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高一新生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下课!”刘老师话音还没落,教室里就“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桌椅板凳乱响,书包拉链声、呼喊声、嬉笑声混成一片,饿狼扑食般涌向门口。
宋望舒不紧不慢地收拾好课本和笔记,放进抽屉锁好。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下课铃声只是背景音。等他起身,教室里已经空了大半。他拎起自己的保温饭盒(母亲出差前准备的),准备去食堂。
刚走出后门,斜刺里就冲过来一个瘦猴似的男生,差点撞他身上。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宋哥!”男生赶紧刹车,嬉皮笑脸地道歉,是班长李想。他眼尖地看到宋望舒手里的饭盒,自来熟地凑上来,“哟,带饭啊?真讲究!食堂那队排得跟春运似的,要不…咱俩找个地儿拼桌?”
宋望舒脚步没停,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用。” 声音没什么起伏。
李想也不在意,嘿嘿一笑:“得嘞!那我去抢饭了!饿死我了!” 说完,像阵风一样刮走了。
走廊里瞬间空了不少。宋望舒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穿着花里胡哨运动服的矮个子男生,正鬼鬼祟祟地扒在楼梯间的窗户边,探头探脑地往下看,嘴里还念念有词。
是何阳。班里有名的“包打听”,跟屁虫属性点满,据说跟江逾明关系还行。
宋望舒本不想理会,但何阳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实在有点碍眼。他脚步顿了下。
就在这时,何阳像是看到了什么,兴奋地压低声音朝楼梯下方喊:“明哥!这边!没人!快!”
宋望舒黑色的眼眸微动,视线顺着何阳指的方向,投向楼下。
教学楼侧后方,靠近小树林的地方,有一段相对低矮的老围墙。墙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影。
阳光正烈,明晃晃地照在墙头斑驳的红砖上。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熟悉的纯黑T恤,微乱的碎盖头在风里支棱着几根不驯的呆毛。左耳垂上的银色耳钉在阳光下闪得刺眼。他一条长腿已经跨到了墙外,正骑在墙头上,扭头似乎在跟墙里面的人说话。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紧实的肩背线条,带着一股野性的张力。
是江逾明。
他旁边,紧挨着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校服但拉链敞开、看起来有点紧张的男生,正努力往上爬,动作笨拙,显然不太熟练。
两人就那么大大咧咧地骑在墙头上,像两只准备越狱的鸟。
何阳还在楼梯口兴奋地挥手,压着嗓子催:“阳子!快点!别磨叽!”
宋望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又是翻墙。
开学典礼一次,这又来一次。而且这次还带了个同伙。
无序,破坏规则,制造麻烦。这个“干扰源”的标签,在宋望舒冷静的脑海里,被再次加深、加粗。
他本来可以像没看见一样走过去。去食堂,吃饭,然后回教室午休。这是最符合效率的选择。
但鬼使神差地,或者说,是某种刻在骨子里的、对规则被公然挑衅的不适感,让他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像何阳那样喊叫,只是抱着他的保温饭盒,静静地站在楼梯口靠窗的位置,目光沉静地投向那堵墙,投向墙头上那个张扬的身影。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一丝不苟的校服肩头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冷硬的边。
墙头上。
江逾明正不耐烦地催促底下那个叫“阳子”的男生:“磨蹭什么?腿断了?赶紧的!” 他紫瞳里带着点惯有的不耐烦,但嘴角却勾着一丝痞气的弧度,似乎很享受这种“越狱”的快感。
阳子终于吭哧吭哧爬了上来,心有余悸地喘着气:“明、明哥…这墙看着不高,爬上来还挺费劲…”
“费劲个屁,你就是怂。”江逾明嗤笑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正准备潇洒地翻身跳到校外那条僻静的小巷里。
就在他抬眼的瞬间。
目光无意中扫过教学楼的楼梯间窗户。
然后,他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僵住了。
紫瞳猛地收缩了一下。
窗户后面,站着一个人。
穿着板正的蓝白校服,怀里抱着个格格不入的保温饭盒。黑色的头发一丝不乱,纯黑的眼睛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正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跟昨天开学典礼上,跟今天早上被他骂“挡光”时,一模一样!
沉静,冰冷,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审视。像在观察一个行为出格的实验样本。
又是他!那个装逼犯好学生!宋望舒!
他怎么在这儿?!
江逾明感觉一股邪火“噌”地又窜了上来,比被王阎王抓到还让他不爽。被谁看到不好,偏偏是被这个眼神冻死人的家伙!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阳光下展览,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嘲笑都更让他难堪和……愤怒。
他骑在墙头上的姿势瞬间变得有点僵硬和不自在。刚才那股潇洒劲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炸毛般的警惕。紫瞳里的不耐烦瞬间被浓重的敌意取代,像两团燃烧的紫色火焰,恶狠狠地瞪向窗户后面的人影。
旁边的阳子也顺着江逾明的目光看到了宋望舒,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明、明哥…是…是那个年级第一!他…他看到了!怎么办?”
何阳在楼梯口也看到了宋望舒,急得抓耳挠腮,又不敢大声喊,只能拼命做手势,示意墙上的两人快溜。
空气仿佛凝固了。燥热的蝉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墙头上下,两道目光隔着阳光和玻璃,无声地对峙着。
一个在墙头,姿态不羁却透着被撞破的狼狈和恼怒。
一个在窗后,身姿挺拔,冷静得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江逾明胸口起伏了一下。他猛地抬手指向窗户后的宋望舒,动作带着一股被激怒的狠劲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带着浓浓的挑衅和警告:
“宋望舒!你看屁看!敢告老师试试?!”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
阳子吓得腿一软,差点从墙头栽下去。何阳在楼梯口捂住了脸,完了完了,明哥又上头了!
宋望舒抱着饭盒,站在窗前。
他看着墙头上那个因为被撞破而炸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样的紫色身影。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威胁和敌意,还有他旁边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同伙。
那句充满戾气的警告,也清晰地落进他耳朵里。
告老师?
宋望舒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觉得有点……幼稚。
他没有任何回应。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充满威胁的警告,只是风刮过树叶的噪音。
他抱着他的保温饭盒,转身,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了下去。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干脆利落,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江逾明:“……”
他指着宋望舒方向的手指还僵在半空中,那句狠话的尾音似乎还在空气里飘荡。可对方……就这么走了?走了?!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像是蓄力半天却砍了个空。一股巨大的憋闷感瞬间淹没了江逾明。紫瞳里的火焰烧得更旺,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烧得他自己心口发堵。
“操!” 他猛地收回手,狠狠一拳砸在身下的红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关节瞬间红了一片。
“明、明哥…” 阳子快吓哭了,声音都在抖。
“闭嘴!” 江逾明烦躁地低吼,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宋望舒消失的楼梯口,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可深处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和挫败。
那家伙到底什么意思?!
“还走不走了明哥?” 何阳从楼梯口探出脑袋,小声问,一脸后怕。
“走个屁!” 江逾明低骂一声,心里的邪火无处发泄,憋得他难受。他猛地翻身,动作粗暴地从墙头跳回了校内,溅起一片尘土。“不去了!烦!”
他看也没看旁边呆若木鸡的阳子和何阳,黑着脸,带着一身低气压,径直朝着与食堂相反的方向——小卖部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都透着一股“别惹老子”的暴躁。
留下阳子和何阳面面相觑,站在墙根下,风中凌乱。
阳光依旧刺眼,蝉鸣聒噪。
墙头上,只留下几片被蹭掉的碎砖屑和几根被踩倒的野草。
而那个抱着保温饭盒走向食堂的挺拔身影,仿佛只是路过,在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子,连涟漪都吝于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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