而久之面具和血肉长在一起,里面是溃烂的脸。
继父并不喜欢黎塔觉得他小小年纪心事沉重。他当然没猜错,这个便宜继父还不蠢,比他的继兄稍稍聪明点。
不过黎塔并不在意继父的看法,他只要好好对待妈妈就好。
再后来继父事业越来越好,应酬也变多了,母亲再也不打骂他了,或者说,在母亲眼里他变得不再重要了。
母亲整天保养自己,每天都为自己的衰老发愁,穿新鲜的衣服,浓妆艳抹,打扮的俏丽魅惑。
可是继父还是很少回家。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母亲扒着继父的衣领神经质的嗅来嗅去。
“我说过很多遍了,只是应酬,现在公司越做越大,我每天都精疲力竭,你不要吵我行不行!”
“那天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比我年轻漂亮。”
“你想多了,只是同事。”继父不耐烦甩开母亲径直回了卧室。
两人不欢而散,次日母亲做好饭去找他道歉。
日子暂时恢复平静。
没多久母亲非要做试管婴儿。
继父说,她年纪大了,生孩子太危险,总之就是不赞同。
反对的最厉害的还是黎塔,他隐约感觉到妈妈要孩子是因为什么,他接受不了真相。
他不再是妈妈唯一的孩子了,黎塔之前坚信,这个家里只有他和妈妈被血缘联系起来,血浓于水,他们是最亲密的人。即便她对他不好。
哥哥对他再好,妈妈也始终排第一。
妈妈难产了。
坟墓前,继父哭倒。
哥哥对他说说,“难过的话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很多。”
黎塔没有哭,他只是觉得有点累,靠在哥哥身上。
为什么非要最试管?为什么非要一个孩子?
原来在很早以前,妈妈就不爱他了。
现在黎塔心里,哥哥大于妈妈了。
他们并没有在一起生活很久,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那又如何,无所谓,他不在意了。
独自来到陌生的地方,那种漂泊不安感裹挟着他好像随时会溺亡,他只能紧紧抓住眼前这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他能感觉到虫蛋对他纯粹的喜欢和依恋。
“我要它活着,不只是平安破壳。只要有我在,我会让他平安健康长大。”黎塔坚定,分寸不让。
这种坚毅出现在一只雄虫的身上给了菲弥极大的触动。
“为什么?阁下。给我一个理由。”菲弥信奉,只有最优秀的虫才能获得雄父的宠爱雌父的赞赏。
他从小就要强,誓当第一。
所有被他打败,超越,碾压的虫族,菲弥都会用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的眼神,灭掉他们的骄傲。
只有最优秀的虫才能获得荣誉。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最优秀的孩子。家族所有的资源都向他倾斜。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连健康都没有的虫蛋凭什么被虫这么宝贝。
“因为我珍爱它。”
菲弥眼睛闪烁,“珍爱?”
“哪怕它不是你的孩子?哪怕它生来就是累赘?”
“对。全部都无所谓。”
“我的医疗舱只能维持虫蛋的基本生存,如果要让他平安孵化,只能申请孵化箱……”
“申请有条件。”
“是。”菲弥坦白,“孵化箱只能由虫蛋的雄父申请。”
“所以,他抛弃他了,对吗。”黎塔看着菲弥的眼睛。“他不要他,我要。我是雄虫,我可以做他的雄父。”
“就算这样,孵化箱只能让它平安破壳,不会陷入不能孵化的危险。而且后续的治疗也很反锁。”
“只要有希望,一切都不是问题。”
“虫族弱肉强食,残疾的虫崽本来就不好生活。”
“我会保护它。”黎塔闭上眼睛安抚着那小小的白的触手。
“阁下,我知道了。”菲弥右手放在心脏,“我以克里兰家族荣誉起誓绝不会欺骗您。在第二军军舰上,我将会保护您和虫蛋的安全。”
这是最郑重的誓言。
“我相信你。”
黎塔把蛋放回孵化箱里。
菲弥掏出自己的手帕,给黎塔擦去脸上的水渍。
“谢谢你,菲弥。”
“谢谢你,阁下。”
心脏狂跳不止。
冰封的雪山下岩浆重新流动。
炙热的情感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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