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雨欲来

韩章穿一身黑底金丝团龙窄袖袍,从车上走下。他上前去扶了刘子骃起身,说道:“致远,回来就好啊……”

韩章随后面向那棺材道:“打开。”

刘子骃朝后边点了点头,便有几个士兵走上前来,打开了棺材的盖。

棺材内放了药材,尸身看着还完好,只是已有异味了。

韩章看了看,眼中渐渐噙满泪水。他挥了挥手,棺材又封上了。

“让大司马早日入土为安吧。”韩章说着,走上车辇,沿原路回去了。

文武百官,目送皇帝先行,跪了一地。

“虚伪。”韩章心里想着,双眼更加泪水朦胧。

“十二年了。”韩章又想到。

棺材先于刘子骃进了刘府,子骊也身着丧服,迎着棺材进了设好的灵堂。

刘子骃去安顿军队,到未时方回府来。

“老大!”子骊来到门前迎上去,差点抱住他。

“跪下!”刘子骃指着灵堂,铁青着个脸,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否的威严。

他生得体格健美,肤色微黑,面容舒朗,眼睛卓卓有神。比之刘子骊,余了许多方刚之气。

子骊退了回去,在灵前跪下,心内凄凄,说道:“大哥你一定要这样吗?”

“听说你要把养马技术给顾家?”刘子骃说着,语气讽刺得很。

“大哥,我那是因为……”

“听说你还要联合顾、杨两家,继续北伐?”

子骊疑惑了:“这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刘子骃冷笑一声,“你知道你已成了大成的笑话了吗?”

“不……至于吧?”

“顾家若是不想北伐,你去了就有用?顾家若是想北伐,还需要你去?你腆着个脸去顾家谈北伐的事,还把养马技术奉上,你眼里还有刘家的颜面吗!”

“子骊丢自己的颜面罢了。”

“你?你姓什么啊我问你?”

“刘。”子骊不情愿地低声接了话,心里却异样地升起暖意。

“我刘家做事,向来有原则。祖训可还记得?“

“勤修身,俭养德。不卑不傲,舍生取义,居安思危。”子骊答道。

“那便跪着,想通透了再起来。”

刘子骃还身着副将盔甲,这便去换便装去了。

子骊独自在灵堂中跪着,触景伤情,视野渐渐模糊。

维护了一个多月的内心防线忽然似经久不支的坝,在感情洪水的汹涌中溃不成军。

他隐藏着,伪装着,支撑着。他竭尽所能。

刘子骃的几句责怪,便轻易使面具破碎。

原来只是如此脆弱。

忽而身后有脚步声,子骊忙拭眼回头一看,曼儿正牵着刘非的手站在灵堂门槛之外。

两人都穿着丧服。白色尖顶帽高高的,显得这两人更加瘦小。

“进来吧。”子骊说道。

刘非由曼儿扶着才能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来。进了屋后,他松开了曼儿的手,自个儿走到子骊的身边面向灵位跪下。

“音容已杳,遗爱千秋。”刘非说得有模有样,俨然一个小大人。

也不知是不是曼儿教他的。

曼儿也走到跟前跪了,说道:“永忆手泽,未敢忘恩。”

许久地,沉默着。

刘非忽然低声说道:“我已不记得祖父的模样了。”

曼儿叹了声:“我也记不大清了。”

子骊没有接话。他想了想,只有刘承上马离家时的背影分外清晰,其余只剩模糊。

他觉得难以置信,然而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能再想起什么。

有些混混沌沌的。

父亲与他相处最多的还是南迁以前吧。那时每月子骊会和刘承一道去子骊生母丽娘的院里一两次。

丽娘的额头一直都贴着花钿,耳坠是流苏的样式。那时大成的女子还不时兴贴花钿,唯有贺兰的姑娘热衷如此。

无论旁人怎么看,或是刘家不让她进府,她硬是在苦涩中活出自己乐意的模样。

给丽娘贴花钿时的微笑,是刘承作为武将不多见的温柔,也是丽娘难得的慰藉。但子骊对此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这时刘子骃走了进来,看了两个小家伙一眼后,闷声对子骊说道:“可想清楚了?”

“没有。”子骊如实回答。

刘非注意到了这个对他叔父不敬的人,扭头朝刘子骃看去,似乎是想为子骊做些什么却又没那个胆儿。犹犹豫豫一番之后,他终于开口:“你……你是什么人?”

刘子骃望向他,眼神初是惊愕,而后转为温柔,接着眼圈就红了。他向刘非走过来,蹲下抱住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非被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弄得很不自在,用眼神向旁边的两人求助。

这时刘子骃松开他,细细打量起来,喃喃说着:“非非长这么高了……”

项氏此时也来到了灵堂外,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泪湿眼眶。刘非见到她,连忙从刘子骃的手里挣开,跑到她身边去。

刘非与刘子骃不亲,刘子骃便心里一阵难受。当他回头看见了凝望着他的李氏时,苦笑了下,又微笑了下。项氏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吃饭吧。”项氏说道。

“哎。”刘子骃回答。

子骊也饿了,于是看向刘子骃。刘子骃又板起脸来,说道:“吃完接着跪。”

用完午饭,子骊暗地交代曼儿将刘子骃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他,之后才去灵堂守灵。

刘子骃午饭后首先便去见了九方硕,让他通知九方耿暂时不要回京了。

九方硕不明白。大司马的遗体将葬,他父亲怎么说也要亲自来送的。

刘子骃便解释说:“我这次回来带兵一万有余,其中五千留在江州兵营了。剩下的,得退到城外二十里的地方驻扎。京城没准要出事,让你父亲留在江州,才好见机行事。”

“为何不驻扎在城外五里的何家村?”

“何家村里的水出了问题。”刘子骃说道,“不排除有人做手脚的可能性。”

九方硕的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要在府上增派人手吗?”九方硕问道。

刘子骃看起来那么自信。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致远公子,他已经看不大懂了。

刘承已经不在了,而刘子骃成长为了一方将领的模样。

“不用了。既在城中,有多少人手又有什么区别呢?顾家若是敢动手,我自有牵制他的法子。”

“嗯。”九方硕应声。

他自然是相信刘子骃的手段的。

“但是地方上,不好办啊……”刘子骃叹了口气。

“我父亲的意思是,这些家族三心二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今表态,更说明不能要了。”

“是这个道理。这下一来,我刘家在地方上的实力便一下子削弱分散了许多。所以,即使他们已经有所准备了,该端掉就得端掉。”

刘子骃神情严肃,语气低回,字字沉重,不带一丝随意。

曼儿将两人的谈话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子骊。

刘子骃仿佛什么都安排好了,子骊没法从曼儿那里得到什么重要的消息,这让他有些郁闷。

“二哥别急嘛,猜猜大哥和阿硕后来聊了什么?”

“我猜,是与贺兰的和谈,对不对?”

半个多月前,邺城已经下起了小雪,窸窸窣窣,偶尔还夹杂着雨。天色阴得厉害,顾凯之一行人到距邺城几里路以外的地方时,已有一队人在风雪中等候。为首的生得容貌端方,身形高大,正是军中的左营参将陆员。陆员走到车前,递了军牌后躬身说道:“和乐公子,前方道路泥泞,车马不通,请允我带领向西边绕行。”

顾凯之掀开车帘,看见陆员的肩头已积了些雪,便说道:“那辛苦各位了。陆将军,风有些大,上车坐坐?”

陆员拱手说道:“介胄之士,哪能逾越?本分而已,怎谈辛苦。公子体恤将士,末将感念在心。”

顾凯之笑道:“有陆将军这般人才,我大成何愁不强盛?”

陆员说道:“公子谬赞了。”

随后陆员骑上马走在队伍前头,绕了些路后到了邺城城下。灰色的城楼高大巍峨,气势恢宏,有关城气派。

因邺城虽是小城,但南依沧江,北邻郯阳,城外地小路狭,易守难攻,乃兵家必争之地。邺城坐落于别山山脉东北,沧江自山脉起伏的地势中流出,水流侵蚀以致河床下切很深,水流湍急,到了邺城以南的位置处方渐渐平缓起来。渡江南下的后盾抑或进击江北平原的跳板,都非邺城莫属

此时城门紧闭,即使下着雪,城上依旧众多士兵巡逻守卫,旌旗猎猎。

陆员上前递了军牌,又对了暗号,城门才从内打开。一行人进城后沿着街道走去,地上湿漉漉的,还没有积雪。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多是巡逻的队伍。转了两条街,看到有士兵守卫。陆员下马,到车前通报:“公子,前方就是军营驻地了。军中不得驱驰,还请公子下车步行。”

顾凯之对陆员不由得高看起来。他下了车,随从递上斗篷,被他推开了。陆员介绍道:“军营驻地统共有五处,刘将军通常会在这里,所以公子不防就先安顿在这儿。”

“你是说致远公子?”

“是。”

“好。都听你安排。”

驻地是征用的一个大院落,部分用作住宿,部分用作议事处。陆员领着顾凯之向刘子骃的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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