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温并不是第一天来曼城,也不是第一次来曼城,几年前因为私事来过一次,后来又因为课业来过一次,这次说不上私事还是公事。
时至今日,她已经在曼城待半个月了。
大概三个月前,郁温受邀参加六角国的一场画展,展会结束后她和同伴去一座东部小镇玩滑翔,因为滑翔对场地要求极为苛刻,而这座小镇又恰好满足滑翔所有要求,所以是滑翔伞爱好者的天堂,在那里,郁温的同伴遇到太多相见恨晚的知己,大多数时候都是郁温一个人在酒店休息,偶尔才去周边闲逛。
她是在一家二手店铺遇到的安纳西,当时安纳西正拿着一块怀表出神,郁温与他擦肩而过时头发不小心勾到了他肩上的装饰别针,他手里的怀表摔到地上。
安纳西因此不得不买下来。
郁温感到很抱歉,想要出钱,安纳西却拒绝了,他戴着帽子,看上去有四十岁,虽然精神不太好,但面孔很英俊,声音也绅士。
“也许是命中注定。”他说。
郁温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她并不打算冒犯对方,于是便笑笑再次表达歉意。
她本不想与他深聊,却不想安纳西主动打开了话匣,“你是中国人?”
“我是。”郁温点头。
“一个人吗?”安纳西问。
郁温犹豫一下才点头。
安纳西看出她的迟疑,笑着说:“不要怕,我也只是想多转转阿尔卑斯的阳台。”
郁温笑着点头说:“确实是个很让人难忘的地方。”
“你也觉得很难忘吗?”安纳西问她。
郁温说是。
安纳西笑:“她也这么说。”
郁温顺口问:“玛丽安娜?”
安纳西笑:“或许形容她为西施比较合适。”
“中国人?”郁温意外。
“是的,她是中国人。”安纳西陷入了回忆。
但她并不像郁温那样活得很体面。
父母离异,她跟随母亲来到六角国,很快母亲病逝,生活里只余丧心病狂的继父,她还未成年,生活无法自理,也无法逃离魔爪,只能在每个晚上蹲在河边街口卖花。
夜幕初降时,江面平静得像一面磨砂镜,群山居于两侧,在江的尽头交汇,日头就从那处尽头开始一寸一寸地下降,直至消失。
远远地看,是一副完美的莫奈的画作。
很快,“西施”走进了画中央。
她穿着浅黄色的裙子,小小一只,像画中的日头失而复得。
安纳西忍不住过去认识她,想要拯救她。
“但是她后来还是被抓走了,”安纳西落了泪,他站在江边,双手搭在护栏上,远处落日西沉,红光肆意,照得他脸上的泪痕似是填不满的沟壑,他声音哽咽,“我最后一次收到她的来信是来自曼城,可是我收到信收得太晚了,等我去曼城,什么都没有。”
“那可真是一个糟糕的国家。”安纳西说。
郁温说:“其实现在还不错。”
“但是我没有时间了,”安纳西扭头,他摘下帽子,头上没有一根头发,五官瞬间由深邃转为凹陷,他重复道,“我没有时间了。”
“这只怀表,很像当初我送她的那一个。”安纳西说。
那天之后,郁温和安纳西没有再见过面。
一周后,导师发来一个文件,是有关于智能普及的调查,文中提到几个落后的国家,其中便有暹罗国,曼城是暹罗国的首都。
当晚,郁温通过几个常驻小镇的滑翔爱好者找到了安纳西,她表明了自己记者的身份,也含糊概括了自己要去曼城的行程。
安纳西很激动,甚至把他那么多年和大使馆建立的关系网转送给了郁温。
这算“意外之财”。
如果能与大使馆取得联系,她自己的调查也会方便许多。
郁温进曼城并没有直接与大使馆取得联系,前三天她先忙了自己的事情,稍微有点眉头后才去找安纳西提及的出租楼。到了之后才发现,小十年过去,出租楼已经被闹区取代,“西施”最后一次出现的那间水果店也成了人流量并不小的咖啡店。
郁温每日不定时不定点地出现在咖啡店,偶尔待上一时半刻,偶尔路过,偶尔坐一整天,终于在第十天,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咖啡店会揽客,甚至会主动为人介绍工作或者住处,而他们选择的人大多都是落单的女生。
除此之外,他们对待乞讨者也很友善。
那么精致的咖啡店,却不担心乞讨者的频繁来往会影响他们的客流量和顾客心情,甚至会在不经意迎面碰上时主动为乞讨者让出位置。
就好像,乞讨者的工作,也算他们的提成一样。
更甚至,乞讨者的地位,需要他们主动谦让。
乞讨者每天不一样,也并没有规律可言,有的时候同一个人可能出现好几天,也有的时候一连几天都是不同的人。
这个女孩,刚出现三天。
就这三天,她就敢试探。
“她怎么试探你的?”大使馆的人问。
郁温坐在会客室,手边一瓶水,她手上有脏污,是刚刚那个女孩弄的,这里没有湿巾,大使馆的人让她用纸沾水擦一下。
郁温随便搓了两下,没动水,回答说:“她看我的眼睛,在求救。”
大使馆的人:“眼睛?求救?”
“你怎么那么确定?”他们问。
“因为我见过很多。”
每一次暗访,深查,记录,拍摄,整理。
无数次,无数句。
救救我。
是试探,是信任。
是希望。
隔壁会客室。
“为什么选择向她求救?”大使馆的人问,“你怎么确定她会帮你?”
勺利还在惊恐,哪怕进了大使馆,这片土地仍然不属于自己的国家,空气和温度让她窒息,她双目空洞,好一会儿才低喃一句:“她像姐姐。”
“经过我们的调查,你没有姐姐。”大使馆的人说。
“我不是说我的姐姐,是姐姐,”勺利说,“我就觉得她会帮我,我能感觉到,她是中国人,就算她不救我,也没关系,我并没有做什么,他们不会怀疑我。”
话落,门被推开,勺利抬头看去,一个穿着背心的卷发男人进来,这么热的天,居然没有把他晒黑,他一进门就说:“嗨,终于见——哎?”
大使馆的人咬咬牙,很无语地把文件拍在桌子上,回头,瞪眼:“又不敲门!”
卷发男人“嘿嘿”一笑,“走错了,在隔壁?”
大使馆的人点头,“赶紧滚。”
卷发男人随手比了个敬礼,关上门离开。
他刚转身就和一个人撞上,那人抱着文件迅速躲开,翻个白眼喊:“投胎啊!”
“不是啊,”他笑眯眯的,一咧嘴露了两颗虎牙,“投怀送抱啊。”
“滚啊!”
“那么凶干吗?水蜜桃都是又软又甜水又多,你看看你,除了名字什么和桃沾边?”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领导的喊声:“周桃!快点拿来。”
周桃举了一半的文件收起来,恶狠狠瞪他一眼,刚要说“来了”,文件就被抢走了,她:“哎!死卷毛!”
“嘿!领导,给。”
领导一抬头,“哦,卷毛你来得正好,之前跟你联系的那位记者已经到了,在会客厅,这次事情有点大,下午你们要去趟警局,周桃呢?”
“来了!”周桃小跑。
领导翻看几眼文件重点,咔咔盖章,把文件递给周桃,“这个,一会儿送去领事馆。”
周桃喊:“好!”
她前脚离开,卷毛凑上去问:“漂亮吗?”
周桃知道他打听的是郁温,无语地翻个白眼。
此时大使馆门口驶来一辆黑色商务,车子停下,车门打开,男人下车。他个子很高,腿长,几步迈起来已经让其他人跟不上。
等他们走进大使馆,领导余光瞥见,立刻一抬手,冲卷毛喊:“滚。”
卷毛抬头看一眼,来人面冷,一双眼睛很深,全身皆是高定。
哼,资本家。
卷毛立刻应一声:“好咧。”
都不等周桃回答问题,转身就走。
刚巧会客室的门打开,卷毛迅速凑上去,轻手轻脚跟上刚出来的女人身后,然后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捂住了对方的眼睛,“嗨,猜猜我是谁?”
他说的当地语,郁温没听懂,但大概能猜到内容,也能猜到这人是谁。
她一笑,正要说话,身后人忽然低声说起中文:“快走快走,晦气晦气。”
嗯?
郁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捂着眼睛往前推,郁温看不见路,怕摔,她忙不迭开口:“慢点慢点慢点。”
哒。
皮鞋跟落地,脚步声停下。
男人偏头看向一侧,一个行事毛躁的男生正捂着一个女生的眼睛往前走,男生个高,几乎遮挡了女生一大半,但从男生脸上的笑意不难看出来,他们应该在**。
大使馆时常接待一些国内组织的学生游玩参观,这男生看着年轻,应该还在上大学。
目光微垂落在女生肩头,长发,乌黑。
不远处领导已经起身迎接,满目笑容地往这边走,司机忍不住提醒:“步总。”
步西岸回神,一敛眸收回目光。
此时领导走近,主动伸手:“步总,终于见面了。”
步西岸淡淡一笑,“周大使,幸会。”
“周副周副,”周副笑言,“咱们去会客室?”
步西岸抽回手,点头说好。
几人转身进入旁边的会客室,周副一看桌子上还有瓶水,忙不迭喊人进来收拾。
步西岸扫一眼桌子上的水,瓶口没开,他直接拿在手里,“没事,新的。”
周副笑,“都说步总白手起家,现在一看,确如传言,年轻有为。”
步西岸指腹轻轻摩擦水瓶面,垂眸时浓密眼睫敛去眼眸深色,片刻低声说句:“也不年轻了。”
步总:我老了,某些人却在和别的男人调/情。T_T
郁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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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地点不便写实,代称如下:
六角国:法国。
阿尔卑斯的阳台:法国东部小镇,安纳西。
玛丽安娜:法国别称,惯代漂亮优雅的女人。
勺利:中国广西壮族漂亮的姑娘。
暹罗国:泰国。
曼城:曼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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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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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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