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吉城城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有官兵正在盘查过往行人车马。那些官兵手里似乎拿着什么,正仔仔细细对入城之人进行比对。
沐溪微微皱了皱眉。临行前,颜寿让人在沐溪脸上捯饬一通,便是阿缙在场,也决计认不出这是沐溪。
沐溪老老实实排队,队伍慢吞吞往前走。轮到她,官兵看了看画像,又问:“路引呢?“沐溪默了默,莫非是凡人的身份令牌,这她还真没有,遂摇头。官兵戏谑道:”第一次出门啊?“将人拉至一旁,搓了搓指尖,意味明显。
沐溪面上露出些许为难神色,但还是用袖子帮他擦了擦手。
官兵:???
沐溪不解:“还要擦?“
“我擦你奶奶的腿!“刷的一声,一把刀横在沐溪脖颈上。其他官兵听到声响,纷纷拔刀围上来,周围百姓顿时吓得慌忙逃窜,生怕祸及自身。
领头的官兵上前一步问:“张三,抓到人了?“张三点头哈腰道:”四爷,小的觉得此人十分可疑,不若让小的带几个兄弟将人押至府衙再行审问。“张三对那人耳语几句,便一脸神气地让人给沐溪套上木枷,向城内走去。
沐溪:…
她答应颜寿跑这一趟,其实另有要事。此次下凡,除了接阿缙,便是找寻她的亲生父母。阿缙的爷爷于她有收养之恩,她父母则是有生育之恩,她既已踏上仙途,便要先顺应天道还了凡间的恩情,才能顺利斩断凡尘继续修行。当年她被收养时不过两岁 ,许多事情早已记不清,唯一留下的便是一块玉牌,上刻一个‘沐’字。爷爷不识字,一直是‘小溪小溪’地叫她,说是在山间小溪捡到的她,还是后来找了人才知道她姓沐。说来那玉牌也是可怜,每回爷爷觉得活不下去了便会敲下一小块去当铺换些银两,几年下来就剩了半块玉,边缘那更像是被狗啃了。
路过一处拐角,沐溪以迅雷之势将押解她的官兵都放倒了,她还贴心地将人拉至树下摆放好,让人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她又从官兵怀中掏出画像,展开一看,赫然是她和阿缙,无语了一阵,还是将画像折好放回那人怀中。
沐溪迅速向城中心而去,师叔曾告诉她,若想寻人便去找天机阁,此地以贩卖各种情报为生,只要钱给够,没有事是他们办不到的。沐溪叹了口气:但愿此地有天机阁,但愿她的钱足够吧。
一幢看着就很贵的楼阁前,沐溪淡淡忧愁,顿了顿还是踏了进去。刚进来,便有一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迎上来。“客人是要问事还是委托?“
“问事。“
管事打量了一眼沐溪,只道:“客人请随小人来。“他将沐溪领至旁边一处小单间,室内昏暗,只燃了一支蜡烛,一张木桌中间用黑色帘帐隔开一半。不多时,对面便来了人。那人戴着斗笠,声音滞涩让人听不出年纪。“黄字八号,五两一问。敢问客人所问何事?“
“寻人。“沐溪将玉牌从帘幕下推给对方。
八号接过玉牌仔细观察,只见玉牌缺了半块,隐隐可见是个“木“字。虽残缺,但玉牌触之生热,玉质中透出丝丝缕缕的血色,是上好的羊脂血玉,并非凡品。八号思索一阵,并未想起有任何木姓的大家族,只答:“依小人愚见,禹朝境内却有木姓家族,不过皆是些小家族,祖上也未曾发达过,怕是拿不出这般成色的玉。若要查清恐需些时日,客人不若多花些银两往楼上去。“
“需要多少?“
“天机阁分天地玄黄四阶,玄字号五十两一问,应是足够解答客人疑惑。“
沐溪:生活不易,穷鬼叹气。
扔下一块银子,正准备离开,却听那人道:“客人或可往京城去。“沐溪道了一声“多谢”。
待人走后,八号取出纸笔将今日所见记录在案,此为天机阁收集情报的方式之一。回想起那人行走无声,八号又备注道:武功不低,身份成疑。附一小像。
……
离开天机阁,沐溪往之前的大树走去。路过市集,只见一红衣姑娘手里正拿着什么询问路人。那姑娘容颜昳丽,明眸皓齿,最有趣的莫过于她戴着一对猫爪子样式的耳饰,却偏生扎着高马尾,让人觉得这姑娘既可爱灵动又英气逼人。更重要的是,沐溪可以清晰瞧见那姑娘周身萦绕着一圈浓厚的红尘气,竟是万兽城之人。
沐溪走上前去,那姑娘也不见外,凑到沐溪跟前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小不点,你可见过这人?”
小不点?沐溪脸色一言难尽,虽然这姑娘身形比一般女子高挑,她也确实比之矮了一个头,但倒也不必如此直白。沐溪瞥了一眼画像,暗叹一声:怎么哪哪都有此人?
“见过。”
姑娘神色欣喜。“在哪儿见的?”
沐溪一脸高深莫测。“我得去府衙一趟,你可晚些来寻我。”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姑娘:不是,我怎么听不懂呢?禹朝的人这么抽象的么?
来到树下,沐溪将刑具戴上后才将几人拍醒。官兵们一脸懵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诧异道:“老子居然睡着了?“见沐溪还在,更是一脸莫名:这小子居然没跑?脑子被门夹了?
几人将沐溪押至府衙侧门往老虎凳上一按,便有衙役举着手腕粗的木棍侯在一旁,那张三蹲下身对着沐溪狞笑:“小子,遇见你官爷我算你倒霉,给我打!“说完,一巴掌欲要拍在沐溪脸上,沐溪侧头一躲,那人手掌便砸在凳子上,登时疼的龇牙咧嘴。
见那张三还想叫嚣,沐溪干脆坐起身掏出王府令牌,众人看清令牌上的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张三更是脸色惨白,忙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贵人饶了小人一条贱命!“
沐溪挥了挥手。“带我去见你们知府大人。“
张三忙鞍前马后地将沐溪领至正堂,又招呼上了茶水点心,生怕怠慢了贵人。沐溪刚坐了一会儿,便见一身材肥硕身穿官服的中年人快步走上来,那人热情地拉着沐溪寒暄。“下官周游,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沐溪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按照颜寿之前交代的话道:“你不必知道。不久前王府失窃,那贼人竟一路逃至边境,王爷十分震怒,遂派了本官前来督察。周大人,海捕文书已下发多时,不知大人可有何进展?是否尽心尽力?”
“自然、自然!”周游假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端起一盏茶敬道:“大人先喝口茶润润嗓子,下官这就让人去问。”他嗅了一口发觉味道不对,顿时大怒:“怎么办的事,竟给大人上这等陈茶?!来人,取本官刚得的雨前龙井来!”悄悄对心腹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新茶呈上。沐溪本不欲饮,奈何对方一直劝,这才端起茶盅,垂眼一瞧,呵,还加了料。叹气,面无表情地喝下。
周游见人喝了茶顿时放下心来,继续套近乎。“不知梁王府究竟何物失窃,竟值得梁王殿下这般放在心上?”
沐溪神色一凛。“周大人慎言。”默了默,招手让人靠近些,这才耳语道:“听说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周游:???罢了,快到药效发作的时间了。一脸看傻子的神情看向沐溪。
沐溪又坐了会儿,这才起身告辞。“本官还有要事,不必送。”说罢,稳稳当当往前走,一点儿也看不出中了迷药。
周游面色几番变化,挥了挥手准备让属下围上去将人打晕。沐溪脚步一顿,众衙役亦停下,手中举着长棍蓄势待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下黑手。沐溪深深叹了口气,十分纳闷为何一个个的都要来找她麻烦,为何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让她走完这场戏?沐溪还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跑,那厢众人却都一个个急不可耐地想要敲晕她。数根长棍兜头狠狠砸下的那一瞬间,沐溪脚下一个趔趄假装被门槛绊倒,轻巧地飘落在屋外的空地上装晕。众人见一击得逞,纷纷鼓掌叫好,连赞几声“大人英明。”周游被恭维得飘飘欲仙,胆大地直接走上去朝沐溪身上踹了几脚,哼道:“将人押入死牢,严加看守。”
被拖走的沐溪:她一个修仙的为何会活得这般憋屈?生活不易,沐溪叹气,悄悄在屁股底下加了一层护体仙气。来人间的第十六天,沐溪学会了演戏。
另一边,倪红叶在府衙门口等到天黑也没见到人,心急地扯住准备出门的衙役。“官爷,见过一个个子小小的有点奇怪的男孩子吗?”
衙役大怒:“我看你才奇怪!松手,要不然…哎、哎!”衙役被人反剪着手,痛得惨叫出声。倪红叶恶狠狠问:“说!看没看见?”衙役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谄媚道:“有、有!”
把人带至牢房,衙役猛地将倪红叶推进其中,锁上门,冷笑道:“呆着吧你!”
倪红叶抓住栏杆,探头问:“唉,人呢?”回应她的是上锁的声音。倪红叶无语,怪不得离开前她爹告诫她,禹朝朝中混乱民不聊生,让她少惹事。可这哪是她惹事,明明是这些人以权谋私,她都不知道自己被人莫名其妙关了几回!
倪红叶一掌劈开牢门,一路走,每一间牢里都关满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瘦骨嶙峋的,病入膏肓的,有的人呼喊挣扎,有的人双眼空洞,每一处地方不是炼狱,却每一处地方不是人间。她径直走到最深处,那里漆黑幽暗,是关押死囚的地方。她大喊:“喂,小不点,你在不在里面啊?我按照约定来寻你了。”
沐溪正在闭目打坐,听见声音,答:“我在。”
借着屋顶漏下的光,倪红叶找到她。“呐,你犯什么事了?”
她犯什么事了?沐溪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倪红叶了然,神情多了些悲悯。“那我救你出去好不好?你带我去找阿宴呀。”
沐溪摇头。
“为什么?他们把你关在死牢,你会死的,你不同我出去么?”见她不为所动,倪红叶有些着急。“小不点,活着不好吗?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呢,你不想他们吗?”
沐溪没回答,只问:“你为何一定要找他?”
“当然是因为我曾经救过他,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倪红叶脸上是幸福的神色,似是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当时我刚出来游历,在河边捡到湿漉漉的阿宴,他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剑伤,全身没一块好肉,是我不辞辛苦地照顾他,结果他伤好以后丢了一袋金子就跑了。可是我发现我喜欢上他了!阿爹说姑娘家定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夫婿,我希望这个人是他,所以就算他现在不喜欢我,我也要试一试!”倪红叶漂亮的眼睛里是全是真诚,她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好像能把人溶化。
“小不点,你同他又是什么关系呀?”
沐溪想了想,答:“我朋友欠了他不少钱,帮忙还债。”
倪红叶点头赞道:“你人真不错,死了怪可惜的。”说完,自顾自抽出腰间软剑劈砍铁锁。
不是,她也没说要出去呐?她真是被那家伙搞怕了,一想到提前出去他万一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沐溪脸色都变了。
数条铁链被齐根削断,倪红叶不管不顾拉着沐溪往外走,路上是连绵不绝的哀嚎和瘦骨嶙峋的手。那些手有抱着虚弱的小孩痛哭流涕的老人的,有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的男人的,也有挺着大肚子匍匐在地的女人的。他们织成一张密密的网,想要将路过的人牢牢困住。沐溪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震惊得停下了脚步。倪红叶见她停下,赶忙扯住她往前,却听沐溪问:“他们…”
“很可怜是不是?但是你救不了他们,世道如此,你莫要多管闲事。”
“可是…”沐溪转过身,指着那个出气多进气少的小孩。“她高烧不退,不及时医治或许活不过今晚。”又指着那个瘦的只剩皮包骨的孕妇。“她长期挨饿,甚至撑不到生产便会一尸两命。”沐溪眼中满是茫然。“你们难道就不救么?”
倪红叶诧异。“可是就算你能救得了一个,你能救下所有人吗?这天底下的苦命人又何止这些?何况就算你能救他们一时,你能救他们一辈子吗?!”
那些质问像是道道惊雷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汹涌的漩涡。无数痛苦呻吟哀求绝望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盘旋,沐溪只觉头疼欲裂。她跌跌撞撞走过去想要解开所有枷锁,却又被手中的仙法定住。是她错了么?她本不该干涉凡人生死,扰乱人间秩序。她的手不自觉垂下,身影微微佝偻。
倪红叶不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略有些担忧,咬了咬牙,一把将人拉走。身后木门重新阖上,隔绝了一切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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