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柔这孩子,我们见了甚是喜爱。想必你在家中时,必定常听我娘提起我们有多疼爱尧封这个弟弟。”
“我们姐俩儿进宫那年,尧封还是跟令柔差不多大的年纪,乖巧伶俐的样子更是和她如出一辙,我们看见令柔,就仿佛看见了尧封小时候。”
“我们疼爱他,以为还会有团圆的那一天。后来知晓他争气,考中了进士,我们姐妹成天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就指望着他光宗耀祖,干出一番大事业。”
“可哪里晓得,竟会出那样的事,团圆的日子千盼万盼没等到,却等来他阴阳两隔的噩耗!就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大张氏说着,不自觉落下来泪来,哽咽着再说不出一句话。
小张氏见状,忙接过话头。
“诚如你大姐所言,我们对尧封是十分愧疚的。他惟今只留下令柔和基儿两个骨血,他不在了,我们自然要为两个孩子计划好前程。”
“基儿毕竟是男孩,听说已经被带到尧佐家抚养,男孩子只要爱读书,肯上进,前程就不会差,再不济在家务农,或者经商,都有一番出路。”
“女子就不一样了。如今这个世道,女子若想一生无忧,就得嫁个好人家。”
“可令柔的情况你也知道,倘若尧封没有走,她凭借当官的父亲,和咱们张家三代为官的名声,不说大富大贵,却也能嫁到书香门第之家做正经的大娘子,一辈子体体面面,衣食无忧。可偏我那弟弟就这样没了,境况已然今非昔比。”
一直默默在听的大张氏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插嘴。
“听公主说你一心想给令柔十里红妆,打算用足够的嫁妆给令柔底气,让她在婆家不被轻视。你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我当你是亲弟妹,当令柔是亲侄女才不得不多说几句。”
“你在尧封身边这么多年,岂不知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等?”
“这世道一贯推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更有甚者,民不与官斗,有些话我不便说的太明白,你自己意会即可。”
“令柔年纪轻轻丧父已是事实,日后谈婚论嫁,必定会因为这一点受到限制。”
“你们孤儿寡母的,无权又无势,凭家世给令柔找户好人家已是不可能,剩下的便只有保全住好名声。”
这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把曹氏说的一愣一愣。
而且等曹氏缓过神来后,她还敏锐地觉察出两位姑姐的弦外之音。
梁国公主已经对她做出承诺,只要她尽心为她办事,就许令柔十里红妆的嫁妆。
所谓钱财令柔是有了。
那么两位姑姐究竟为何向她如此地强调“名声”的重要性?
莫非……
她们有办法让令柔在出嫁前获得一个好名声,并借此助她高嫁?
这个猜测一经形成,曹氏立马坐不住了,事关女儿的终生大事、下半辈子的幸福,不由得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两位姐姐言之有理,弟妹谨记在心。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浅显,即便晓得其中利害,也找不到解决的途径,两位姐姐侍奉先帝多年,见识长远,若能指明出路,我替你们的侄女感激不尽。”
若曹氏是个蠢人,听不出她们话里的深意,那今日这事就难办了。
可曹氏偏就是个玲珑剔透的性子,一点就通,倒省了她们不少气力,心里不禁对这位初初见面的弟妹更加满意。
不过大、小张氏毕竟在宫廷浸淫多年,别的不说,说话做事还是很有几分技巧的。
她们精准拿捏住分寸,这回并没有选择单刀直入,而是拐了个弯。
“我听公主说,尧封有一位生前的至交好友主动与你们联系,是泉州苏家?如今的大理寺丞苏庆民苏大人?”小张氏问道。
曹氏点头,“是他们家。苏大人与官人都是天禧三年中的进士,后来各自外派到不同的属地做官,路途遥远,他们轻易不能见面,却常有书信往来。”
“几年前官人去世,苏大人更是不远千里亲自来吊唁。这些年逢年过节的,他也都会写信与婆母问安,另外给我们母子准备好些吃穿礼品,周济我们的生活。”
说着,心绪感慨万千。
“如今这世道,实难再找出这么个重情重义之人了。”
大张氏连忙接话:“既然你认为他们家好,是个情义深重的,可曾想过把令柔嫁到他们家去?”
曹氏笑笑,叹道:“不瞒两位姐姐,我私下其实考虑过这件事,他们家的人品自不必说,他家的大儿子也与我家令柔年纪相仿,两个小孩相处的十分融洽,如若能嫁进他们家,我们自是求之不得。”
“尧封若还在,我们两家尚且算得上门当户对,如今尧封没了,两家境况已是天差地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大人必定前途无量,尤其是苏家长子,更是少有的天资聪慧,气宇非凡,将后的前程怕是比他父亲还要光明长远。”
“我们孤儿寡母的,说句难听的,已然是门庭败落,如何配得上他们家?尧封和苏大人有情谊归有情谊,可事关家族的未来和爱子的终生,想必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言外之意就是,她们是很中意苏家的,巴不得嫁进去,就是怕他们家看不上他们。
大、小张氏同样听出了曹氏的话外音,既然曹氏有这个念头,那就好办多了。
小张氏因此笑道:“弟妹多虑了,我们今日既然专门找你商量,就意味着有十足的把握办成这件事。”
“你们怕苏家不同意,不外乎觉得自家门第配不上。依我看,这有何难?”
“我们可以出面与公主商量,让她将令柔正式收为义女,虽不能入皇家玉牒,却可以入他们韩家的家谱。”
“届时令柔以公主之女的身份从公主府出嫁,谁敢轻视?谁敢说配不上他们苏家的门第?”
曹氏闻言,大喜!
她原本最大胆的猜测是她们会让梁国公主亲自向苏家说媒。
这样碍于媒人的面子,再加上两家上一辈的交情,苏家极有可能同意。
虽然苏家极有可能会因此感到不痛快,觉得这桩婚事受人胁迫。
但曹氏觉得这压根不成问题,只要她的柔儿顺利嫁进去就是成功。
更何况她冷眼瞧着,子容那孩子可喜欢她们家令柔了。
日子是两个小年轻过的,即便做公婆的看不惯,但只要子容的心时刻向着柔儿,夫妻俩其利断金,这点困难又算什么呢?
如今有了大、小张氏的这个提议,甚至连上面那个小小的问题都不成问题了。
因为倘若令柔做了公主的义女,就意味着令柔在法理上是半个皇家人、正儿八经的韩家人,从此公主府的人脉资源令柔和令柔的夫家就都能名正言顺地使用了。
梁国公主府如今虽已落败,势力不比从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更何况他们苏家只是“未来”可期,当下却仍然只是个八品小官。
如此一来,配他们苏家是绰绰有余。
一想到这点,曹氏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控制不住地要放声大笑。
但好在,曹氏这个人脑瓜子转得极快,又一向信奉“天上不会掉馅饼,掉馅饼也轻易掉不到我头上”的至理名言。
极致的狂喜只让曹氏有片刻的昏头,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并十分机警地发现大、小张氏话里的“陷阱”。
于是大、小张氏便眼睁睁看着曹氏由一开始的喜形于色,眨眼间就又恢复成一开始的平静自若的模样。
转变之快,几乎让她二人以为是自己眼花。
只见曹氏淡淡一笑,说道:“两位姐姐的提议着实是个好提议,若能如此,自是千好万好。”
“但收义女一事非同小可,又是公主那样金尊玉贵的身份,姐姐们虽与公主交情颇深,可若要说动公主应下此事,想必也得付出好些人情。”
“两位姐姐疼爱侄女的心弟妹感激涕零,但若这人情太大,弟妹委实不忍心让两位姐姐独自承担……”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宴席。
在公主府这段日子,让曹氏清楚的认识到,梁国公主这个人,或许有些慈悲心肠,但总体来看,依旧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她是相信大、小张氏一心为侄女打算的,毕竟是血脉亲人。
可梁国公主呢?
曹氏可不想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尤其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敢冒风险。
大、小张氏听出曹氏在套她们的话,说了这么多,也说累了。
两人对视一眼,说道:“弟妹,你心思灵活,脑瓜子转得快,我们也就不瞒你了。”
“公主之所以愿意答应收令柔为义女,是存了让令柔进宫侍奉陛下的心思。”
“自打令柔一进府,她就瞧上了她的相貌和聪慧,为此还多番进宫劝我们,说以她在宫廷生活多年的经历,凭令柔的模样与性子,只要有机会做皇妃,就必定能扶摇直上,做个独一无二的宠妃……”
曹氏忍不住打断,“所以你们同意了?”
小张氏摇头,“我们在宫里生活多年,这里的日子好不好过自然深有体会。若是只图荣华富贵,不求夫君宠爱,那自然是好过的,可若是渴望鱼水之欢,那必定是度日如年。”
“令柔是我们的亲侄女,我们打心底希望她过的好。因此我们再三考虑过后,便与公主达成了一个协议。”
“令柔可以和她府里的那些女孩子一同进宫,但是是以我们两个养女的身份。这个养女和让公主收的义女不一样,只是为了让令柔有个进宫的名头。”
“就像几年前,先帝的曹贤妃因为寂寞,把娘家侄女接进宫陪自己,用的也是养女的名头,养了几年后,她侄女出宫,照样和李知州家的儿子订下婚事,半点也没耽误。”
“再一个,令柔年纪还小,需要人教养,等她议婚之时,在公主府长大和在皇宫的太妃身边教养长大,说出去是天差地别的。”
“等到令柔进宫后,则需要在皇宫待到及笄,及笄礼一过,她愿意侍奉陛下,我们必定尽全力让她成为陛下的妃子。”
“可若是她想要出宫嫁人,那么我们尊重她的意愿,方才说的也都一一作数,公主会遵照约定收令柔为义女,给她十里红妆的嫁妆,让她从公主府风风光光出嫁。”
见曹氏仍然沉默不语,大张氏忙补充道:“你且放心,公主会在令柔进宫前,亲自出面向苏家定下婚事。只等令柔及笄礼一过,她若愿意出宫,二人便名正言顺成亲。”
“不过此番订婚不要求他们苏家出具婚书,只在两家人的见证下交换信物即可。”小张氏在一旁强调道。
曹氏仍然觉得不妥,斟酌着说道:“好是好,可若没有婚书,万一苏家反悔了呢,虽然他们家的家风淳正,出尔反尔的概率极小,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小张氏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不住,但想到毕竟是亲人,到底缓和了下语气。
“弟妹,凡事没有十全十美,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们家这种情况,即便令柔日后出落得跟天仙似的,想再找到苏家这样知根知底、家风好,女婿又人品贵重的人家,无异于难如登天。”
“这已经是我们能替她谋划的最好出路了,苏家不用给婚书,令柔不也有另一条路可走吗?你自己有两条路走,也要给人家留点反悔的余地呀。”
“精打细算是个优点,但别忘了,做人厚道些更能为子孙后代积福,不能什么好处都被你一个人占了。”
“更何况,有公主府承诺的好处在,即便到时苏家不能娶,难道东京城就没有别的好人家了?求人不如靠己,你自个儿想想。”
一番话,说的曹氏面红耳赤,心里是既委屈又开心。
委屈自己一个寡妇,为女儿精打细算不是人之常情么?
开心的是,撇除苏家出尔反尔的意外,大、小张氏给的出路果真是一条光明大道,进可攻退可守了属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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