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若是闹到爷爷那里去,步云邪要挨家法不说,这祭司必然是做不成了。他从小跟母亲学习祭祀,花了很多心血在上面,实在不愿意就这么断送了前程。
可让他向刘正阳磕头求饶,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步云邪抿着嘴唇,眉头紧紧地压下来,后悔自己逞一时之快,惹了这样大的麻烦。
刘正阳阴沉地看着步云邪,仿佛觉得能够践踏他的尊严,是一件极痛快的事。步云邪无论哪个也选择不了,攥紧了拳头。段星河不能让人欺负自己的师弟,开口道:“刘兄,这件事恐怕有误会,咱们有话好说。”
刘正阳看了他一眼,傲然道:“现在你们又想跟我好好说话了,先前放蜂蛰我的时候,怎么下手这么狠啊?”
段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想暂且周旋过去。他道:“我们确实不知道刘兄是被谁伤的,但大家都是好兄弟,我们见你这样也很不好受。这样吧,我这里有几颗素心丹,刘兄若是不嫌弃就请拿去,对修炼很有好处。”
他从腰包里掏出了一瓶丹药。这是师父之前赏给他的药,服用了修炼能事半功倍。原来一共有十颗,此时还有四颗,他一直舍不得吃。
步云邪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这么好的药给刘正阳,简直是暴殄天物。没想到对方还不稀罕,一把就把段星河的手打开了。
“别在这儿假惺惺的了,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毒!”
瓶子摔得粉碎,几颗药丸滚落在地上。这人一贯的不识好歹,段星河沉默着弯下腰,要捡起来。刘正阳一脚踩上去,把药丸碾得粉碎。段星河饶是养性功夫再好,也恼火起来。
他皱眉道:“你干什么?”
刘正阳冷笑道:“谁让你替他出头了,我和他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小子这么嚣张,简直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步云邪想说话,段星河把他挡在了身后,冷着脸道:“他是我师弟,为难他就是不行。想怎么样,你划个道吧。”
刘正阳扬起了嘴角,道:“想在我面前逞能,行啊,只要你能打赢我小师叔,这件事我就既往不咎。”
于九走到跟前来,神色淡淡的。刘正阳傲然道:“我小师叔可厉害得很,他以剑入道,已经到了筑基九重的境界。你要是怕了,就赶紧磕头求饶,还来得及。”
段星河管他筑基多少层,要是任人欺负不还手,那还是男人么?他沉声道:“我早就听说于师叔修为高强,想跟他切磋切磋。”
他冷冷道:“拿剑来!”
小笙跑回了星垂殿,片刻拿了步云邪的佩剑过来。其他人见这边要比试了,纷纷围了过来。段星河跟于九相对站在祭坛前,刘正阳坐回了步辇上,一副悠然的模样,要看对方狠狠出一场大丑。周围的人纷纷大声起哄,喊道:“小师叔,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魏小雨不服气,带着身边的人大声喊道:“大师兄,加油啊!”
步云邪在一旁看着,十分担心。段星河拔出剑来,心里清楚对方的实力强劲,神色凝重。于九的神色平静,道:“你年纪小,我让你先手。”
段星河也不客气,唰地甩了个剑花,使出师父教的逍遥剑法攻了过去。他是剑修,纯粹的金灵根,五行道法练得也不错。他的本事比大多数年轻人强不少,但筑基二层跟九层差的太远了,动起手来还是吃亏的。
两人剑光交织,段星河将灵力灌注于剑上,有种悍然的气势。他天生膂力异于常人,肩宽臂长,擅长用重剑。步云邪的剑太轻,还不能把他的长处发挥出来。锵地一声,他一剑斩下来,溅起一道火花。
于九微微扬眉,没想到这小子打起来这么狠,自己倒是小瞧他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这小子有两下子。”
段星河的眼里透着股狠劲儿,道:“你那师侄会叫得很,是条好狗!”
他说着又是一剑斩过来,于九截住了他那一招,两人的长剑抵在一处,剑气激得段星河的发丝飞扬起来。两人靠的极近,于九在他脸侧道:“是不是他干的?”
段星河道:“不是。”
于九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段星河冷冷道:“那晚我跟他在一起,不是他。”
于九手上的力气一分分压下来,道:“撒谎。”
将要到金丹期的修士,力气和灵力比起刚筑基的人强太多了。段星河咬紧了牙关,却还是顶不住他的力量,剑被压了下去。于九重重一掌打过来,段星河胸口一疼,根本稳不住身形,向后跌飞出去。
“星哥!”
步云邪又惊又怒,奔过去接他。段星河后背撞在一棵大树上,剑和腰包都落在了地上。天心观的人放声大笑起来,有人吹起了口哨。刘正阳终于扬眉吐气了,冷笑道:“本事不行,还要强出头,你就是活该!”
段星河的心口一阵闷痛,咳嗽了几声,一缕鲜血从嘴角淌了下来,竟是被一掌打出了内伤。魏小雨大声道:“你小师叔原本不是在天心观修炼的,他打赢了也不算你们有本事!”
于九的身份确实有点尴尬,虽然顶着师叔之名,其实就是刘正阳的一个保镖。刘正阳看着她,道:“臭丫头,多嘴多舌的干什么,你想替你二哥钻裤/裆啊?”
魏小雨怒道:“呸,你等我爹爹回来,看我不让他打断你们的狗腿!”
刘正阳嘿地一声笑了,道:“谁知道你爹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他嫌你们这群拖油瓶碍事,不要你们了呢。”
于九缓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还打不打,不打算你输了。”
认输就得受胯下之辱,段星河的身体疼得厉害,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步云邪急了,想把他扶起来,道:“算了,我跟他们去见爷爷。”
段星河的脾气倔得很,抬手把他推开了,道:“还没打完呢。”
对面的人都在起哄,魏小雨等人望着这边,急得帮不上忙。段星河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想起了师娘,她一个弱女子拖着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支撑着逍遥观不容易。自己是门派的长徒,师父不在,他必须保护自己的家人,不能让外人欺负他们。
于九静静地看着他,神色里带着一点怜悯。低阶者想要战胜高阶的修炼者,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
几滴血溅落在腰包上,一颗小石子的形状凸显出来,是壁画中虺神头上的装饰。段星河耳边蓦然浮现起师弟们的话。
“这咒语怎么念不出来?”
“这不是念的,要用血来献祭,用心神沟通,才能得到神的回应。”
血融合在了那块石头上,他心中想起了那段不可名状的咒语,眼前浮现起虺神俯视自己的模样。
你有什么愿望——
恍惚中,他好像听见有人这么问自己。他喃喃道:“把你的力量赐给我吧,我愿意终身守护青岩山,保护重要的人。”
巨大的蛇睁开了红色的双眼,注视着它的奴仆。无数碎石随着它缓缓的游动,不住崩落下来。它低下了硕大的头颅,吐出鲜红的信子,仿佛要亲吻少年的额头。
刹那间,段星河感到身体中生出了一股炽热的力量,鼓动着要冲破胸膛。他难以控制那股力量,仰起头清啸一声,双眼变得血红。
“啊啊啊啊啊——”
对面的人不知他怎么回事,忽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透出一股强大的戾气,让人看了就害怕。
天阴沉下来,平地里骤然起了一阵大风,落叶和砂砾打着旋儿飞舞。到处一片飞沙走石,如同段星河喷薄而出的愤怒。众人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慌张起来。有人喊道:“怎么了,忽然就变天了?”
魏小雨和几个小豆丁抱着一棵大树,大声道:“你们在祭坛吵嚷,惊扰了虺神,它来抓你们啦!”
小泥鳅道:“对,抓回去一锅清蒸,一锅红烧。这帮人心眼这么坏,下水一定是臭的,得挖出来扔掉!”
这股狂风来的奇怪,对面的人被吹得摔倒了几个,刘正阳的步辇被风掀得满地直滚,他傻了眼,在后头追了几步,自己被风吹得也站不住了。他大声喊道:“喂,你们又捣什么鬼?”
步云邪道:“不是你们捣鬼么?”
众人生怕被吹走,纷纷抱着周围的石头和大树,场面一片混乱。步云邪喝道:“却邪——”
他头上暗红色的发带飘飘荡荡地飞了下来,风虽然大,它却没有被吹跑,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吩咐。这是步家寨子里传下来的一件法宝,历代祭司才能使用。他道:“把咱们的人都绑起来。”
却邪顿时变得又宽又长,一道硕大的红练鼓着猎猎的风,一圈又一圈把魏小雨等人拦腰绑在了树上。魏小雨的个子小,两条腿悬空着乱蹬,喊道:“二师兄,不得劲儿!”
步云邪道:“人都快被吹跑了,还管得不得劲!”
大风之中,于九使出了千斤坠的本事,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人硬是能屹立不倒。段星河不顾狂风,提起剑朝他斩了过去。两人的兵刃接二连三打在一处,锵锵锵锵溅出了一连串火花。
于九感觉他的力气仿佛骤然间放大了数十倍,自己的虎口都被他震得发麻,根本招架不住,被逼得不住向后退去。
风这么大,这小子奔行在其中,却好像毫无阻碍。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于九心中还在错愕,段星河已经抓住了他的破绽,一剑斩到了他的脖颈前,速度既快且狠,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两人四目相对,段星河的眼里带着几缕血丝,没了平日里的淡然,透出一股强烈的杀气。
“服了没有?”
于九道:“你这是哪来的本事?”
段星河厉声道:“我就问你服了没有!”
于九看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刃,叹了口气道:“服了。”
段星河把剑收了回去,手指还在暗自颤抖,一时间难以适应体内的这股力量。不管怎么样,打赢了就行。他浑身的力气一松,大风把他吹得往前踉跄一步。于九抬手扶住了他,两人对视了一眼,于九的神色淡然。
于九对段星河没有太大的敌意,他到处游荡,哪里有钱,他便去哪里赚。见这少年豁出命去也要保护自己的师弟妹和师门的尊严,对他生出了几分佩服,倒是觉得他比自己那只会惹事的师侄强多了。
于九道:“年轻人别太逞一时之气。修炼是个日久天长的功夫,千万别想走捷径。”
段星河没说什么,意识到这外人也看出来了,自己能赢他,并非是简单地爆发出了潜力,而是借助了什么不可说的力量。步云邪大步过来了,道:“你没事吧?”
狂风渐渐平息了,段星河的情绪也平静下来。他道:“没事。”
于九还剑归鞘,扶起了歪在路边的步辇。刘正阳从一块大石头后面爬起来,道:“小师叔,不打了?”
于九道:“又打不过,还打什么?”
刘正阳急道:“那我给了你三十两银子呢。”
于九倒是挺豁达,道:“没打赢,退你一半。”
刘正阳又不稀罕钱,恨的是没能把段星河他们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其他人缓过劲儿来了,纷纷聚了过来,道:“刘师兄,你没事吧。”
所有人都被大风吹得灰头土脸的,身上沾满了树叶、沙子,感觉这一场风来的实在怪异。段星河扬声道:“愿赌服输,刚才的事别去跟长辈告状。”
魏小雨大声道:“就是,谁去告状谁是孙子!”
她和几个小豆丁还被绑在树上,步云邪一扬手,却邪松开了,几个小孩儿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刘正阳也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跟人私斗,哼了一声。他冷冷道:“早晚有你们好看的,咱们走着瞧。”
他说着一摆手,带着人走了。段星河刚才出了一身汗,被风一吹,这才意识到浑身都湿透了。其他人簇拥着他,把他当成了大英雄,目光里充满了崇拜。
魏小雨兴奋道:“大师兄,你好厉害!”
小泥鳅道:“就是,刚才大师兄打的那人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太帅了!”
周围吵吵嚷嚷的,段星河却觉得像是隔着一层水波,什么也听不清楚。风里似乎传来了什么人的笑声,沙哑苍老,让他寒毛直竖。
他竖起耳朵,试图辨认那声音的来源,却又听不真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把他拉回了现实中。步云邪看着他,道:“怎么了?”
段星河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出神了。
他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有点累。”
他的手臂上传来一阵疼痛,低头一看,却是被划了一道口子。魏小雨见他受了伤,小声道:“大师兄,对不起,要不是我跟他们吵架,你也不用跟他们动手了。”
她不知道蜂王蛊的事,还很内疚。段星河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跟你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小石头还想着刚才的情形,道:“哎呀,刚才大师兄太帅了,剑快的跟闪电似的,可惜其他人没看见。”
段星河道:“小栓子他们还在后院里待着呢?”
小石头道:“是啊,大海哥看着他们,每天给他们带饭。”
反正都被天心观的人知道了,没必要藏着掖着的了。闷了这几天,那些师弟妹们也憋坏了。段星河道:“让那边的人都出来走动走动吧,刘正阳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
魏小雨道:“就是,手脚残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刘正阳他们才是小丑呢。”
天色渐渐晚了,其他人去厨房领饭,段星河没什么胃口。步云邪道:“跟我来吧,我给你裹伤。”
两人回到了星垂殿,大殿后面是祭司的卧房,到处垂着黑色的帷幔。家具都是檀木做的,书桌上放着大六壬的天地盘,墙上挂着用黑曜石刻的二十八星宿的星图。流云状的灯架子上火光微微跳动,将星图照的如星空一般璀璨。一旁的衣架上,挂着他祭祀时穿过的法袍。镰刀形的法杖搁在架子上,刀刃发出幽幽的冷光。隔间有个硕大的黄铜丹炉,又有满满几架子新书旧书,一旁的筐子里还堆着些圆滚滚的竹简。
段星河坐在一张窄榻上,解开了衣裳,肌肉的轮廓现出来。他的身体结实而有力量感,锻炼的恰到好处。步云邪给他敷上了金疮药,用绷带包了起来。段星河动了动胳膊,感觉没什么大问题。步云邪道:“疼吗?”
段星河笑了一下,道:“不疼。”
步云邪微微皱眉,道:“你就嘴硬吧,打不过还硬打。”
段星河道:“不能看着外人欺负自家兄弟嘛。”
步云邪叹了口气,方才要不是他出头,自己恐怕以后都不能当祭司了。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以后不那么冲动了。”
他平时也不这么睚眦必报,但是跟刘正阳之间多少掺杂着一些私人恩怨。段星河淡淡道:“你该不会是还在为小时候的事记仇吧?”
步云邪的目光游移,显然是被他说中了。小时候刘正阳跟着他爹来青岩山,遇见了步云邪,悄悄地看了他许久。步云邪当时正在院子里扎马步,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回过头去时,刘正阳就躲到大树后,藏头露尾的。步云邪觉得这人多少有点病,就没理他。
隔了一天,刘正阳带了几个小弟过来,胆子也大了一圈。他摘了朵花送给步云邪,小心翼翼道:“妹妹,你真好看。”
步云邪从小最讨厌被人当成女孩子,面无表情道:“什么妹妹,我是男的。”
刘正阳十分惊讶,道:“不可能,他们说你将来要做祭司,你怎么可能是男的?”
步云邪把花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一脚,道:“男人为什么不能当祭司?”
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女孩儿一下子变成了男孩,刘正阳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沉浸在崩塌的世界里,大声喊道:“我爹说步家寨子的祭司都是女人。你骗人,你骗我!”
他嚷嚷着转身跑了,其他人也跟着一哄而散。步云邪莫名其妙就被他当成了女孩儿,还被说成骗子,也很委屈。段星河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道:“怎么了?”
步云邪眼里汪着眼泪,气愤愤地说:“刘正阳给我花,我不要。他就说我骗他,还说我不能当祭司。”
段星河看了看地上的那朵花,寻思了一下,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笑了,帮步云邪整了整衣领,道:“别听他瞎说,他眼神不好还没见识。男人女人都能当祭司,没那么多规矩的。”
步云邪擦了一下脸,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段星河认真道,“我从外面来,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我会骗你么?”
步云邪的眼睛渐渐亮起来,没有那么难过了。段星河温声道:“去洗个脸,等会儿一起去吃饭。”
两个人想起了从前的事,一时间都没说话。步云邪跟刘正阳的梁子从那时候就结下了,后来就算长大了,两个人还是一见面就跟斗鸡似的,看彼此很不顺眼。
段星河道:“算了吧,他一个纨绔子弟,有什么好跟他计较的。”
步云邪悻悻道:“是他非跟我过不去,又不是我招他的。”
段星河也知道刘正阳那张破嘴有多讨人厌,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小笙去大厨房把晚饭拿了过来,每人一块酱豆腐,一个煮鸡蛋,一块巴掌大的红焖羊肉,一份炒白菜和米饭,还有一大壶绿豆汤。他把食盒的盖子一揭,浓浓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大家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天心观的人来之前,他们平时都吃杂粮饭,高粱混着大米煮,肉也只能等初一十五才能吃上一顿。有外客来,师娘不想落了自家的脸面,让厨房连着做了半个月的白米,每天晚上都有肉吃。
段星河深吸了口气,搓了搓筷子道:“还挺丰盛的。”
小笙道:“就这天心观的人还抱怨粗陋呢,也不知道平时吃什么山珍海味,真难伺候啊。”
门廊上放着几个坐垫,小笙把饭摆在外面,清风吹着十分清凉。段星河打了一架饿坏了,端起碗来就开始扒饭。步云邪看着他的胳膊,刚扎上绷带,血又渗出来了,看着都疼。
月亮渐渐升起来了,三个人吃着饭,安宁而又舒适。片刻小笙收拾了碗筷,拿到井边去洗,弄的水哗哗的。步云邪泡了一壶猴魁,坐在走廊上若有所思。淡淡的香气弥漫出来,他把一杯茶递了过来,仿佛有话要说。段星河喝了一口,道:“怎么了?”
步云邪道:“你刚才怎么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平时没见你修为那么深啊。”
段星河当时在心中默念了禁咒,一瞬间仿佛看见了虺神。他心中也有些后怕,垂下了眼道:“就是师父传我的四正罡气嘛,我一直在修炼,最近又有精进了。”
步云邪有些怀疑,伸手要摸他脉搏,道:“让我看看。”
段星河能感到自己体内还残余着那股力量,不想被步云邪发现。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倒退了两步道:“吃饱喝足了,我回去了。”
步云邪感觉他好像藏着什么似的,道:“你有事瞒着我?”
段星河立刻否认道:“没有,哪有啊。”
他说着纵身一跃,从台阶上跳了下去。步云邪往前追了一步,段星河离这边已经远了。他朝这边摆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往逍遥观中走去了。
折腾了一天,段星河回到了住处,累的倒头就睡。他睡到半夜,莫名感到一阵口干燥热。他起身喝了一杯水,忽然见一条黑色的大蛇盘踞在屋顶,缓缓地游动着。
段星河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杯子扔了过去。哗地一声,杯子摔的粉碎,那条蛇被打得粉碎,片刻又重新聚拢在一起,却是一个幻影。
它注视着他,吐出了鲜红的信子。段星河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巨蛇缓缓道:“我是虺神。你们唤醒了本座,祈求我赐予你力量,我来找你收取代价。”
它的声音低沉苍老,跟他下午在风里听见的那个声音一样。段星河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借用了神力,招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他哑声道:“你要什么代价?”
虺神道:“你获得了本座的力量,便是我在世间的代行者,要终生做我的奴仆。”
段星河皱眉道:“我不做你的仆人。”
虺神发出了一阵笑声,道:“狡猾的小东西,你用血跟我签订了契约,灵魂已经是我的了,怎么能反悔?”
它说话声中,段星河感觉胸膛传来一阵灼热的疼痛。他拉开衣襟一看。见上头有个拇指大的红印,看起来就像蛇头的模样。他身上原本没有这个痕迹的,诧异道:“这是什么?”
虺神道:“这是本座赐予你的祝福,也是你力量的源泉。你身为本座的奴仆,就要好生供奉本座。”
这痕迹透着一股邪气,不像是祝福,反而像是诅咒。段星河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确实不能当你的奴仆。你把力量收回去吧,这祝福我不要了。”
虺神笑了,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本座的力量,岂容你一个凡人说要就要,说还就还的?”
它说话声中,段星河的胸口猛地一疼,心脏像是被一根烙红的针扎透了。
好疼——!
那股疼痛猝不及防,他根本承受不住,重重地倒在地上,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一向没有心疼的毛病,此时却感觉死亡近在咫尺。
段星河意识到面前的神极其强大,杀死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片刻疼痛稍缓,他感到了沉重的压迫感,哑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虺神道:“本座饿了,给我弄头羊,天亮前送到虺神洞里来。”
它说罢,巨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房屋的阴影中。段星河望着那片黑暗许久,还是难以相信发生了什么。他胸口的烙印隐隐作痛,催促着他去满足虺神的要求。段星河心烦意乱,打开了门,向外走去。
夜已经深了,门派里的人都睡着了。他独自走在路上,脚步声沙沙作响,影子在月亮下拖得斜长。
他垂着眼,想着刚才的事,几乎要怀疑自己做了一场噩梦。那尊古神沉睡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苏醒。段星河心中沉甸甸的,觉得自己惹上了个大麻烦。
早知道就不逞一时之气了,神的力量是要用生命交换的,岂能容人儿戏?他伸手摸了一下胸口的烙印,不知道怎么才能去掉这个痕迹。
他忽而又想起了下午的情形,若是自己不出手,步云邪就要被刘正阳刁难。自己绝不可能坐视不理,若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段星河叹了口气,不觉间走到了牲口棚跟前。门派里唯一的一头瘦马慢吞吞地嚼着草料,老黄牛窝成一团,圈里的羊都已经睡着了。段星河数了数,还有十七头羊,最近每天都杀羊招待客人,少了一头应该不会被看出来吧?
他从腰包里掏出麻绳,从里头牵了一头黑羊出来。那只羊要叫,段星河抓了一把草喂给它,道:“跟我走吧。”
他牵着羊往后山走去,片刻进了虺神洞。洞里一如既往的漆黑阴沉,壁画上的大蛇静静地看着他。段星河低声道:“羊我带来了。”
他想了想,又从腰包里拿出了那颗蓝色的小石头,放在了祭祀台上,道:“你的东西,还给你了。”
山洞里没有任何回应,段星河把羊栓在一块石头上,转身走了出去。羊咩咩地叫了几声,温顺地蜷缩在原地,闭起了眼睛。山洞中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寂静中,仿佛有什么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巨大的身影笼罩了属于它的祭品。
黑羊剧烈地挣扎起来,鸣叫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片刻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道暗红的血迹顺着岩洞中的沟壑静静地淌了出来。
段星河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觉睡到了天亮。
献上了祭品,虺神暂时安静下来了。他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放过了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他在屋里坐了片刻,觉得不能心存侥幸。当初那么多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封印住了,自己必须得想点办法,不能坐以待毙。他想着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自从小师妹去过虺神洞之后,事情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如去问一问她好了。
上完了早课,魏小雨在庭院里跟几个同门玩耍。周围生满了青翠的凤尾竹,枝叶在清风里缓缓摇摆。她道:“我会变蝴蝶,你们想不想看?”
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们围着她,纷纷道:“想看、想看,快变一个!”
魏小雨闭目凝神,把灵力凝结在手中。她两只手虚虚地合在一起,片刻灵光一闪,她张开了手。一只蓝色的蝴蝶从她手心中闪着翅膀,翩翩飞了起来。那蝴蝶是她用灵力幻化成的,翅膀是半透明的,飞过的地方都会留下晶莹的轨迹。
“哇——好漂亮!”
一群孩子惊讶地看着蝴蝶,发出赞叹的声音。魏小雨十分自得,伸出了手指,蝴蝶便飞到她的指尖上停住了。
师父对这个孩儿寄予厚望,她还在母亲腹中时,魏清风就收集天材地宝,以极品黑曜石摆下了法阵,为孩子祈福七七四十九天,希望它能够拥有灵修的天赋。魏小雨果然没辜负父亲的期待,她出生时一阵紫气绕梁不散,生来就灵力过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先天玄阴圣体。
蝴蝶在她手上扇动着翅膀,附近有花丛,真的蝴蝶也被吸引过来了,绕着她翩翩飞舞。
其他孩子都很崇拜她,道:“小雨师姐,你真厉害。”
段星河走了过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法力不是拿来炫耀的东西,之前师娘就说过她几次,但她年纪小性子贪玩,说了几次还是这样。暂且随她去吧,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她。
他招了招手,道:“小雨,你过来一下。”
其他人见大师兄来了,便各自散了。两人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段星河道:“前阵子你们几个私自闯进虺神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昏倒在里面的?”
他的神色严肃,魏小雨有点紧张,搓着衣襟道:“什么也没发生……就是里头黑乎乎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昏过去了。”
段星河看出了她藏着不老实,吓唬她道:“这件事很重要,我还会去问小石头他们,若是他们跟你说的不一样,我可要重重罚你。”
魏小雨果然害怕起来,犹豫了一下,道:“那好吧……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段星河道:“你说吧。”
魏小雨道:“那天我们听了虺神的故事,就想去虺神洞看看。我和小石头、小泥鳅进了洞,见里头有个壁画,上头插着根棍子,还挺好看的。小石头爬到祭台上拽了拽,没拽动,说是长在里面了,小泥鳅也拽不动。我过去拔了一下,感觉有点松动,就把它抽出来了。”
她说起当时的事,还有些诧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段星河道:“然后呢?”
魏小雨道:“我把那根棍子揣在怀里,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一阵地动山摇的,好像是地震了。我们几个很害怕,拔腿就往外跑,没跑几步就见一条大蛇从山洞深处游了出来,身体好粗好长,眼睛红通通的像灯笼一样。我当时吓得动弹不得,就这么昏过去了。”
段星河的心一凛,皱眉道:“这么大的事,你当时怎么没说?”
魏小雨小声道:“我差点就被那条大蛇吃了,心里太害怕了,又怕你们责怪我,就没敢说。”
遇见了那么骇人的情形,她们几个小孩儿没吓坏就不错了,不敢说出来也是人之常情。段星河道:“那根棍子呢,拿来给我看看。”
魏小雨转身跑回屋里,片刻拿了一根铁棍出来。那根棍子有一尺长,残缺不全的。段星河看了片刻,没瞧出来到底是什么法器。但不管怎么样,就是因为小师妹把它拔出来了,导致封印破裂,虺神苏醒了过来。
魏小雨生来就灵力强大,像个小哪吒似的翻江倒海,还没为家里立功,先捅了个大篓子。魏小雨紧张地看着他,道:“大师兄,我是不是闯祸了?”
几百年来都没人能撼动分毫的法器被一个小丫头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这先天玄阴圣体果然非同一般。段星河叹了口气,觉得怪她也没用。他道:“这件事先别说出去,免得师娘担心,我去想想办法。”
魏小雨也不想让别人知道,点头如啄米。段星河便拿着那根棍子走了,打算等天黑去虺神洞原样插回去,希望能把虺神镇住。
他从厨房边经过时,见管事的李大娘叉着腰在门口骂人。
“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的羊,本来十七头,都不够吃的了,还偷!丧良心的东西,别让我抓住你,要不然老娘把你生吞了!”
她越骂越气,见几个天心观的人从门前走过,瞧热闹似的看她撒泼。李大娘把眼一瞪,大声道:“看什么看,你们见我丢的羊了没有?”
天心观的人一脸莫名其妙,道:“没有啊,你丢了羊问我们干什么?”
李大娘本来天天杀羊就够心疼的了,还丢了一头,简直心痛的无以复加。天心观的人一直赖着不走,每天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让李大娘很不痛快。
她拿起菜刀蹲在院子里,泄愤地把一个黄皮的大南瓜剁成碎块,一边骂道:“臭不要脸的小贼,谁吃了我的羊,头上长角、身上长毛,变个咩咩叫的畜生,老娘对着它脖子就是一刀,燎去了浑身的毛,撒上盐放在火上烤……”
段星河被她咒的浑身难受,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解决。他加快了脚步,沉默着走了。
天很快黑了下来,段星河再次来到了虺神洞。他提着灯悄然走了进去,上次献上的羊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根拴过羊的麻绳,上头染着干涸的血迹。
段星河走到了壁画跟前,注意到画中大蛇的额头上有个缝隙。自己捡到的那块蓝色的石头就是从这里崩落下来的,原来这儿就是插法器的地方。
他把灯放在地上,爬上了祭祀台,把棍子插到了石缝里。棍子歪着半截在外面,摇摇欲坠。魏小雨说这根棍子原来就像长在石头里似的,现在却根本插不住。段星河试图把它弄得结实一点,却是越捣越松,碎石子噼里啪啦地直往下掉。
灯光把他的影子拉的斜长扭曲,洞里散发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山风从洞外呼啸而过,声音尖锐而又凄厉。段星河心里十分紧张,只想赶紧把法器恢复原样,让这一切结束。
这时候他听见了一阵低沉的笑声,心中顿时一凛。
“小伙子,你在干什么?”
段星河回头四处张望,看不到虺神的真身,只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在山洞的上方。神是无处不在的,能在静默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段星河下意识把法器藏在了袖子里,神色有些慌张,道:“没什么。”
虺神缓缓道:“你是想把我再封印起来么?”
段星河的心思被它看穿了,后背嗡地一下子生出了一层冷汗,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暴怒起来把自己吃了。虺神的声音却带着一点戏谑,仿佛觉得区区人类就妄想镇压自己,简直天真的可笑。
“晚了,傻孩子。本座已经苏醒了,还会被你封印起来么?”
段星河意识到这件事没有这么容易了结了,道:“那……你想干什么?”
虺神道:“本座又饿了。”
段星河想起了李大娘叉着腰大发脾气的模样,抓了抓头发,焦虑道:“没法偷羊了,厨房的大娘已经发现了,今晚说不定就在羊圈外头蹲着呢,一逮一个准。”
虺神阴恻恻地笑了,道:“谁让你偷羊了,这回我想尝点新鲜的。你们门派不是人挺多的吗,去抓个小孩儿来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