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对于将所有游戏装备全部押在了郝懿身上的沈洛来说，这句话就是如今被他排在首位谨需奉行的八字真言。所以影响选手发挥的事情他万万不会去做。

左右沈淮欺负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一个自觉成熟的男人，沈洛打完嘴炮就决定不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至于他妈秦虹叶女士，他惹不起但躲得起，他创业时期那么多兄弟，哪个不能给他挪个沙发挪张床？是以一收到郝懿的上海美食大礼包，沈洛就快准狠地脚底抹油溜了。

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还专注于眼前秀色的郝懿自然是半点都不晓得。彼时，她和司澄正在上海玻璃博物馆里用灯工工艺制作玻璃工艺品。

这原本是他们博物馆一日游的第二站，可临出发前，郝懿收到梵偲总经理居思颖的邀约，为了不影响晚间和司澄的约会，她只能将碰面时间定在了下午，而上海博物馆的行程也只能就此删去。

“思颖姐是我的老朋友了，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拒绝这个邀约。”郝懿的话音里带着歉意，司澄只是轻轻摇头，就调转了方向。

“原来你和居总认识，难怪会知道《尘世之爱》是高洁的作品。”

郝懿一拨头发：“我那时候去看展览，碰上这件没有署名觉得奇怪，就问了思颖姐。”

“所以你也是在那个时候就知道我了？在西藏的时候，其实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

坐在驾驶位的司澄正视前方，郝懿抬眼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紧张而尴尬，还夹带着些许害羞之意，“西藏那会儿我是接你前才知道的，民宿我只投资不管事儿，辉子又平翘舌不分，所以在拿到那个丑了吧唧的接送牌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另一个人。”

司澄余光瞥见郝懿捂脸的动作，暗自偷笑，静静听着她往下讲。

“至于知道你吧，是在佛罗伦萨上学的时候，我偶然间见到了你的作品，就记下来了。后来隔了一年还是两年，跟思颖姐聚会的时候听她说起过你，只不过一直没机会和你认识。”

当时一心只想着坦白从宽，现在回想起自己的答话，郝懿只觉得大大失策，多了不该多的，又少了不该少的。她暗暗懊悔，这一愣神，放在喷灯前热熔的玻璃料棒便加热过头，因为软化过度而成了废料。

“呀！”

郝懿低声惊叹，她身侧的司澄当即循声回望，见她双手无碍，只是盯着手上的料棒皱眉，便轻笑道：“不同玻璃棒的料性也会有差异，你第一次做，专心一点会更好。”

郝懿眨眼，下意识就先掩盖自己失误的原因：“我就是一时走神了，这个喷灯老让我想起停电时玩的蜡烛。”

她说完又再一次看向了司澄正在粘合的玫瑰，散落在桌面的花瓣已经层叠贴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两个步骤还没做完，她再看看自己尚未拼合完成的胸针，加快动作的同时忍不住又道：“阿澄，你不也是第一次做这个嘛？”

“我没骗你，”司澄将目光转向郝懿最先做好的那颗小橙子上莞尔一笑，“不过可能是因为多少和珠宝制作工艺能够互通的原因，所以出错率比较低罢了。”

“你这就是天赋。”重新熔了一段玻璃的郝懿将它粘到合适的位置，“你对玉雕有没有兴趣？回头我问问我三奶奶看她收不收徒弟，不收的话指点你一两招也好。”

说者无心，司澄却想起一年多以前芮华定制组几位老师傅的提点，他开口询问：“郝懿，你三奶奶是不是郝景湫前辈？”

这是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故事？郝懿挑眉看向司澄，后者脸上却流露出了无奈：“我去西藏之前，最后一个订单的玉饰在制作上面有些问题，当时芮华的几位老前辈看过之后说如果可以，找郝老前辈最好处理。不过我按着联系方式问过去的时候，被她孙女的助理推了。”

“那个孙女就是我。”郝懿一拍脑袋，郝景湫前年中秋就宣布了退休，偶有人来寻，公司的人便会把事情移交给郝懿的助理，由她通知郝懿审核，最后才可能呈到郝景湫面前。司澄没说，但她大概也能猜到他当时有多辗转才找过来了，“七八月暑气大，奶奶早年苦过一段，身体不算很好，所以那时候的单子如果不是特别有意思或者非她不可，我一般都是让玘玘推了的，以免她出门折腾。我那时候不知道是你，不然让你上门问也行。”

司澄点头：“陈小姐和我说过原因，后来我找了另外一位刘老师，还算顺利地解决了这件事情，你不用挂心。我提起来，只是觉得好像在我们不知道的时间里，我们已经错过许多次了。”

“现在认识也不晚。”郝懿继续手上的动作，将先前司澄在车上对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随后又道：“不过我们是该好好回去翻翻相册，说不定在某几张没有被注意到的照片背景里，就有我们各自的身影存在。”

司澄煞有介事地点头：“时间已经推回了佛罗伦萨，再往前恐怕我得知道你小时候的模样。”

“这事儿简单，等你同意跟我合作，挑选宝石的时候我们就能一起回香港，到时候我把家里的相册都拿出来，你好好记，顺道还可以看看里面有没有你。”郝懿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她和司澄之间已经有足够多的巧合了，她现在似乎也不再需要这些来帮助自己做决定。

话题又聊到合作，司澄将花与花托粘合，确认了它的稳固性后便拿出了手机坐在一旁等郝懿。合同他先前扫过一眼，本想晚间回家之后再细看，但居思颖的突然介入令他的时间紧张了许多。郝懿虽然没有明说居思颖找她是为了什么事，但公事上，怕是也只有年会合作这个项目需要直接找到她本人。司澄谨慎地看过合作条款，一边在心里评判，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给郝懿一个准确的答复，也是予她方便。

郝懿本来没打算做这个胸针，她晨间和司澄聊了几句，之后满脑子都是小橙子，所以到博物馆的手作区之后，自然而然地就捣鼓出了一个玻璃弹珠大小的迷你橙子。她还愉快地添上了蒂和叶，叶片上也绘制了清晰的纹路，却不料一转头，即刻就被司澄做好的几片粉色花瓣吊打。

虽说报名这个活动的初衷是为了乐趣，但好歹两人都是顶级院校的高材生，未来又有进一步合作的可能，总不能在艺术品的设计层次上有太大的差距。被激起了斗志的郝懿飞速翻阅记忆宫殿里存档的图片，以小橙子为主石，配合她的制作能力，专门设计了一个花纹丰富截面菱形的立体胸针摆件。

先前的步骤都还算容易，只要掌握好材料的性能，在粘合时谨慎一些，分分钟就能搞定，郝懿最担心的是最后的镶嵌部分。她留的空位足够，可既害怕用力过度，小橙子变形或损毁，又纠结它粘得不稳没碰就掉。

她犹豫着没有动手，看完合同开始关注她的司澄也考虑着要不要上前帮忙。郝懿是个相当独立而要强的姑娘，在拉萨的时候，除非必要，她基本都是自己解决所有的困难。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司澄便没有了伸出手的机会，郝懿已经小心翼翼地将橙色果实卡到了她留出来的菱形槽位中。她的作品四面窄而中部宽，嵌上之后，圆形果实正好能借力托在菱形槽位底部的四条细玻璃杠上。而橙子的蒂又为了配合叶子，先前就被郝懿设计成了弯曲状，此刻正好能与上部的透明玻璃黏合加固。

司澄见她已经开始用喷灯熔合，便观察起没被火焰燎到的那部分花纹。他在郝懿制作的时候就注意到，她四面所设的图案皆尽不同，且上下两部分的绘制方式又有所差异，而他现在可以看到的几何纹，风格则与郝懿当前偏为华丽繁复的设计大相径庭。

在司澄看来，郝懿近年作品风格多变大抵是在发觉前期作品逐渐缚于框架后为寻求突破选择的另辟蹊径，她的确足够优秀，每一个系列都能有出彩的作品，可却用力过猛，在这期间很是令人惋惜地失去了一些个人特色。早晨他看见她新一期的作品，本以为她已经步过摸索期，准备进入全新的阶段，但现在看来，他的猜测最多只对了一半。

司澄想到的问题，郝懿也同样在思考。半小时后，当他们走在错综复杂的迷宫里，面对周围玻璃中倒映出来的一个又一个自己，郝懿终是忍不住停了脚步。

玻璃迷宫的路径并不复杂，只是利用灯光和镜面迷惑人的视线。郝懿的方向感并不差，找寻几个盖章点时一路都没有出过错，可临近出口，她却在拐角面向了错误的方向。模糊的轮廓聚集在她周围，在不同的角度和她重复着相同的动作。郝懿靠近端详玻璃中投映的自己，司澄的身影在片刻后也出现在她身边。她眸光微闪，问道：

“澄，你在自我中迷失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