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棠走了。

她竟是真的走了！

就在顾渊这头被老夫人再次唤去寿喜堂商讨纳妾一事的间隙，他本想着孟晚棠应当是不会走得这般决绝，就算是做样子收拾东西，也得好一阵子了。

于是他去了寿喜堂，甚至还极力平缓了自己的心绪，只待两人都冷静一瞬，重谈此事。

可待到他再回主院，院中已然没有了她的身影。

衣服仅是少了两三件，梳妆台的首饰大部分都还在，还有她喜欢的海棠花，她存下的香精，她惯来爱用的小物件，都还在的。

但橱柜里的琴不见了。

顾渊怔愣地站在空荡荡的橱柜前，里面扑鼻而来一阵灰尘的气息，弄得鼻尖有些发痒，原本放琴的那一块地被摩擦出一道明显的痕迹，显然是将琴取出时，才会留下的。

她该带的值钱物一件没带，把这不能再弹的琴带走能有什么用，那般陈旧了，就是典当也定是当不了几个钱的。

顾渊紧紧咬着牙关，橱柜里那道印记刺得他眼眸生疼，耳畔似是又回荡起她出嫁之时，紧张又小心翼翼的声音：“慢点放，别磕着碰着，找个好取拿的角度放，日后我还要再拿出弹的。”

她也说了日后，可却没想到日后她再拿出来之时，竟是她要走之时。

可顾渊心底还是不愿相信，他不明白孟晚棠为何要在这件事上如此执拗，分明她以前不是这般斤斤计较之人，他仅是要她低个头而已，而她以往向来都是会低头的，怎这次就不愿了。

不过他很清楚她并无去处，连钱财都没带走半分，应当是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们之间，也需要一些时间冷静一下。

顾渊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

近来手中这件案子告一段落，今日府上又闹出这样的事来，顾渊并没急着回北镇抚司，将心头那股就等着看孟晚棠待到几时才会回来的心思给强压了下去，只当自己是得了空闲，这便暂且不急着走了。

寿喜堂的主厅内，丰盛的晚膳摆了满满一桌，也不知是因着今日顾渊在此一同用膳，还是其余人暗戳戳地想着要庆祝些什么。

顾渊姗姗来迟，厅内其余人已是坐好了等待着，待到他在桌前落了座，老夫人才慈笑着开口道：“既然子奕来了，大家动筷吧。”

顾渊微微颔首，自父母离世后，他鲜少体验到一家子人其乐融融相聚一堂的生活，此刻和睦的气氛倒叫他敛去了些许今日白日里发生的事情的烦闷之情。

众人刚一动筷，坐在二哥身旁的小侄女却懵懵懂懂在桌上扫视了一圈，侧过头来朝二哥小声道：“爹爹，婠婠婶婶还未来，我们不等婠婠婶婶吗？”

稚嫩的童声叫在场每一人都听了个清楚，顾渊霎时顿住了手中的筷子，原本压下去些许的心绪又再次被人提起。

桌上的人神色各异，气氛陡然变得有几分尴尬，一旁的二嫂讪笑了两声，忙给女儿的碗中夹了口菜，低声道：“你婶婶不听话叫你三叔给赶出去了，你乖乖吃饭，不然待会连你一块儿罚。”

这话一出，小蝶吓得胆怯地看了眼顾渊，不敢再多说半句，把头埋进了饭碗里大口吃了起来。

顾渊却是面色一沉，不悦道：“二嫂，我并未将婠婠赶出去。”

二嫂闻言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不跟孩子说呢嘛，三弟莫要较真儿。”

话题便就这么打住了，但顾渊心底却并不是那么舒坦，除了沉默不语的二哥和二伯母，其余几人似乎并没有被今日一事影响了心情，此时更甚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些开心。

他并未将和离一事道明，众人见他沉冷的面色和下人传来的消息，也知晓了两人在白日时吵了一架，而后孟晚棠愤然离去。

是因为孟晚棠走了，所以他们开心吗。

越是这般想来，顾渊心底便越觉得有些不舒服，总觉心头空落落的，好似有一股气堵着，上不来也下不去。

饭席间，顾渊沉默寡言，但其余人倒是逐渐打开了话匣子聊了起来。

说了没多会，不知是谁将话题落到了顾渊身上，老夫人转头看去，笑问道：“子奕，今日一事还未商量出结果来，你看娶妻一事定在哪个日子好？”

二嫂嗓音间嗓门大，一提到这个话题，忙接话道：“霓裳性子温顺，又温婉可人，你若要娶，便尽快将这事办了，可别拖拖拉拉的，我看下月初就不错，早些将她娶进门，可不得将你伺候得好好的。”

还有一点二嫂没说出口，霓裳比孟晚棠好拿捏多了。

顾渊皱了皱眉，这才想起今日为与孟晚棠置气，没将事情与大家说清楚，这才开口解释道：“我并无娶平妻的意思，至于纳妾……”

顿了一瞬，顾渊咬了咬牙又道：“也暂且不论了。”

二伯却是不以为然朗声笑道：“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不过了，这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纳妾，况且大家都瞧着霓裳这姑娘不错，你若实在觉得娶平妻不妥，纳妾这事自然也是得尽快提上日程的，大家都是一家人，子奕不必在大家面前不好意思。”

二伯这话说得让二伯母心里怪不舒服的，到底是没胆子反驳什么，但还是小声开口道：“婠婠才刚走，小夫妻俩闹了点矛盾，这时候纳妾是否有些不妥当。”

二哥见母亲都开口了，也有些耐不住了，咬了咬牙也出声了：“天都快黑了，弟妹还未回来，是否还是得派人去找找，一女子独身在外，别遇上了什么麻烦。”

“找什么找！”二嫂一听，一脚就踹在了二哥的小腿上，“她要将我们赶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我们会不会遇上麻烦，再说了，是她自己要走，与你何干，你该不是被那狐狸精给迷了眼吧，一整天说不出半个字来，提到她了你倒是有话说了！”

这话听着实在是刺耳，更甚一句“狐狸精”叫二哥当即就黑了脸，难得面上有了愠色：“你莫要胡说八道！”

“够了！”一声沉冷的呵斥叫在场的人当即了止了声。

顾渊冷厉的目光扫向二嫂，他知道她向来口无遮掩，乡野村妇也并未读过什么书，但：“二嫂，若不会用词，就莫要乱用。”

眼看顾渊竟是要发怒了，二嫂心里也是没底的，讪讪地笑了一下，没敢再多说半字。

顾渊又看向老夫人和二伯：“纳妾一事，我已道暂且不论了，此事也不需何人做主，我自有定夺，你们便莫要再提，更不要说这些惹人嫌的话了，我吃饱了，便不作陪了，各位慢用。”

说罢，顾渊起身便走，若是再多待片刻，似是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一般。

刚走出厅内没几步，那屋内竟又传出二嫂尖利的嗓音来：“这顾子奕怎么和那孟晚棠一个臭德行！说翻脸就翻脸，说走人就走人！”

老夫人的声音低哑，却也是听得极为清楚：“子奕都被那女人给带得没规没矩了，要我说，她哪比得上霓裳半点温顺，也不知子奕心里都在想什么，当真是气死我了！”

步伐渐远，身后的声音也再听不见了。

顾渊却忽然觉得很是可笑。

他见过端庄得体，大方有礼的孟晚棠，她名门出身，一举一动自是流露着矜持高贵的气质，不可能会失了半点礼数，叫人觉得没规矩。

反倒是方才在饭桌上张牙舞爪的几人，分明孟晚棠未曾亏待过他们，在他们嘴里却没有半句好话和感念。

顾渊抬头看了眼沉黑的夜空，今夜无月，天色阴沉得可怕。

曾经孟晚棠也被这般气得愤然离场过吗，她又是因何而愤怒，她当时又是遭到了怎样对待呢。

她现在在何处，今夜可还会回来。

待她回来后，他也不是不可向她道个歉，只要她莫再说那些叫他气恼的胡话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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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