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苑的东水湖正盛开着荷花,巨大的莲伞在薰风中摇曳,翻起波浪。
如意挽起衣袖蹲在水边,往叶面上撒着水,看小珠汇成大珠。水滴打在荷叶上,发出低沉的扑扑声。
如意穿着件粉色的丝裙,外罩着件同色系的半臂,发上插着个珠钗,是顾府丫鬟的统一着装。
但顾凯之看见她的侧脸,在荷花和水波的映衬下,分外粉嫩。
夏风和煦,早蝉已经开始嘶鸣,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
顾凯之现在回想起来,终于明白,那大概是如意特意制造的邂逅,她来到自己身边也是为了任务吧。
毕竟以他在顾府的地位,他身边的人是最不容易受到怀疑的。
如意正不厌其烦地玩着水,这时管教婆子找来了。
管教婆子拿起个藤条便要打,嘴上骂着:“你还以为自己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吗?既然已被卖到这儿,那就得认命!想饿死的话,你就可劲儿懒!”
正骂着,如意的背上已挨了几下。
顾凯之见打的狠,忙上前去喊住了管教婆子。
管教婆子见到顾凯之可吓得不轻,连连认错,称无心扰了公子清静,还望恕罪。
顾凯之打发她走了。而如意跪在一旁,一声不吭。
顾凯之说道:“那婆子说得没错,府上不养闲人。你回去吧,今后可注意些。”
“如意不回去。”
顾凯之一愣,还没有丫鬟敢这么直接忤逆他的。他问道:“为何?”
“如意让她惹公子厌恶了,她不会轻易放过如意的。”
顾凯之此时正郁闷,无心与一丫鬟扯许多,便说:“你乖巧些,她也不好再挑毛病。怎么做一个丫鬟,还要本公子教你不成?”
“如意不敢。只是如意并不想一直做粗使丫头。如意是要做大丫头的人。就像公子的志向不在这一方府邸一样。”
“大胆!”顾凯之被说道痛处,一时间怒意冲上心头,欲喊人撵这不知轻重的丫头出府去。
如意说道:“公子绝非池中之鱼,定当不拘小节。如意是个小人物,公子何必放在心上。”
“看来你是来试探我的。我倒是小看你了。说,谁派你来的?”
“如意来府中也不过几月工夫。公子也可以去调查原籍。如意不过是个家破人亡的可怜人。若是有人指使我,公子大可把我扔出去喂狗。”
顾凯之盯着她,半晌不语,最终才说道:“我看你也非池中之鱼,不如到我屋里做个端茶丫头吧,那可是甲等丫鬟。”
如意喜笑颜开,忙磕了几个头,说道:“人都说和乐公子人如其字,温文谦逊,是不会真的与人计较什么的。原来名副其实!“
顾凯之微笑着说道:“你这丫头真是罕见的胆儿大。我今日是不与你计较了,但你方才与本公子说的话可不是与谁都能说得的。你要把它烂到肚子里,否则,本公子就不“和乐”了。”
如意连忙答应着。自此,她就日日伴在顾凯之身边,探得不少消息,也与顾凯之之间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对顾凯之来说,如意大概太特别了。胆大心细,聪明乐观,见解独到,失意时能开导几分,偶尔还能出出主意。他大概就想让如意一辈子待在他身边了。
如果……如果她不是风信子的话。
顾凯之来到小宛的住处,来到了如意的床边。
如意听见动静,有气无力地问小宛道:“姐……是不是有人来了……”
小宛在一旁哽咽着,已不能语。
小宛去明月楼之前,一直与如意相依为命。
小宛在明月楼被子骊看重时,也被风信宗给盯上了。
风信宗要挟她的筹码,就是如意。
小宛一边为风信宗做事,一边偷偷安排如意进了顾府,以为这样就能确保如意安全。
她没想到的是,如意在进顾府之前,就已加入了风信宗。
如意认为,如果自己帮着做些什么,风信宗就不会那么逼小宛了。
所以如今,对于一直以来对如意自以为是的保护,小宛悔恨莫及。
顾凯之望着如意那模样,那苍白的脸颊、散乱的头发、羸弱的身躯,也不禁眼中含满泪水。
她的眼睛早没了神采,话音也不再清脆欢快。
顾凯之轻呼一声:“如意,是我。”
如意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她伸出手去摸,说着:“公……公子,如意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顾凯之牵住他的手忙不迭问道:“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如意连忙拿手臂护住眼睛,说道:“都是如意的错……公子带如意离开这儿好不好?对对,公子不能留在京城……”
“为何?”
话音刚落,忽然窗外黑影晃过,两支翎羽箭穿透窗户纸嗖嗖飞来,准确地射向小阁。
“公子!”
如意一个伏身,两箭都从后背穿透前胸。
殷红的血迹在上衣上蔓延开来,似曼珠沙华的花朵,盛放在彼岸黄泉幽冥的路上。
顾凯之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手足无措。而后他命人去追,院中顿时混乱起来。
“来人,抓刺客,保护公子!”
如意咬牙又说出了几个字:“公……公子……”
之后便没有了呼吸。
顾凯之还没来得及问一问如意,她来到他身边是不是只为了任务。
他还没有来得及问一问如意,是不是所有的过去都是他一厢情愿。
他还没有来得及问一问如意,她是否愿意脱离风信宗,只留在他身边过平凡的日子。
他还从来未向如意表明过心迹。而今后,也不能够了。
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顾凯之开始怀疑自己人生的意义。
去荆州,去毁掉和谈,去建功立业。这是如意抛掉自己风信子的身份给顾凯之的鼓励。
可惜顾凯之没能毁掉和谈,也没能留在边境。
他原本不打算回去。顾司徒从未让他出过长兴,这次他才不会太早回去。即使顾司徒让人来催,他也不会。
但在得知如意竟是府中潜伏的风信子后,他立马启程,回京还赶在了刘子骃的前头。
刘子骃说过:顾和乐比人,才能撑不起志向。
或许说得很对吧。
为如意的受伤担心了许久、为如意的中毒沉痛了许久之后,此时的小宛反而脸色静如潭水。
“姐,我以后一定建一座五层的房子给你住,围一个十亩地的大院子。养鸡养鸭还养一条大黄狗!”
“姐,你这成天操心什么呢。说,可是有什么小秘密了?”
“姐,让我去顾府吧。呆在明月楼,我可没有什么公子护着我。”
“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吃有喝还不用看别人脸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
若儿正带着左毓闯进院中来。左毓冷着个脸,拿一把罩着烫金灵鹿鞘的剑横在胸前,在若儿前头开路。
妈妈听到动静,赶来问道:“这位娘子,您走错地方了吧?”
若儿懒得看她,说道:“我来的就是这儿。去把李行给我叫出来!”
李行昨日彻夜未归,若儿从早晨到现在到处都没找着人,便往这儿来了。
妈妈赔罪道:“小的老眼昏花,不知娘子来自李府,实在不该。只是李二郎并不在这儿,娘子还是去别处寻吧。”
这时小宛的小楼边一个人影窜上屋顶,在瓦片上轻点几下,就隐在屋脊之后了。
若儿一时有了兴致。他给左毓使了个眼色。
左毓后退一些,助跑几步后冲上一旁的围墙,随后双手一撑翻上屋顶,追着那人去了。
两人在屋顶仍跑得飞快,一溜烟功夫,就消失在明月楼周遭的闾阎黑瓦中。
这一幕,行者驻足,言者忘语,像看了一场杂耍。
顾凯之的随从回过神来后,忙冲出门跟了上去。
若儿又对妈妈说道:“那你把刘文策给我叫出来。”
妈妈面露难色,回道:“别说文策公子不在这,就是在,小的也不敢前去烦扰。您可太让我为难了。”
若儿在妈妈身上也问不出什么。
难道要一个一个房间去找?噫,这种事怎么能做。
若儿突然有些后悔让左毓走了。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呆着,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就在若儿想着怎么收场之际,小宛从楼中走了出来。
她的眼圈红着,神色却如常。她说:“是若娘子吧,介意入我楼中喝杯茶吗?”
“你是?“
“小宛。”
若儿眼神忽然闪过一道别样的光,心说:小宛!不是刘文策的相好吗?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若儿随着小宛进了屋里去,看见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的床头,握着那个女人的手。
若儿心里打起鼓来:哟,不得了,什么情况?
小宛让人上了茶,随后坐在若儿的对面。
若儿环顾四周,觉着屋里陈设简约大方,还挂了不少梅兰的图,看起来很是雅致。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两人一句话也没交流。
若儿咳了一声,问道:“姑娘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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