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后,黎麦在大市场门口和张槐序告别。
她看着人流从大市场的入口散向四面八方,好像破损沙漏里的沙砾渐渐流尽。
她和张槐序也应该是这样,曾经有过联系,但最后两不相干。
张槐序盯着她,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点苦涩。
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开启一个不那么讨厌的话题:
“小麦,你来巴西做什么呢?”
黎麦晃晃手机,简短地回答:
“工作。”
“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不用了,我朋友在等我。”
张槐序歉疚地笑笑,好看的眉眼间全是疲倦,整个人仿佛一张被揉皱之后又强行抚平的宣纸。
他没想到在没有任何安排的情况下他们真的还能在这里相遇,巴西明明很大……如果就这样草草放手,他心有不甘。
但他也深刻地明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缘分都是稍纵即逝的,是他自己不争气,又何必再来强求她?
话是这么说,但是黎麦到马路边上准备打车,张槐序却像游戏里开了自动跟随的随从一样静静地跟过来。
黎麦就假装没看见他,不停地向着马路挥手打车,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张槐序低头盯着黎麦沾了几块泥巴的鞋子,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也许是刚刚下完大雨,这会儿的出租车不缺客人,黎麦就差手脚并用也没有一辆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
面对今天的一系列不顺利还有“惊喜”,黎麦终于有些受不住了。
她双手叉腰,低声骂了一句:
“见鬼!真是邪门。”
此时站在她背后的“惊喜”仿佛被她的语气勾起了某种回忆,低低地笑了两声。
黎麦也有些绷不住了。
她快速转过身来,饱满匀称的唇扬起,带出浅浅梨涡,眼睛却故作凶狠地盯着张槐序:
“笑什么笑!你是不是在我背后做法了,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没有的,小麦。”更何况,今天明明很幸运,张槐序心想。
眼看气氛变得轻松,张槐序很想抓住机会再和黎麦多聊两句,但黎麦的手机铃声不凑巧地响了起来。
她比了个往下压的手势,示意张槐序噤声,随后就接通了电话:
“你还好吧?”
某位食物中毒的朋友终于苏醒,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黎麦打电话:
“老大……我……好像要……坚持不住了……”
黎麦神色一紧,杨锋藏的声音听起来哆哆嗦嗦地好像要断气,声音也干哑得像嗓子眼里卡了十包干燥剂。
“医生不是说没什么事吗?你别怕我马上过来!”
“老大,如果我今天G了……你会不会原谅我的无能?”
好一个图穷匕见,黎麦冷笑,原本的三分担心直接转化成七分怒气。
“我看你确实是作死,你的无能是你的事实,我的原谅是你的幻想!”
张槐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他挪动身子朝黎麦贴过去,隐隐约约好像听见对面是个男人……
张槐序几乎有一万个问题,其中最要紧的两个就是:那个男人和小麦什么关系?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小麦的事吗?
这边张槐序头脑风暴,那边两个人有理说不清。
杨锋藏听出她语气不对,声音立马正常了不少:
“老大别!不要啊!”
“我醒过来那会儿真的想过一头撞死在墙上!”
“可是我想,我要是真的死了,谁来为我英明神武的老板工作!我生要给老板当牛做马,死也要做老板的牛头马面!”
黎麦懒得和他对对子,听着他的声音虽然还是有些发虚,但是脑袋还算正常,这就是没什么事。
“好了,无聊死了,我待会就过来,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多倒霉。”
张槐序听到这里更不舒服了,虽然刚刚小麦也说今天倒霉,但是和自己说的,所以不一样。
怎么和那个人也说倒霉,遇到他难道很倒霉吗?
而且小麦很快就原谅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好哄?
张槐序觉得自己思考的方向变得很奇怪,但是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一直劝说他要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做什么呢?
此时一辆出租车主动停在了路边,司机探出头来用简单的英语问他们要不要打车。
黎麦赶紧挂断电话,在手机上划出医院的地图给司机看。司机点头并比了一个二十五的手势,黎麦点点头。
张槐序看着司机下来把黎麦的行李搬到后备箱,心里的那个声音甚嚣尘上。
他看着司机上车,黎麦也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他抿了抿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黎麦正要上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抵住了车门。
张槐序微微垂眼,过了一会儿又快速抬眼瞄了一了黎麦,仿佛十分羞郝。
黎麦:“?”
张槐序观察着黎麦的反应,接着轻声细语地说:
“小麦,我遇到麻烦了。我的护照和行李一起被人偷了,刚才和我的上级通电话,他让我去找大使馆,可眼下我没办法解决……”
眼前的女孩狐疑地打量着他,张槐序仿佛极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是说,异国他乡的,你把你的护照弄丢了?”
黎麦原则上不相信他会出这种纰漏,但是对面的男人却忧伤地看着她,连声音也委屈:
“小麦,这种意外,人力很难阻止的。你不相信我吗?我可以带你去美国大使馆,他们可以证明我的护照真的丢了。”
“你把护照锁好不就阻止了?”黎麦犀利点评。
“小麦,如果耽误了你的约会的话,我很抱歉。但在这里我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
他的睫毛低垂,连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远远地跟着你,你给我买点吃的就行……我会还你钱的……”
黎麦看着他这副样子,头发和左肩都还是微湿的,更像一只淋了雨的萨摩耶了。
于是心里没由来的一软,她叹了口气,向车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上了车,黎麦就问张槐序打算怎么办。张槐序思索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
“我打算明天去大使馆挂失护照,让他们给我办张临时护照。然后,继续我的任务。”
没等黎麦发问,他就继续解释了起来:
“我是世卫组织的环保志愿者,这次到巴西来是为了参加一个宣传保护原始雨林的活动。”
黎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此人白衬衫、黑西裤,穿的还是皮鞋,哪个志愿者这么商务?
像是看出了黎麦的疑虑,张槐序表示:
“志愿者也是需要参加活动会议的,这就需要穿正装了。”
乍一听没什么漏洞,黎麦虽然心里觉得怪怪的,但是也不能真把他丢在大街上。
谈话间,目的地到了。张槐序先下车,发现是一家医院,他疑惑地看向黎麦。
“我朋友食物中毒了,就在这。”黎麦一边拨电话一边说。
“好的。”张槐序十分自觉地拎起黎麦的箱子跟着她,一副怕她半路跑了的模样。
“老大,你终于来了!”
黎麦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杨锋藏,鼻子上插着输氧管,吊水杆上也还有三四瓶水排着队,脸色更是苍白中透着青。
明明蒋蓉则之前说不严重来着,可这个架势都要赶上韩剧里的癌症了。
“你真的没事吗?”
“害,小事!你放心,最多明天,肯定好了!”
她扶额,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他。
但床上的杨锋藏神色一变,转头就对着床头的一个桶呕吐起来。
黎麦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叹气。
这次的旅行手记怕是要黄了。
“老大,你放……呕呕、呕……”
等他吐完,原本青白的脸色更差了,神色也蔫蔫的。
黎麦给他倒了杯水漱口,转头却发现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张槐序的一只脚从门口露出来。
刚才到病房门口时,张槐序死活不肯进来。
说什么突然过来又两手空空的怕她的朋友介意,会责怪她。
于是坚持要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坐着等,这会儿倒是在门口偷看上了。
今天对黎麦来说真是魔幻得吐槽不过来了,看到这更是好气又好笑。她直接对着门口喊:
“你进来吧,别在那偷偷摸摸的。”
张槐序就利落地走进来,原本解开的两颗上衣扣子也端端正正地系好了,神态更是无懈可击,整个人透着清正俊美,引得病房里的人都为他侧目。
原本在病床上吐得神志不清的杨锋藏也眼前一亮,说:
“嗬,大帅哥。”
他转过头问旁边的黎麦:
“你朋友啊?”
“嗯。”
“巴西人?”
“不是。”
“是哦,看着也不像。帅哥好,我叫杨锋藏,麦姐的好朋友兼工作伙伴。”
原来真是普通朋友,张槐序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适时接话:
“你好,我叫张槐序,希望你早日康复。”
“谢谢啊老弟。”
黎麦一边回复手机信息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他今年应该二十九岁了。”
张槐序笑得眉眼弯弯,点点头。
“嗬!长得像刚毕业的大学生,陈衔鹤看着比人家老个十岁不止。”
此时不知道大洋彼岸的某位芳龄二十八的男人怎么想,黎麦无情攻击道:
“首先从年龄上你也已经二十七了。其次你还好意思提老陈,这次手记多半是更不上了,他在拍摄脚本上的准备有多认真就不用我来告诉你了吧?”
说到这里,杨锋藏低下头,蔫巴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黎麦挑挑眉,作为工作室的老板,杨锋藏这里出了这么大的失误,即便她心里一直把三个人都视作朋友也必须批评教育一下。
不然大家眼看努力付诸东流,即便嘴上不说,未必心里没有意见。
杨锋藏看着嘻嘻哈哈的,但心里估计也不好受,干脆说开了让他发泄出来。
杨锋藏嗫嚅着:
“老板,你扣我工钱吧,我给你们道歉……要不然明天还是照拍吧,我可以坚持!”
“好啦,还扣什么工钱啊。我待会儿去问问医生,要是你住院的时间久估计工钱都贴这了,你就当医院扣了你工钱吧。”
“你也不用太愧疚,哪有工作完全不出错的道理,以后引以为戒就好了。老陈和蓉则都很担心你,你爬起来硬撑才是对他们抱歉。”
杨锋藏点点头,眼睛里蓄着水。
他平时工作都很靠谱,只有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可偏偏是这一次他们花费的精力和金钱是最多的。
黎麦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
她个性成熟、责任感强,又是工作室的老板,所以工作室的人都称呼她老大,即便她的实际年龄是工作室里最小的。
“张槐序,你帮我看着他,我去问问他的医生。”
“你会说葡语吗?”
“我有手机翻译器,而且医生应该不至于一点英语都不会。”
“不一定哦。”
张槐序打量着这个病房。
四人间,房间的墙体虽然还算干净但是隐隐有些发黄,窗根处更是能看见受潮后长出来的霉斑。
另外两床躺着的病人都是黑皮肤,照顾他们的人也是衣着普通,这就可以得出这是一家平民医院了,那医生还真不一定能和黎麦说清楚。
“我陪你去吧,我会说葡语。”
听到这里,床上好像走了有一会儿的杨锋藏突然起死回生,他激动地对着张槐序说;
“欸!你也会葡语?!”
“那你可以代替我给麦姐拍视频啊!麦姐最大的问题就是语言不通,而且在拍的时候设备必须有人拿着,不然会被抢,哥你有空吗?”
这一句话仿佛正中张槐序下怀,没等黎麦拒绝,他就极快地接话:
“可以的,当然有空。”
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看了黎麦一眼:
“不过我没学过摄影,人又比较笨,不知道小麦会不会嫌弃我……”
黎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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