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说谎纪实》上映一个月,口碑票房双收,在国内评分网站上,成为了年度爱情电影的最高分。
林若恒在朋友圈低调转发了票房突破xx亿的新闻报道,点赞和评论数量按秒增加。
宣发合作的公司在底下发来祝贺的表情,并附言:【林大导演,庆功宴该安排了吧?】
当然要安排。
林若恒本就喜欢聚会,况且这回师出有名,必然要大操大办,于是在松川一家五星级酒店包了宴会厅,为电影举办庆功宴。
当天到场的,足足有百来人,除了主创团队、剧组工作人员,对接的宣传营销公司也来了几位代表。
出品方那边,徐奕有事不能出席,来的是另一位联合出品人,四十多岁的蔡姓老板。
舒橪原先并不想参与。
按照他原话,这种场合吃也吃不饱,玩也玩不痛快,纯属坐着给自己添堵。但奈何林若恒搬出一堆大道理,工作室里参与过该项目的同事又十分乐得参加,便只能强压着性子,准时赴宴。
好在座次安排得当,美术组的工作人员同围一桌,旁边分散着摄影组、道具组和灯光组的同事,彼此早就脸熟,舒橪不愁没人聊天,菜是一筷子没动,酒倒喝了不少。
“舒老板,我敬你一杯!”
措不及防地,一个端着高脚酒杯的中年男人走到了舒橪面前,满面春风道。
“我们的电影能够取得这么好的成绩,离不开美术组的功劳,更离不开舒老板的辛苦付出。来,我先干为敬。”
舒橪愣了愣。
他抬眼打量站在自己眼前的中年男人,认出来这人正是蔡总。
“您客气了。”舒橪恪守礼仪地站起身,和他碰了碰杯,“对项目负责,是我应该做的。”
美术在剧组里的定位,属于润物细无声的一派,因此总有资方喜欢指手画脚。不过这位蔡总倒还算知道轻重,很少干涉剧组的拍摄,故而在舒橪心中的印象尚可。
蔡总连声笑道:“当初徐奕推荐我一起投这部电影,实不相瞒,我还犹豫了好一阵。后来听说舒老板亲自负责美术工作,我才真正下定了决心,和林导签了合同。”
说着,他重重拍了两下舒橪肩膀,红光满面。
“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哪怕再酒酣耳热,听了如此几句话,舒橪也回过味来——
这奉承,太明显了。
他不动声色,把手上酒杯放回了原位,挂起笑容:“蔡总,您这话,我实在愧不敢当。”
“怎么不敢当?”蔡总抻直了眉毛,“明年几个电影奖项的最佳美术,我就看好你舒老板!”
捧场一事,从来讲究点到即止,说得太多,反倒失了分寸,容易适得其反。
舒橪抱着胳膊,笑而不语地看着他,肢体语言的意思显然:他在等他的下文,所以有话不妨直说。
“那个……”
蔡总搓了搓手,搜肠刮肚寻找开场白,“我么,是有心把电影投资这块事业做起来的。不过你也知道,现在行情不像从前,太容易亏本了,最好能找到靠谱的团队——尤其是制片人。”
最后三字甫一出口,舒橪的神色便有些难看。
他冷眼瞧着这个姓蔡的男人,漠然道:“您可是投资人。金山银山堆在账户里,还愁找不到合适的项目吗?”
“那也不能只看数量,不看质量啊。”蔡总理所当然道。
“舒老板,我交您一个朋友,将来,如果舒总那边有什么新项目,麻烦您牵个线搭个桥,我绝对铭记您这份情谊!”
话说到此处,终于算是图穷匕见——所谓的“舒总”是谁,自然无需多言。
舒橪侧过头冷笑,“蔡总,您这话说得太重,我担不起。世界上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如果您想求一个百分百的确定性,我没那个本领。”
蔡总见他生气,连忙要赔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舒橪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沉脸拂袖而去,完全不顾半分的情面。
他不怕得罪人,也懒得去计较这么做会有何后果,只觉得这种巴结来得实在滑稽。
自入行起,虽然从未刻意宣扬,但他的家庭背景早不算秘密。舒丽玲在电影业内的名气是她二十多年扎扎实实打下来的,舒橪固然为自己的母亲骄傲,可绝不意味他甘愿画地为牢,龟缩在长辈的羽翼之下。
这几年来,舒丽玲参与制作的片子,舒橪一概不碰。之所以和林若恒合作多次,除了经年的同窗情谊,也抛不开他的风格特立独行,不在舒丽玲眼光之内的缘故。
结果落在某些人眼里,他竟然也只是一条走通人情的捷径。
宴会厅位于酒店的三楼,舒橪推门出去,深深呼吸了几次,把所有的客套应酬,暂且抛之脑后。
他径直往电梯口走,本想下楼去草坪转转,结果恰逢另个厅办婚礼,电梯口布置了一大堆的迎亲照片,收份子钱的桌子挡着路,宾客纷至沓来,居然堵成了好几排。
舒橪不愿与喜事抢路,索性折返了回去,往长廊尽头的安静角落走。
可偏偏不遂他愿——
那里站了两道人影。
只一晃眼,舒橪觉得那两人有点熟悉,再定睛细看,便认出来,原来正是电影男女主演的经纪人。
两人背对着舒橪,聊得似乎正在兴头上,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
“……叫他发条微博?”
“肯定要发,合照不能白拍。”
“两人单独的合照记得放在中间位置,粉丝就喜欢看这个,以后还得二搭呢。”
“对,我得叫她卡个点。上次随便挑了个乱七八糟的时间发了,热搜排名都没冲进前三。”
……
两人点了烟,烟草燃烧的气味刺进鼻腔,舒橪不禁皱起眉头,回身避开。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些难言的烦躁。
今晚是电影的庆功宴,然而真正为了庆贺电影成功而来的,又究竟有几人?
谈生意的谈生意、攀交情的攀交情,你方唱罢我登场,推杯换盏之间,利益早就不知道在那些人里转了多少个来回。
舒橪心里浮起几丝淡淡的厌恶。
他站在走廊一个凹陷进去的角落,低头望着脚下地毯的花纹,兀自出神。
理智告诉他,蔡总和两位经纪人的做法,在圈中并非新鲜事,甚至已经成为一种默契的共识。就连剧组里说一不二的林若恒,偶尔都要做做面子,放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进组,担任一些戏份不重的配角。
但在舒橪说得上话的地方,他绝不容许此种情况发生。
他有他的原则和底线。
蓦然间,仿佛有火石在心上狠狠磕了一下。
舒橪怔在原地,那天不欢而散时,梁知予出离愤怒的声线,重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去。
过界。
他突然对这个词背后的含义,有了前所未有的认知。
是了,他的原则是原则,难道梁知予的就不是了么?
后背一阵透凉,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原来犯了个天大的错。
*
社区旁边开了家糖水店,招牌可爱,是一只圆乎乎的小鱼。
这家店已开门营业了半年,在松川本地小有名气。梁知予常来吃,店里招牌“芋泥雪山”一直是她的挚爱。
“甜食管饱,这下感觉晚饭也不用吃了。”
从店里出来,裴斯湘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对梁知予说。
“那不行,到晚上会饿的。”梁知予说,“等会儿我煮面,你也吃一碗。”
起先店里开着二十多度的暖气,吃冰绰绰有余,但到了室外,十二月的冷风迎面而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
松川初冬的降温势头极猛,一夜之间,气温骤跌了快十度。梁知予和裴斯湘默契地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回家。
即将走到楼下的时候,一辆停在远处的黑色汽车,突兀地引起了梁知予的注意。
她的眼神微微变了,随后,停下脚步。
“我好像有东西落在店里了。”
她对裴斯湘说。
“你先回去吧,我去店里找找,马上就来。”
待到裴斯湘走远。
社区路窄,除开规整停放在两边的单车,剩下的路宽仅有一个车道。梁知予静静凝视着那辆黑色卡宴,它仿佛也自知理亏,只远远停在路口,没有上前。
她深呼吸,下定决心似的,往汽车的方向走去。
但还不等她靠近,驾驶座的车门先一步打开,舒橪从车里缓缓走下来,眉宇间有倦意。
“有事吗?”梁知予开门见山。
“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个纸袋。
袋子上印着面包店的logo,正是舒橪家楼下,贩售梁知予特别喜欢的德式布丁的那家。
刚出炉的甜点,香气轻易地透出了包装,侵袭进嗅觉。梁知予却丝毫不为所动,没伸手去接,只是淡淡说道:“我好像没点这个外卖。”
沉默对峙了一会儿,舒橪的声音才从她的头顶传来:“我是来和你道歉的。”
“我不该自作主张介入你的采访,更不该和你吵架,对不起。”
一如他的行事风格,舒橪的道歉也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或掺杂自辩。如此直接了当,反倒让梁知予短暂地失语。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她看清舒橪眼睛里的红血丝。
她知道,那是他彻夜未眠才会留下的痕迹。
风从东北方向来,恰好是舒橪的背向。他现在梁知予面前半米之距的地方,成为她的第一道挡风墙。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低声问。
“刚刚。”
舒橪说了谎。
半个多小时前,他目送着梁知予和裴斯湘结伴出的门。
梁知予低垂眼睫,目光落在他提着纸袋的手上,继而落在脚背,眼神好像无法抵抗地心引力,不断地坠落下去,连同她自以为下定的决心。
“你回去吧。”
她说。
同时,接过了那个纸袋。
手背轻轻蹭过他的皮肤,一触即分。被她碰过的地方,细胞却忽然醒过来似的,传来丝丝缕缕的痒。
理智尚在,舒橪克制地收回手,没有多余动作,只沉声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时近傍晚的阳光淡得可怜,如同被清水稀释过几遍的颜料,洒落在身上,只有聊胜于无的暖意。
“我看了你写的报道。”舒橪又说,“有温度,很细腻。”
梁知予终于抬头,“真的?”
她没听过舒橪关于她文章的评论,以为他从来不看她们的杂志。
“真的。”
梁知予静默片刻,唇边上扬起极浅的弧度:“总算说了句我爱听的。”
舒橪跟着她微笑。
随即,温热的气息吹拂到梁知予耳边,字字带着蛊惑似的:“以后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她怔了怔。
下意识地点头。
“……好。”
*
为期一个多月的冷战,正式宣告结束。
不过紧随而至的,却是另一个微妙的难题。
自上次争吵以来,他们每周一次的约定早就彻底失效。而如今,关系固然已经缓和,但梁知予的话里话外,好像并没有要恢复此事的意思。
舒橪有些为难。
他们才刚和好,如果此时贸然提起,实在显得他居心叵测——仿佛只是为了床上的事,勉强求和似的。
这么一顾虑,便又耽搁到了星期五。
眼看着日色已沉,电话微信却还安稳不动,舒橪心知无望,只逼自己挥去脑海里的杂念,孤身开车回家,一头扎进健身室锻炼举铁。
九点未过半,他练完最后一组,从浴室里冲过澡出来,门铃却突然急促地作响。
他随意套了件上衣,门一打开,外头站着的竟然是梁知予。
四目相对时,舒橪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
迟疑的话未能出口,便被淹没在一个深刻而用力的吻里。
来自梁知予的、主动的吻。
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加诚实迅速。
舒橪不会再放过机会,立刻紧扣住身前的人,蛮横侵进她的口腔,占领每一寸的气息。
“砰”的一声,大门被反脚踹合,掩盖住一双纠缠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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