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路上一俩驴车慢悠悠地赶路,天上繁星点点,阿缙打着哈欠靠在草垛上,沐溪在前面驾车。
“小溪我们去哪?”
“去看爷爷。”
阿缙默不作声,他望着天上闪烁的星辰,不晓得其中是否也有啊爷的那一颗。都说人死灯灭,连仙人都无法做到起死回生,什么变成星星也不过是大人骗小孩儿的把戏。阿缙抹了把眼,有些恹恹地:“约莫有几日脚程,要过了延吉城再往前走,埋在郊外的一处土坡,立了个碑。可惜这地黄沙漫天的,也不晓得还能不能找到。 ”
“会的。”沐溪的声音虽听不出波澜,却让人不自觉心安。
阿缙心里忽地酸酸涨涨的。他想起沐溪比他还小些,她小时候还是个活泼性子,上树掏蛋下河捉鱼没有什么她不敢做的,有时候还是他这个做哥哥的跟着收拾烂摊子。也不晓得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性子竟越发沉稳起来,隐隐地有当他的家作他的主的势头,真是倒反天罡啊倒反天罡!阿缙越想越气,竟觉得肚子也不饿了精神越发抖擞起来。
“小溪,咱就不能飞回去?这驴车忒慢!或者你使个术让这傻驴跑快些?”
沐溪解释道:“下山前,师叔曾告诫我莫要轻易暴露仙法沾染尘缘,入乡随俗,按照凡间法则行事即可。”
“那你到底能不能飞啊?”阿缙很好奇。
“能,只是…”沐溪回头瞅了一眼某人,那眼神平静,阿缙却莫名觉察出些许嫌弃,讪讪问:“只是什么?”
沐溪默了默,回:“你太重,太费仙力。”
阿缙登时气得倒仰,气急败坏道:“那是你仙力不济,修行不佳!做哥哥的得告诉你,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少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那是弱者才干的事…”
见他还要再说,沐溪乜了他一眼,一个禁言术丢过去。阿缙气,卒。
……
走了两日山路,阿缙把顺来的鸡杀了,馒头吃完了,亏得沐溪早已辟谷,只他一人吃独食。阿缙嘴里嘬着最后一块鸡骨头,来来回回嘬了好几遍,越嘬越觉得后悔:晓得应该多顺几只鸡的,走这么急作甚?那杀千刀的误他大事!
阿缙一脸怨念:“小溪,咱们什么时候能到镇上?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个小镇,我好饿,想吃肉。”
沐溪默了默,“我以为够你吃的,还有半日便到延吉城。”顿了顿又解释:“山上都是草,驴吃饱了赶路快。“
阿缙一脸呆滞:“所以这就是你放着好好的镇子不走专走山路的原因?那我呢?难道我连头驴都比不上不配吃饭?”
“你刚吃过,一个时辰前。”
阿缙咬牙切齿:“是刚吃过,一个时辰前刚嘬了第三回两个时辰前嘬过的鸡骨头!“
沐溪:…
路过一片密林,沐溪突地将驴车停下,抬眼望了望前方,十二道不算友好的气机,皱了皱眉出声:“来者何人?”
只听一声“杀”,十数个黑衣人从树上一跃而下,迅速向两人包围而来。还未待众人反应,阿缙便觉一股大力猛地抓住他前襟向后一甩,他便如离弦之箭倒射而出,很快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眼前景色飞速倒退,阿缙抬手遮住眼,脑子里忽地走马观花般回忆起前半生,他纳闷极了:几个意思?嫌他碍事先送他归西?他是还要谢谢她么?!
望着空中那一闪而过的黑影,杀手们脚步齐齐一顿,只觉此人是个狠角色,对自己狠不狠不知道,但对自己人倒是凶残的很!
杀手们谨慎地想先围出一个包围圈,再全力绞杀,却不想那人一个箭步冲上前,铁钳将其中一人双肩一锢,原地旋转三圈,他们的一个兄弟眨眼睛便消失不见。那人似是随意抬眼,他们另一个离得最近的兄弟便脚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又手脚并用地往后爬,被旁边人一把抓走。周围人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轮到他们。沐溪扫了一眼,收手,“还打么?“
杀手们咽了口唾沫,只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一咬牙一起冲了上去。沐溪微微叹息,反手一掌将一人劈晕,那人似是不甘,翻着一双白眼给众人表演了几个旋转跳跃这才软绵绵倒下。沐溪又一个旋身飞至另一处,随手抓住两个后脖颈头对头用力一撞,又晕两人。她回身腿一抬一压,一人便被拍进泥里,生死不知。只几个呼吸,杀手已损失泰半,且毫无还手之力,反观沐溪,大气不带喘,似有许多余力。杀手们对视一眼,慢慢往后退,见沐溪并不追击,悄悄松了口气。
远远地,有一颀长身影速度极快地飞身而来,他左手拎着一个闭过气的下属,右手拎着蓬头垢面的阿缙,款款落下。他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眉尾上挑的桃花眼,看人时未语先说三分情,此刻却无端端冒着火气。颜寿想起方才他去追人,却见他这名下属咻的一声飞过他,又飞过一胖子,最后垫在胖子身后,两人一起砸向茂密的树梢。那胖子坐在他下属身上鬼哭狼嚎在骂娘,他好心将人带下来,哪晓得胖子哇的一声吐他一身酸水。那可是他近来最喜欢的一件夜行衣,千两黄金才得一匹的蜀锦!如黑曜石般绝美的墨色,又以暗花勾勒出层层叠叠的云纹,穿在身上真是美得很!结果才穿了一个时辰不到!好气啊,真想宰了那头猪!
杀手们见自家主子来了,忙靠拢,却又敏锐的察觉自家主子心情不是那么美妙,正纳闷间,却见主子身上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液体,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瞧见阿缙不似受伤,只浑身脏了些,沐溪微微舒了口气。她抬眼直视那为首之人,顿觉一阵心惊:很奇怪,她竟然感知不到他?!她天生一颗明净心,又因着修习的功法,比之一般人感知力更强,甚至能感知人身上的气,辨别善恶是非,却竟然看不透他!
“听说你很强?“颜寿皱眉,语气不耐。
沐溪正思考着要如何救人且不暴露身份。她本想着用威压将对方拍进地里再逃之夭夭,但考虑到阿缙身骄肉贵四体不勤怕是要比别人伤得重些只好放弃。她又想着以身法取胜,但身法再快也架不住阿缙被人掐着后脖子,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沐溪忽地想起阿缙劝她多自省吾身,顿觉几分道理。
颜寿脸一黑,他居然被人无视了?!只听沐溪微微叹气。“非也,并非很强。”
众杀手:!!!
颜寿心里万马奔腾,面上却毫无波澜,只手上越发使劲,疼得阿缙口眼歪斜,嗷嗷乱叫。
沐溪:“阁下还请手下留情。”
颜寿哼了一声,抛来一瓷瓶,“把东西吃了。”
沐溪接过瓷瓶打开,一口吞了。阿缙顿时急得跳脚,又被人掐得不能动弹,疼的吱哇乱叫:“你傻啊,什么东西就敢乱吃!”
颜寿接过话茬:“断肠散,三日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又抛来一令牌,“拿着,去延吉城府衙。”话毕,便施施然带着众人离开了。
沐溪看着手里的令牌,那令牌通体漆黑,上刻一“梁”字,右下角印有“王府制”。她并不想插手凡间之事,沾染凡间因果,且那毒药于她并无作用,沐溪决定跟上去将人打晕。
一行人飞速向密林深处掠去,阿缙早已被打晕,头上套着黑布,被人抬着辍在后边。一黑衣人靠近颜寿,小声耳语:“公子,那人真会听话?属下觉得…” 顿了顿,才继续道: “早年属下跟随老爷去西边开拓商道,曾听万兽城中人提起,苍茫山深处或许有一条通道通往蓬莱仙山,只不过那里是万兽城禁地且瘴气深重群兽环伺,鲜有人至。”
“你是觉得他是蓬莱中人?”
“不错。属下看那人身法鬼魅武功奇高,更重要的是,属下等人精通伏击之道,可那人远在外围便能一语道破,就好像,就好像能一眼看穿,这份洞察力非常人所能及,是以属下有此推断。”
颜寿脸色一变,半晌才道:“可有办法收服?”
属下大惊。
“也不必收服,若许以重利能叫此人为我办事即可,他既出现在尘世,自然便有所求,有所求便有得谈。”想了想又道:“将那胖子看好,必要时给他下软骨散。另外,另找人去延吉城,务必将这潭水搅浑。”
属下欲言又止,终是垂首退了下去。
阿缙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他从没见过的山珍海味,而比那山珍海味更令人眼花缭乱的是那张雌雄莫辨的美人面。如果说沐溪是美的,但那种美是带着仙人超凡脱俗的距离感,让人心生敬畏,而眼前人却是人间烟火养出的富贵花,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华。
颜寿懒懒从榻上起身,拢了拢身上暗红色大氅,步履款款。他轻点了点下巴,语调慵懒:“擦擦口水。”
妈的,好妖!阿缙暗骂一声,兀自扯过桌上的小巾,一摸,绢的,顿时有些肉疼。只捏住绢布一角小心擦了擦,见留下几道黑印,更是心疼得心一抽一抽的,无比爱怜地将绢布小心放入怀中。
颜寿嗤笑一声,自顾自斟酒喝。阿缙看着满桌的好酒好菜,没忍住夹了一筷子,大口大口吃着,正欲夹第二筷,却听颜寿道:“有毒,千机散,今夜子时你便会化作一滩血水。”
阿缙惊得筷子都掉了,他知道这种毒,江湖第一奇毒,服之生机尽散,故名千机散。阿缙顿时悲从中来,饭也吃不下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晌,才恨恨地又拿起筷子。“哼,老子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老子要是死了,你也得跟着陪葬!”
颜寿来了点兴致。“哦,怎么?你那位兄弟会替你报仇?别忘了,他也服了断肠散,不久也要死了。”
“放屁!老子兄弟可是…” 阿缙硬生生忍下要说的话,却听那人道: “可是什么?可是仙人?” 阿缙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才惊疑不定地问:“你怎会知道?”
瞧他神色,颜寿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轻笑不语。
“你敢诓我?!”阿缙脸色发黑,饭也不吃了,只定定坐在一头一脸仇视盯着颜寿。
酒过三巡,颜寿内心有些急躁:这都过了多久那小子还没来,不会是连地方都找不到吧?太弱!颜寿迅速在内心盘算起这桩买卖是否划算。
阿缙盯人盯得眼睛发直,心里也不停叫苦:小溪啊,你再不来,你亲爱的哥哥我就要含恨而终了!啊怎么突然肚子疼?不会是要发作了吧?不行,必须要撑到小溪来,得让她帮我把这阴险小人的衣服给扒了,老子从来没穿过那么好的衣服,老子死不瞑目!
此刻被两人惦记着的沐溪正趴在房顶上。她并未学过阵法,费了好些功夫才破开山庄外围的**阵,一来便瞧见两人正大眼瞪小眼,桌上的饭菜却不见动作,只觉十分疑惑。又想起阿缙许久未吃上一顿热饭,便想着等他吃饱再出手。
颜寿招手让人换了新的饭菜,两人仍是干坐着,天色渐晚。
颜寿:怎么还不来?!
沐溪:阿缙怎么不吃?是不好吃么?
阿缙:吾命休矣!
……
不知过了多久,阿缙身体轻晃,突然咚的一声砸在地上。下一瞬颜寿只觉眼前一花,便有冰冷的东西比在他脖颈上。沐溪语调森然:“你做了什么?”
颜寿只觉狗血淋头:他什么都没做好么?好酒好菜招待着,结果那小子二话不说晕了,自己还被人威胁,他简直要呕死!
沐溪抵着颜寿靠近,阿缙似有所感悠悠转醒,只留下一句“小溪他害我,扒他!”又晕了过去。
沐溪眸色一冷,伸手一抓,白玉腰带瞬间掉落在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某人的裤子也褪至脚踝。颜寿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出声,他慌忙扯住自己的裤子飞身逃离,那莹白的大腿在空中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属下突闻异动,急忙破门而入,一时间围攻的围攻,安抚的安抚,屋内鸡飞狗跳。
好半晌,屋内才安静下来。颜寿躲在下属身后,拢着松散的外袍眼神空洞,活像个被人轻薄悲痛欲绝的女子。而沐溪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成了人人讨伐的采花贼。
那厢,大夫给阿缙把了脉,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眯眯道:“这位小公子不过是许久未进食,一时吃撑了。”见众人似是不解,又道:“所谓山猪吃不了细糠就是这个道理。”
沐溪、众人:?!坑,这小子就是个坑!
沐溪瞅了一眼颜寿,自觉愧疚。颜寿却似有所感,微不可察地抖了抖身子。下属无奈,抱拳道:“还请公子移步,我家主子还需梳妆。”
沐溪点头表示理解。
待人走了,下属这才颤巍巍跪倒在地,轻声呼唤:“主子,主子!您可要挺住啊,您想想老爷,想想您还未尽的大业!”在属下一声哀痛过一声的呼唤中,颜寿终于回过神来,他攥紧手中衣袍,目眦欲裂。“奇耻大辱,简直奇耻大辱!把那小子给本公子杀了,挫骨扬灰那种!”
属下欲哭无泪。“公子,属下办不到啊!”
颜寿简直抓狂:杀又杀不了,抓又抓不住,难不成留着这色中饿鬼日日折磨他?!气煞他也!
下属赶忙顺气。“公子,此事是由那胖子而起,只要留着他,何愁没有机会报仇!”
颜寿默了默,点头。“归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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