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了?”
距离清清两步的距离,江燃不再向前一步,抬眸,高位之上,只有一人,是人鱼族的族长。
那张江燃熟悉的面容,却做着现实那人永远不会露出的神情。
淡漠、无情。
冷冷睨着地上的人。
清清脸色苍白,额头都是汗,一张脸没有半点血色,简直就像死了一遍一样。
“人鱼族的后代,若要强制拿掉,就会这样的痛苦。”
族长仿佛看不见清清的痛苦,无情道,“你们确定不要这个孩子吗?”
孩子?
江燃木然地,目光落在清清身上。
见到他,小人鱼似乎有了一丝清明,却错开脸。
江燃心中蓦得一抽,他缓缓跪下来,握着清清的手,声音柔和到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为什么……?”
为什么要打掉孩子?
为什么自己回到这里?
为什么没有和他商量?
为什么……
连江燃都不知道,自己问出的为什么,究竟想问出什么的原因。
但小人鱼还是回答了。
“对不起。”宴清寒半张着口,压着急促的呼吸,至此,他发现自己连江燃的手都拉不稳了。
他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次:“对不起。这是意外,我想把孩子打掉。”
“为什么?”江燃又问。
宴清寒猛地睁眼看他:“难道你希望孩子出生吗?”
江燃的沉默,在宴清寒看来,代表了很多答案。
他低下头,身下的痛好像在这一刻,没有那么痛了。
他不该拿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赌的,再有十五分钟,这个孩子就会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宴清寒甚至迁怒于自己,为什么没把办公室那群人留下来多加十五分钟的班。
宴清寒认命般闭上眼,这次是肯定句:“江燃,你也不希望孩子出生。”
江燃下意识道:“让我想想。”
想,有什么可想的。
宴清寒咬住了牙,没有什么可想的。不合时宜的孩子,不会给他们的感情带来任何催化,只会暴露这段感情最薄弱的地方,然后在某一天,崩裂,破碎。
然后再也无法拼凑回去。
——
凌晨两点,江燃从创世岛脱离出来。刚刚把清清送回南海城镇的住房,孩子最终因为他的一句“想想”,被留在清清的身体里。
然而,小人鱼从回来后的沉默和配合,却让江燃,感到前所未有的愧疚和压抑。
趁着把人哄睡着,江燃只想回到现实松口气。
终端是在这时候震动起来的,江燃这时才发现,终端被他留在了玄关西装的口袋里,他甚至没来及拿过来。
江燃目光扫过屏幕,坐回沙发,单手插进头发里,接通。
“喂?”
“燃燃啊。”
“妈。”
来电的,是江燃的母亲,生母,一位伟大的女性omega,江燃管她叫“妈”,而不是母亲。
然而这个时间点的电话,多半是带着任务来的,江燃深知。
“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江燃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对着电话那头道。
“燃燃。”电话那头顿了顿,似叹了口气,“你心情不好,妈不打扰你。”
说着就要挂断。
“妈。”江燃无奈拖了长腔,索性不装了,“不是因为您,是他找的您?”
电话那头这回真的沉默了,半晌,又是一声叹息:“燃燃,你得为未来打算,他那样大的一个家,只有你一个孩子的话……”
“新母亲怀孕了?”话说到这里,江燃已经明白了这通电话的目的,他轻笑一声,“妈,我不想去跟他的孩子抢家产。”
“胡说,你也是他的孩子。”
“我不是。”江燃有些急促,话出口才发觉,并不合适,他把终端拿离远了些,平复了心情,“妈,对不起,我会抽空回去参加他的婚礼的,但你说的那些事,我做不到。”
挂断电话,萦绕江燃心中的,唯有疲惫。
清清的情绪,他们的孩子,母亲的期许,父亲的想法。
这些东西在他脑海里盘旋扭打成一团,江燃竟坐到了天亮。
——
星期天的创世,是不允许加班的。
但这种“不允许”前面往往会增加一个前缀,叫做“不允许工作人员加班”。
作为集团的老大,宴清寒还要准备下周晨会的资料。晨会通常在家里就可以完成,但宴清寒今天把工作内容带到了公司来。
在家里,他总是止不住想戴上头盔登录游戏论证一些东西。
今早醒来时,江燃的状态已经显示离线,宴清寒不知道这离线是不是代表了他的态度,他不敢给江燃发消息确认,怕收获到的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到公司才发现,自己没带脑子,工作证也落在家里,周围没有员工帮他刷卡,宴清寒于是转了个弯,准备在一楼找一间办公室,进去加班。
目光扫在“直播部”的门牌上。
宴清寒盯着看了许久,仿佛透过这道门牌,他能看到办公室里面,江燃坐在那里,像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一样,专注认真地完成工作。
情不自禁推开门。
江燃的工位他自己选在最里面,靠窗的一格,被他自己放了两盆仙人掌,一盆是淡蓝色的花盆,一盆是黑色的花盆。
宴清寒一排一排走过去。突然,眼前的场景,竟然和想象的场景,重叠了。
“宴总?”江燃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人。
他心情不好跑来公司加班,怎么老板也在这里?
“江燃?”
对着江燃这张脸,宴清寒一时还难以从昨晚不好的记忆里脱离,皱了下眉,语气听起来不太好,“公司不允许周末加班。”
江燃挠挠头:“哦,我是想着,来这里看看书。”
宴清寒目光落在江燃手里,果然他拿了一本书,书是英文原文,一本适合六级词汇量的书,已经翻过了一大半,估计江燃看起来没什么难度。
宴清寒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无状,没有那么糟糕。
“看书可以,工作就不要留到周末做了。”宴清寒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却感觉有人在他身后站起身。
“宴总……”江燃目光不自觉落在宴清寒撑着办公桌的手上,修长的手指微微曲着,掌心泛白,“您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又是这副不知所以的关心样子。
宴清寒闭了闭眼,咬牙没有回头。
“做好你分内的事情,江秘书。”头一次用这样的称呼叫江燃,宴清寒感觉胸口都被压实了,“看完书,就请离开吧。”
江燃望着宴清寒一点点离开办公室的影子,再落目到书页上,不知怎么,半天也没再看进去一个字。
六点准时离开公司,在大厅转了一圈,又特意上了九楼,发现灯光都闭了,想来宴清寒忙完了也离开了。
江燃才离开公司,到家,小人鱼竟然在线,江燃叹了口气,把在脑海里想过一整天的内容,重新整理了思路,才登录游戏。
谁知上线,又是一道提醒。
【您的伴侣:清清,正在城郊森林,是否传送?】
城郊森林,江燃眉头都皱起来,那又是什么地方。
小人鱼那个身体,现在能去城郊森林了?
毫不犹豫点击传送,视野逐渐清晰。
眼前的场景,倒叫江燃气笑了。
清清拿着柄斧头,正在吭哧吭哧砍树。
那斧头比他手腕子都粗,小人鱼也是真的不舒服,每砍一下,小人鱼都要歇上好几口气。
江燃叹了口气,冷脸上前,从小人鱼手里接过斧头,三下五除二,把那棵跟他较劲的树砍刀,落在地上,形成一截截木头。
江燃将木头拢到一起,免得一会儿找不到了,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头看小人鱼。
清清病恹恹的,平日闪亮的眼睛,在今日都失去了光彩,眼圈是红的,江燃一看便知,这是又哭过了。
“身体不舒服,尽折腾自己。”江燃叹气,走过去把小人鱼搂进怀里拍了拍,“别哭了。”
这话江燃说出来的本意是安慰,但在宴清寒的心里,却带上了悲伤与审判的意味。
眼泪又落下来。
“啧。”江燃感受着自己肩膀那处很快被浸湿,把人拉开一看,果不其然,小人鱼又哭了。
“我错了好不好,我不该说再想想,我当时想的是……”
江燃下意识解释,用的却不是下午那一套腹稿,清清一哭,他就不知所措,无论哭几次都是这样,他叹气,“我只想着,不想你受苦,可是孩子的事情,不能只由我决定,那也是你的孩子,我不知道,你不想要他,是因为什么。”
宴清寒是没想到,江燃给出的答案是这个。
心情在一瞬间好像得到了充盈,又带着他飘向云端。
可同时,他低头看向地面,总是有一根线,横在他们之间。宴清寒看得透彻,那是他不敢碰的线。
他们之间尚未磨合的问题,不清不楚的感情,纵使短暂深爱,会随着孩子的到来,被暴露,成为关系破碎的根源。
在宴清寒看来,这甚至不是一场豪赌,而是一场必输的局。
“做主线吧。”宴清寒开口,耳边却好像响起猛烈的风声,使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他低声道,“创世岛的公告,等级四十,进入无冬城,就可以打胎了。”
江燃看着眼前的小人鱼,身体都是软的,眼里的淡漠,却让他无比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这都没关系,因为小人鱼说这话的语气,令江燃只想哭。
“好。”他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那最近没事儿的时候,升升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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