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唇枪舌剑

冬日天黑得快,小旺财掌了灯,昏黄的烛光将屋内映得一片暖意,房青玄和元长渊下棋的剪影,落在了窗纸上,看上去十分般配。

小旺财撑着下巴盯着剪影,眼皮困得都打架了,不知太子殿下他们还要下棋到几时。

房青玄瞧着小旺财困到不行,便想提前结束这一盘棋:“殿下,该早些休息了。”

“嗯。”元长渊嘴上答应,却完全没有要挪地方的意思。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房青玄收了棋子:“殿下该回房了。”

太子的寝房就在隔壁,但元长渊懒得挪地方,他伸着懒腰:“子珩一个人睡,不觉得冷吗?”

房青玄听出了太子的弦外之音,无奈道:“烧了火盆,不冷。”

元长渊转头吩咐:“小旺财,把火盆撤了。”

房青玄:“……”

小旺财听话地将火盆给搬了出去。

元长渊走到床榻边:“若是觉得冷了,夜里就朝我靠近点。”

说罢,人已经躺好了,房青玄无语到久久未动,他究竟还是从侍读变成侍寝了。

房青玄躺在太子身侧,越想越觉得此事荒诞,他居然跟太子睡在了一张床榻上,白日里可以说是一时心软,现在则是一时糊涂。

元长渊把被子往房青玄那边扯了些:“冷吗?”

太子就像是个火炉,一靠近感觉都要跟着烧起来了,房青玄发出轻叹:“殿下,别玩弄我了。”

两人挨得近,那一声轻叹就像是撒娇似的,听得元长渊心里面像是被羽毛挠过:“谢道林给了我一样东西,我觉得你戴上一定好看,子珩,你肯戴给我看吗?”

房青玄问:“什么?”

元长渊凑到房青玄耳边,压低声音说:“后…庭珠…”

房青玄惊恐地瞪大双眼,接着脸上浮起粉色,他愠色道:“殿下再这样胡闹,微臣便要搬回去了。”

元长渊忙安抚道:“别生气,说说而已,我早就让小旺财收起来了。”

房青玄翻过身,不想再搭理他。

元长渊发出几声低沉的笑,当真是十分恶劣。

房内再无人说话,随着呼吸变得绵长,双双都坠入了光怪陆离的梦中,房青玄梦到自己还在狱中饱受折磨,狱中潮湿阴冷,他打着哆嗦寻找热源,很快他找到了一个火炉,待在火炉边十分舒适,周围的环境也随之变化,他回到了自己儿时。

房青玄是他爹在外风流的产物,他娘当年大着肚子,找到房家,房家一开始不肯承认,他爹舍不得他娘这么一位绝色佳人,最终还是把人给留下了。

以色侍人,迟早有失宠的一天,他娘生下他后,因肚子上长了丑陋的妊娠纹,他爹就再也没看过他们母子,连他娘病重的时候,都不曾来看过一眼。

房青玄之所以喜欢吃甜糕,并不是因为小时候吃不到,而是因为他娘临终前说想吃点甜的,他便去主家的后厨偷了一块,结果被人发现了,那些人把他绑在后厨的柱子上,羞辱他,说他是村姑生的野种,不配吃甜糕。

他被绑了一夜,他娘担心他,从床上滚落下来,拖着快要油尽灯枯的身体,一点点爬到门口,想要出去找他,最终满身泥泞地死在了找他的路上。

梦里,年幼的他,拿着一块偷来的甜糕,跪在他娘的遗体旁抽泣。

房青玄细声哭喊:“娘……”

元长渊低头看着钻到自己怀里来哭的美人,忍着没有叫醒他,还伸手在他后背上拍抚。

房青玄的眼睫被打湿成了一簇一簇,醒来时,眼里还含着泪光,看着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脆弱又可怜。

美人落泪谁不心疼,元长渊心都快化了,把他往怀里又摁了摁:“可怜的子珩,让太子郎君抱抱。”

房青玄并没有将占他便宜的太子殿下给推开,反而埋首在太子的身前,闷声说:“殿下,我想吃甜糕。”

元长渊的胸腔震动了几下,发出几声笑:“好。”

国子监有专门做甜糕的厨娘,厨娘此刻正空闲着,突然接到命令,说是太子殿下想吃甜糕了,种类要越多越好,给太子殿下做甜糕自然马虎不得,几名厨娘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房青玄看着面前十几碟甜糕,无从下手。

元长渊挑了一块奶黄酥,喂过去。

房青玄刚醒的时候,还沉浸在梦里,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顿时觉得十分羞耻:“咳…殿下,微臣自己来。”

房青玄拿过奶黄酥,咬了一口,吃着吃着,温润如白玉般的脸上,悄无声息地变粉了。

元长渊撑着脸颊,笑吟吟地盯着他看。

房青玄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无所适从。

吃了两块,房青玄便吃不下了,继续跟太子待在一块,又觉得尴尬,只得借口说:“殿下拉拢旧派的同时,也要提前安抚新派,前些日江参知约我去花灯船上吃酒,也是想要试探殿下您的态度,今日可让我前去拜见江参知,告知他殿下的意思。”

元长渊坐直了说:“子珩去了,若是被怠慢,回来记得与我告状。”

房青玄沉默了会:“……是。”

房青玄先写了拜贴,让元宝送过去。

很快元宝就带了回帖,江参知约他在花灯船上见面。

房青玄披着太子殿下的大氅,带着金银元宝去赴约。

花灯船上灯火通明,共有三层,最底下是赌房,二层是酒楼,顶层是观望台,房青玄一踏上花船,便被人误以为是这里的花魁,上来便要动手动脚,金银元宝亮出佩剑,那些人才退散开。

江参知身边的小厮下来接应,一下就从人群里找到了房青玄:“大人,楼上请。”

房青玄跟随着那名小厮的步伐,上了观望台。

小厮撩开帘子:“请。”

帘子一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房青玄的身上。

房青玄也打量了这一屋子的人,坐在正中间的是江淮民,周围则全是朝中支持改革的大臣们,他们都想要知道太子是个什么态度,如果太子与元庆帝一样,是个中庸的皇帝,那么他们宁可扶持一个傀儡上台。

江淮民和蔼笑着:“子珩,请坐。”

房青玄摘下大氅,落了座。

谢千重开了一个话头:“房大人对徐州一事怎么看?”

房青玄喝了一口茶,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徐州乃是富庶之地,土壤肥沃,历来都是国之粮仓,可徐州城内竟然出现了大批冻死饿死的百姓,徐州都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不用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官僚**,政/商勾结。

世家出身的大臣与地方豪强,太贪了,他们宁愿把金子埋在地窖里面,让仓库吃不完的米生虫,也不愿意分一口吃的给底层百姓。

百姓饿死在街头,他们也不怕,因为他们有一百种方式封闭消息,他们一层层的欺瞒,在皇帝面前演了一出太平盛世,直到徐州百姓被迫逃难到元京,才撕开了伪装,露出了骇人听闻的真面目。

徐州饿死的人岂止上百,在看不见的地方,是饿殍遍地,白骨露于野。

谢千重又问:“房大人既然知道徐州的情况,那也应该能理解我们推行的变法,是唯一的办法。”

“不错,打击世家豪强,将土地归还于民,的确是唯一的办法。”房青玄站起身来,负手看向岸边的万家灯火。

寒风吹起房青玄的袖角,让他整个像是要乘风而去一般,可他脸上满是对人间的悲悯:“但世家的手已经渗透到了方方面面,他们互相勾结,蝇营狗苟,掌握了全国的命脉,你们要革新就是在要他们的命,他们会怎样?会鱼死网破,起兵造反,就凭元京城内的两万禁军,连两天都撑不过。”

一位支持新法的大臣跟着站起来,他摸着自己两撇八字胡:“此言差矣,只要变法完全推行开来,定能让那些世家闻风丧胆,不敢造次。”

房青玄走到那名大臣面前,居高临下道:“如何推行,就凭你们这些人的这几张嘴吗?!徐州城内饿死了那么多人,为何足足晚了两月才上报给皇上,若不是元京城内出现徐州流民,或许再晚两月,皇上也不可能知道此事,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八字胡大臣恼羞成怒地反驳:“那以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做吗?”

“我不愿与你这等愚笨之人争辩!”房青玄用力甩袖,走到一边去。

“子珩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江淮民适时开口,结束这唇枪舌剑的场面:“诸位今日是来吃酒的,就不许再聊别的了,来,我先敬诸位一杯。”

其他大臣脸色各异,看上去都不太好看,但面子还是要给,都纷纷起来,满饮了一杯。

房青玄也跟着饮了一杯,喝完,他放下酒樽,起身道:“太子殿下还在等着臣回去复命,就不奉陪了,告辞。”

房青玄从花灯船下来时,人已经半醉了,他实在不胜酒力。

房青玄跌跌撞撞往前走,金银元宝正要上前搀扶,抬头时却瞧见正前方立着一人,那人一身低调的黑袍,风姿绰约,俊美无俦的脸庞上带着浅浅的笑,像个寻常来玩乐的贵公子。

房青玄没注意看路,一头便扎进了那人的怀里。

“子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等回去了,太子郎君再慢慢疼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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