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注视着师父,有些害怕,又充满了好奇,想知道什么才是高级的恐虐。
“欲取先予。”魏清风道,“真正的恐虐,是大喜之后的大悲。因为感受过美好,所以失去的时候才会更加痛苦,甚至于崩溃。”
弟子们毕竟年纪不大,没经历过太多,体会不了师父的话。魏清风道:“那种程度的恐虐,才是万象门的人痴迷的力量。他们从前的头目夜游神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一旦落到他的手里,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他现在不在了,其他人只会一些小伎俩,你们只要内心强大就不用怕。”
众人若有所思,纷纷点头。魏清风看了一眼天色,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弟子们便收拾了橘子皮和瓜子、桂圆壳、核桃皮,攒了满满一大桶。赵大海准备走的时候捎出去,伏顺拍了他背一下,道:“喂,大年初一不准倒垃圾,扔出去的都是财气!”
赵大海为难道:“可是扔在师父这里不好吧?”
“没事,”魏清风笑了,“放那儿吧,明天再收拾。”
过年这几天放松,段星河塌下心睡了一大觉,天明时分他听见街上有人大声道:“好消息,吉祥百戏班来贵地表演,过年期间每日酉时初在城东老戏楼演出,欢迎大家来看。祝各位新年安康,万事如意。”
段星河翻了个身,那声音又徐徐地传过来。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里带着一点梦呓的感觉,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他坐了起来,听见那声音渐渐远去了,耳边还回荡着:“祝各位新年安康,万事如意——”
伏顺和赵大海像猴子一样,一前一后地跑进院子,在外面拍门:“大师兄,醒了没有?”
段星河披上外衣开了门,赵大海兴奋道:“大师兄,你听见了吗,有杂耍班子来了!”
段星河嗯了一声,去打水洗脸刷牙。伏顺道:“我们刚从街上回来,见杂耍班子有好几辆大车,车上有好多有意思的玩意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段星河倒了洗脸水,抬手把头发梳了个马尾,道:“走远了吧?”
“还没呢,”伏顺道,“他们东西多,走的老慢了。”
他一把拉起段星河,拽着他往外跑去。三个人出了门,就见一个臃肿的车队缓缓地行驶在大街上。七八辆大车上放着大鼓、高跷,各种青面獠牙的面具,还有五颜六色的戏服,有点像大型庆典的花车,但看起来更花哨一些。
最前面一个人穿着大红色的衣袍,手里拿着一根横杆,脚踩着一个硕大的木球缓缓经过。他身后的大车上,坐着个头戴花冠的女子,手里拿着个没有哨片的铜喇叭口,缓缓地介绍着他们的杂耍班子。
段星河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么来的,那女子的体格寻常,声音居然能传这么远。后面的车上坐满了戏班子里的人,正在朝街上的百姓挥手。有的车上放着许多铁笼子,里头关着些小猴,扒着笼子一跳一跳的,吱吱直叫。
街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好多小孩子望着车队,都很感兴趣,跟大人央求着要去看。
大人道:“晚上吧,他们天黑表演。”
又有人道:“贵不贵啊?”
大车上的戏班子成员听见了,扒着车边喊道:“大人三十文钱一位,小孩儿免费。座位有限,先到先得,欢迎来看啊——”
百姓们觉得这些人十分有趣,纷纷道:“好好,一定捧场。”
赵大海道:“大师兄,咱们也去看看吧。”
段星河不是很感兴趣,觉得花这钱还不如吃顿好的。但伏顺和赵大海难得见一回这样的热闹,确实很想去。他道:“去也行,反正师父给的红包还没花完呢。”
回到驿馆,他们跟其他人说了戏班子的事,李玉真很感兴趣,步云邪觉得无所谓,大家都去的话他也去。师父对那些小孩子的事不感兴趣,就不去了。
当天晚上,段星河等人一起去了城东老戏楼。这边戏楼的主人年纪大了,自家班子里只剩下些五六十的老人,拉拉胡琴、敲敲梆子,初一十五唱一出,其他时间都请说书先生说说书,赚些客人的茶水钱。
吉祥百戏班一来,就包了老戏楼十多天,打算从初二演到十四。老戏楼的老板十分高兴,下午还派了几个人出去,帮他们宣传戏班子,请大家都来看。
百姓们过年期间除了串亲戚之外没别的事做,来了个杂耍班子,自然把他们的兴趣都吸引过去了。天一黑,大人们就带着孩子来到了老戏楼。戏楼北边是个长方形的舞台,东西南三面都是观众席。段星河他们去的有点晚,只能坐在后排。前头乌乌泱泱的都是人,伏顺搓了搓手,兴奋道:“要开始了吗?”
上午那名女子上台来报了幕,观众渐渐静了下来。吹打班子奏起了乐,一个人踩着木球在场中转了几圈,手里拿着三个小球抛来抛去的,让人眼花缭乱。一人手里拿着火把,轰地一声朝下面吹了一大把火。台下的小孩子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大人们纷纷拍手,气氛热闹起来。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缓步走上来,手里拿着扇子一甩,正面写着吉祥如意,背面画着两只蝴蝶。他手一扬,两只纸片做的蝴蝶飞了起来。他摆动扇子,把蝴蝶扇得翩翩飞舞,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蝴蝶越飞越高、越来越多,一群五颜六色的蝴蝶飞得漫天都是。
他把扇子一收,蝴蝶就都消失了。前头的小孩儿看得十分惊讶,睁大了眼道:“蝴蝶呢?”
孩子的娘道:“人家会变戏法,变没了。”
小孩儿崇拜道:“真厉害,我也要学。”
母亲微微皱眉,道:“好好读你的书,好人家的孩子谁去学这个!”
那小孩儿有点委屈,但大人说的也没错,但凡吃得起一口饭的人家都舍不得让孩子去学这个。挣钱少地位低不说,天天踩高跷,走钢索,万一掉下来摔坏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孩子的奶奶劝道:“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了,好好看戏。”
灯光暗了下来,台子上一片漆黑,只有一道白色的大灯照下来。那道白光中,一具骷髅躺在地上,渐渐地,它像苏醒过来似的手动了一下,腿又动了一下,霍然坐了起来。
“铛——咚咚咚锵!”
有人敲响了梆子和锣鼓,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大家一跳,惹得台下的孩子们一阵惊叫。那具骷髅站了起来,在灯光里活动了一下脑袋,张了张嘴,又动了动手脚,灵活的就像活人一样。
乐班子吹起了幽幽的笛曲,轻巧的鼓点和铃声响了起来。那具骷髅在台上随着音乐的节奏跳着舞,有点吓人,又很是滑稽。一只穿着绿色马甲的小猴儿从后台上来,盯着那具骷髅看了半天,仿佛被它吸引住了,用力拍手。
一盏红色的小灯亮起,这时候观众才看到,黑暗中还有个人坐在角落里,操纵着那具骷髅。他脸上戴着个木头面具,嘴角拉到耳根,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手里拉着线,牵引着骷髅一步步往身边走去。大家看见那人身边放着一个铁笼子,大开着笼门,正等待着猎物入彀。
台下有小孩子喊道:“别往前走啦,坏人,那是坏人——”
声音里带着稚气,很为小猴儿担心。大人们都知道是演戏,笑了起来,那孩子却又气又急,不知道他们怎么还笑得出来。
骷髅跳着舞,来到了笼子后面。小猴儿茫然不知危险,像着了迷一般一头钻了进去。哐地一声,铁门降了下来,小猴儿被关在了笼子里,吱吱直叫。音乐戛然而止,灯熄灭了,陷入了黑暗中。
台下一阵唏嘘,有人跟身边的孩子道:“看见没,拍花子的就这样,千万别跟陌生人走,知道了吗?”
小孩儿都吓得不轻,连连点头,有的更是直接哭了出来,不知道小猴儿后来怎么样了。
琵琶声响了起来,明亮的灯光从顶上打下来,曲子换成了十面埋伏,台上生出了一股肃杀的气氛。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来到舞台中间,他露着一双黝黑的手臂,身上的肌肉结实饱满。他手里拿着七八柄粗细不一的剑,并在了一起,张嘴仰头,把剑缓缓地放进了喉咙里。大家都十分紧张,生怕他割伤了自己。墨墨也是头一次见这种危险的表演,睁大了黑豆眼,脚爪子都缩在了一起。
步云邪低声道:“别怕,这叫吞剑。”
黑衣男子衔着剑静了片刻,忽然一张嘴,一大把剑都落了下去。
“哇啊啊啊啊啊——”
下面的观众发出一阵惊呼,以为他必然要肠穿肚烂了。那人却抬起了手臂,用力地挥了挥,表示自己安然无恙。他从口中取出了剑,一派轻松的神色,非但不觉得危险,反而乐在其中。
有人提了个铁桶上来。前排的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后面的观众望见里头黑乎乎的,有东西不住蠕动着。助手把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七八条黑色的蛇满地扭动,嘶嘶地吐出鲜红的信子,竟然都是活的!
观众下意识往后躲去,光看都觉得受不了。那人抓起一把蛇,让它们自由地在身上爬行。黑蛇缠绕着他的手臂、脖颈,缓缓地爬到了他的脸上。观众们越发害怕了,小孩子发出了尖锐的哭声。
“呜——哇——”
墨墨拍了拍翅膀,好心眼儿发作,想帮他把那些蛇扯下来。步云邪一把拽住了它,道:“人家表演戏法儿呢,你别过去。”
那人抓住两条黑蛇,从一边的鼻孔穿进去,把蛇头从嘴里掏了出来。观众们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大姑娘小媳妇别开了眼,小孩儿的哭声都微弱的很了。他随即把另外几条蛇从另一个鼻孔中穿进去,蛇尾巴梢还卷曲着来回摆动。
远远看上去,他满嘴都是蠕动的触须,就像一尊活的邪神。在大幽,蛇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力量,这人把自己扮成这样,便是模仿虺神的意思。他张开双手,神色威严。众人对他十分敬畏,场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段星河道:“感觉怎么样?”
步云邪面无表情道:“刺激。”
李玉真捂着眼道:“演完了么,我有点受不了了。”
音乐一变,气氛忽然轻快起来。两个白鼻子小丑穿着肥大的裙裤,头上戴着个红帽子,蹦蹦跳跳地上了台。两人跑跳了一阵子,忽然把裙子一掀,露出了里头的假腿。观众们登时吃了一惊,哗然道:“啊?”
那两人一个缺了左腿,一个缺了右腿,装着机械的义肢,行动起来却极其灵活。小孩子们十分好奇,伸着脑袋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两个小丑玩了一阵子,好像累了,倒在地上背靠着背睡着了。这时候一个人贴着地面,呲溜一下滑上了场。大家都十分诧异,定睛一看,却见那人没有下半截身子,扒着一个带滚轮的板子滑了上来。
那人趁着两个小丑睡着了,偷偷卸下了他们的两条机械腿,装在了自己身上。他高兴的不得了,原地蹦跳了几下,接连几个后空翻,随后来了个单手倒立,台下的观众轰然叫好。
先前的那两个小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少了一条腿,登时一蹦一跳地去追。那个偷腿的人却迈着两条机械的腿跑来跑去的,炫耀自己灵活。
有些观众觉得小丑可怜,另一些人则哈哈大笑。几个侏儒牵着小猴上来了,台下的大人低声道:“看,小猴儿又来了,都好好的呢。”
刚才为小猴儿担心的孩子们顿时松了口气,台上有人架起了火圈。七八个小猴接二连三地跳过去了,侏儒拿起笔来,想在纸上作画。一只小猴儿却跳起来抢走了他的笔,甩了他一脸墨,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侏儒气得直跺脚,低头擦脸的功夫,小猴儿提笔画了一只硕大的金元宝。小猴儿画完了,还跟人作揖恭喜发财,观众们纷纷赞叹这小猴儿聪明伶俐,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墨墨看的入神,鼻子翘着,觉得十分有趣。
段星河看着台上道:“他们从哪儿找的这么多怪人?”
伏顺见怪不怪了,道:“咱们乡里就有招的,家里有不能干活的残疾人,爹娘狠心的就会把他们卖了。也有人自愿跟着杂耍班子干活,往家寄钱。反正在家里也是累赘,还不如出来挣点钱花。”
“这些都是好的,起码来去自由。”赵大海道,“很多乞丐都是小时候被拐走了,弄残了出来乞讨的。控制他们的人就在附近盯着,救都救不出来。”
他一想起那些悲惨的情形,就很不忍心。步云邪道:“采生折割,按律法要凌迟的。”
李玉真叹了口气,看着台上的那些缺胳膊独眼的侏儒,道:“那他们应该是自愿的吧?”
步云邪冷冷道:“你去问,他们肯定说是自愿的,反正不自愿的都被打死了。”
观众们都在笑,老戏楼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却又莫名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息。段星河他们笑不出来,本来好好地过年出来玩,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最后压轴的是个机械巨人,有一丈来高。大家没见过这么灵活的机械人,都十分惊讶。机械巨人挥舞着铁拳,带着一群小猴儿打败了几只青面獠牙的小鬼,又点燃了鞭炮,驱逐了大怪物年兽,今天的表演就此结束了。
人们纷纷散去,李玉真走出了老戏楼,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段星河道:“不喜欢吗?”
李玉真从小读书修道,不喜欢这种以别人的痛苦来取乐的方式,但有很多杂耍班子都这样,要不然也不会养那么多畸形人。他道:“有点接受不了,以后还是不看了。”
伏顺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跟赵大海眉飞色舞地讨论着刚才那舞蛇汉子。夜幕中挤挤挨挨的,到处都是回家的人,小孩儿骑在父亲肩上,学着机械人亮相的模样比了个手势,大声道:“嘿,哈——代表虺神,消灭你!”
大幽的百姓大多信奉虺神,小孩子从小就把虺神当成正神来崇拜。但段星河知道它并非传闻中的那么好,众人都没再说话,沉默着回了驿馆。
过了初五,外面还是有些冷。大家在驿馆里猫着,也没什么事做。段星河午睡起来,走到隔壁门前,见赵大海和伏顺弓着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过去一看,见墨墨侧躺在茶桌上睡着了。赵大海拿起一颗红枣放在它肚子上,墨墨闭着眼,身上瓜皮状的花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睡得相当安逸。伏顺拿了一枚栗子放在它身上,墨墨依旧没动。
这些人不能没事干,一闲着就要搞事情。段星河道:“你们俩宝器做啥子呢?”
“嘘——”赵大海道,“我们俩打赌,谁把它弄醒了谁帮对方刷鞋。”
他说着把一个小橘子轻轻地放在墨墨的肚子上,段星河觉得这个行为十分幼稚,又莫名吸引人,忍不住也想加入进去。伏顺拿起了一颗葡萄干,赵大海悄声道:“你那不行,太轻了,加码。”
伏顺就捏了一撮葡萄干,小心翼翼地摆在墨墨的肚子上。墨墨的呼吸一滞,三个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了片刻,幸亏它没动。三个人忍不住吃吃直笑,觉得十分刺激。李玉真揣着袖子过来,道:“晚上吃什么啊,兄弟们。”
三个人紧张地回过头,同时对他比了个嘘的动作。李玉真吓了一跳,站着不敢动了,片刻小声道:“这是干嘛?”
段星河已经融入进去了,道:“看着就行了。”
一会儿功夫,墨墨的肚子上就摆满了东西,香蕉、橘子、核桃,已经没地方放了,伏顺还抓了一把瓜子洒在空隙里。赵大海不能认输,干脆拿了一个琉璃果盘放在上面。
那果盘厚厚的很有些分量,墨墨却一动不动。段星河疑心儿子被他们压死了,歪着头看它,道:“不是,怎么这样都没醒?”
李玉真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它已经醒了,被你们压得动不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步云邪从外头进来了,道:“你们见着墨墨了吗,我一上午都没找着它。”
众人顿时慌了,伏顺捡起旁边的棉袄盖在墨墨身上。段星河挡在他面前,没话找话道:“阿云,你来了。”
步云邪觉得有点奇怪,道:“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
墨墨听见它爹的声音,拍着翅膀飞了起来,身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步云邪见儿子顶着个棉袄飞过来了,道:“在这儿你们不告诉我,干嘛呢?”
墨墨蹭了蹭步云邪,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段星河松了口气,幸亏它不会告状。赵大海在后头小声道:“谁输了?”
伏顺道:“肯定是你,你是最后一个。”
赵大海道:“我放了那么久它都没醒,是二师兄叫醒的。”
伏顺道:“反正你输了,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呢。男子汉大丈夫,痛快点啊!”
赵大海没办法,只好拎起伏顺的臭鞋去院子里刷。
他吭哧吭哧地刷了几下,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声音,却是驿丞在跟人说话。段星河等人也听见了,从月洞门里往外望去。
一个身穿红色锦袍的人站在外面,他肩上披着件黑色的貂裘,脸色苍白,双眼细长,神情颇为倨傲,却是钦天监的司正李如芝。
步云邪皱起了眉头,低声道:“他怎么来了?”
李如芝身后跟着一个脸色干黄的瘦子,眼里藏着精光,神似讨封的黄鼠狼,却是采石场的张掖。看来他被罚去扫了大半年钦天监,得到了李司正的信任,已经能跟着出来办事了。
那两人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侍卫,前呼后拥的。驿丞十分热情,道:“李大人,大过年的,您怎么亲自到这里来了?”
李如芝道:“陛下派我出来巡视,步云邪他们在这里吧?”
驿丞道:“在在在,我马上去请他们。后头有上好的厢房,我先带您去落脚。”
李如芝便跟着驿丞走了,段星河看着那一行人的背影,心烦道:“有什么好见的,跟他又不熟。”
步云邪淡淡道:“应该是皇帝怕咱们卷钱跑了,派他出来看看吧。”
段星河觉得他们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道:“要跑早跑了,还等他们来抓?”
伏顺道:“那咱们怎么办?”
步云邪道:“不用管他,照常过日子就行了。”
一群人回屋打了一会儿叶子牌,玩得大呼小叫的,跟捅了猿猴窝似的。驿丞亲自过来叫他们,道:“钦天监的李司正来了,请各位大人过去见面。”
步云邪故意惊讶道:“这才初六,李大人怎么来了?”
驿丞道:“听说是视察公务,各位请跟我来吧。”
一群人便扔下了牌,整了整衣裳,跟驿丞去了后面的厢房。几名黑衣侍卫守在小院外面,张掖泡了一壶茶,毕恭毕敬地端了过来。
步云邪迈步进去,向李如芝拱手行礼道:“属下步云邪,拜见司正大人。”
李如芝靠在罗汉床上,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就这么晾着他。李司正是钦天监的头领,他要这么摆谱,别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步云邪默默地磨了磨后槽牙,步家寨子的小王子给他行礼是给他面子,这蠢货却不识好歹,看来是想挨马蜂蛰了。
段星河等人也行过了礼,李如芝才慵懒地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都坐吧。”
众人各自拉了圆凳坐下,李如芝道:“好久没见了,陛下派我来给你们送几件冬衣,顺便看看炼药的进度。”
他看向步云邪,等他汇报工作。步云邪淡淡道:“炼药的事很顺利,我们已经找到了几味药材。还去长生观问过了方子,掌教方白鹭说其他的药材虽然名贵,只要有钱总能买到。只是与四神君相关的那几味药难得,可能要花一些时间寻访。”
李如芝对那方子了如指掌,自然知道玄武霜、朱雀烬、青龙竭和白虎须根本就是凡人无法得到的东西。他们若是强求,最终只怕会落得个丧命的结局。
皇帝对炼长生丹一事寄予厚望,对步云邪也十分器重,要什么给什么,简直对他百依百顺,平日里常常念叨,不知道步爱卿最近怎么样了。
李如芝对这小子横竖看不顺眼,巴不得他在外头一个不小心摔死了,或者被野兽咬死完事。如今一见,这几个人非但没有缺胳膊断腿的,反而活的越发精神了。
段星河本来还想混一混日子,敷衍钦天监的差事,没想到他们还要检查工作。幸亏步云邪一直都在收集药材,如今宫里派人来问,他们也有话可说。
步云邪道:“属下每个月都给宫里写一封信,汇报最近炼药的进度。这个月的报告我今晚就写完,明天寄回宫里去。”
李如芝道:“只有报告,没炼药么?”
步云邪想了想,都出来三个月了,不交点像样的东西确实说不过去,正好他手头还剩下几颗聚灵丹,是大补的好东西。他道:“属下精心炼制了五颗聚灵丹,能滋补气血,延年益寿,准备献给陛下。”
李如芝点了点头,端然道:“有成果就好,也不枉陛下一直惦念着你。把丹药给本官吧,我帮你呈上去。”
步云邪怕他暗地里给药动手脚,万一皇帝吃出什么毛病来怎么办?他谨慎道:“不了,属下明天写好了报告,跟丹药一起从驿站呈上去。”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明显互不信任。李如芝也怕他炼的药有什么问题,连累了自己就糟了。他摆了摆手,道:“罢了,把皇上赐的冬衣拿来。”
张掖去隔间抱了几个黄皮包袱过来,里头盛着一件白狐裘,四件黑呢子镶玄狐毛领的大氅。白色的那件是狐腋裘,厚实柔软,极其贵重难得。李如芝摆出一副关爱下属的姿态道:“这件白狐裘是陛下特意赐给步司业的,希望你感念皇恩,尽心为陛下效力。”
步云邪双手接过了狐裘,道:“多谢陛下赏赐,有劳李司正千里迢迢送过来。”
李如芝道:“无妨,好久不见,我也想你们了。”
两个人脸上带着微笑,暗里都咬牙切齿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有多想念对方。其他人各自领了衣裳,都挺高兴的。
李如芝催促道:“你们要勤勉做事,陛下很关注你们的工作,加快进度。”
众人纷纷答应了,李司正道:“还有事要说么?”
步云邪一早就等着了,此时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封,里头盛着从拍卖会上买东西的单据。他道:“这是购买药材的凭据,请大人报销。”
方才大家都在打牌,步云邪回去了一趟,原来是拿单据去了。段星河心里比了个大拇指,不能白让这姓李的摆谱,装了爷爷就得让他掏钱。
李司正接过去看了一眼,见上头写着买了一斤乌灵参,花了四百两银子,下头是凌烟阁拍卖会的印章。他皱起了眉头,道:“怎么这么贵?”
步云邪恭敬道:“给陛下用的,品质自然得最好的才行,这价格已经很便宜了。”
李司正看他就像看讨债鬼,幸亏不是自己掏钱。他叹了口气,收起来道:“等我给管账的审了,回头给你钱。”
步云邪微微一笑,道:“多谢大人。”
张掖送他们出了门,斜眼瞅着他们,怪声怪气地道:“几位慢走,千万别摔着。”
这人还记恨着伏顺从采石场里出来之后刁难他的事,这回翻了身,又狐假虎威的气人。走得远了,伏顺小声道:“装模做样的,一个狗奴才而已,能耐的他!”
赵大海道:“就是,那姓李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段星河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淡淡道:“就当是个小丑,看看算了。”
李如芝是替皇帝来盯他们的,万一回去胡说八道几句,就够他们难受一阵子的了。虽然无视他们才是明智之举,可就这么憋着也不得劲。
步云邪想着刚才被李如芝怠慢的情形,打算找补回来,道:“我出去一趟。”
段星河道:“你干嘛去?”
步云邪算盘打得门清,冷冷道:“找个药铺开收据,聚灵丹的钱我得跟他讨回来。我费了那么大功夫炼了那么久,不能让他们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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