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不是别人,正是赵大海和伏顺。段星河一直都没找到他们,没想到他们跟自己一样倒霉,也被关在了这里。
侍卫不耐烦地推了伏顺一把,道:“少废话,赶紧走。”
又有别的侍卫往地上抽了一鞭,呵斥道:“都看什么,回去干活,快点!”
段星河等人只好回去继续凿石头,却竖着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十分担心。伏顺和赵大海被拖进牢房里,挨了十来棍。那两人被打得鬼哭狼嚎,连声道:“官爷饶命,我们不敢逃跑了,不敢了!”
傍晚吃完了饭,段星河等人回到了牢房。官差把赵大海和伏顺扔了进来,居高临下地说:“看好了,谁敢逃跑,就跟他们一个下场。”
那两人被打的皮开肉绽,趴在地上动不了。其他人也不敢靠近他们,怕惹上麻烦。段星河本来还愁跟他们接触不到,没想到这就被关在一起了。他挪过去,低声道:“兄弟,你们没事吧?”
伏顺见了他,忍不住哭了,道:“大师兄,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段星河叹了口气道:“运气不好,在集上给人算命呢,就被人当壮丁抓过来了。”
伏顺长得瘦,伤得更重一些,此时趴在地上直倒气。赵大海道:“我们也差不多,被一道龙卷风刮到了都城附近。百姓说那阵妖风十分可疑,去跟官府举报了,我们俩就被官兵抓……抓奸……”
他一着急就容易口吃,伏顺忍不住道:“谁要跟你被抓奸,是被当成奸细抓过来了。”
赵大海道:“啊对!”
这两个人一落地就被抓起来了,应该被关了有一个多月了,比自己还倒霉。段星河十分同情,道:“你们受苦了。”
李玉真凑过来道:“这是你朋友?”
段星河道:“都是我师弟,他叫赵大海,他叫伏顺。”
李玉真朝他们一拱手,道:“幸会,我叫李玉真,在太清宫修行。哎……这两位就是你要找的人么?”
段星河道:“嗯,加上我一共来了五个人,我二师弟和小师妹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李玉真拍了拍他肩膀,道:“想开点嘛,这不是一下子就找到两个了么。”
他一向都挺乐观的,这时候着急也无济于事,是得想开一点。伏顺有些忧愁,道:“唉,也不知道小师妹怎么样了,她要是跟二师兄在一起,那就还好。当时她第一个栽进洞里,说不定落单了。师娘就她一个女儿,弄丢了怎么跟咱们师父师娘交差啊……”
他说着话,伤口蓦然一疼,脸顿时扭曲起来。李玉真道:“这位兄弟,我会一点治疗的法术,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帮你看看?”
伏顺求之不得,立刻道:“那太好了,好兄弟,快救救我!”
他身上的血把衣裳都黏住了,李玉真拿了一瓢水,给他把衣裳弄湿,小心地揭了下来。他背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旁边有人看了这边一眼,吓得咋舌,又把脖子缩了回去。
李玉真让段星河挡着,将灵力凝结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他手中泛起绿色的灵光,伤口处的皮肤加快生长起来,片刻伤口处结了一层粉色的嫩皮。
赵大海在旁边看着,十分惊讶,道:“兄弟你这本事了不得,失敬、失敬了!”
李玉真谦虚道:“一点治愈术而已,我再帮你看看。”
赵大海脱了外衣,李玉真施展灵力,帮他治愈了伤口。消耗了一番,他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伏顺和赵大海十分感激,看他的眼神都跟刚才不一样了。伏顺道:“多谢李兄,你可真是救我们性命的活菩萨!”
李玉真的脸色有点白,道:“我也就治一治皮外伤,再重一点就没办法了。”
他虽然累,但神色十分满足,仿佛觉得能帮到别人很有成就感。
段星河道:“你耗费了不少元气,歇一会儿吧。”
众人闭目养着神,李玉真喃喃道:“其实我就想像我师父一样,当个大天师,给人治治病、抓抓妖,没事的时候就打打坐。我爹说光闷着头修炼没出息,以后当上太清宫的掌教才对得起他,可我根本就不适合当掌教啊。”
段星河心不在焉道:“那他当上了么?”
李玉真迟疑了一下,道:“他当上了啊。”
段星河道:“自己都当不上还整天嫌弃你……哎,他是掌教?”
李玉真一脸无辜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是掌教的公子。可能是常年被他爹骂习惯了,非但看起来一点架子也没有,甚至还有点可怜。
段星河道:“那就做你喜欢的事嘛。”
李玉真静了片刻,道:“可我觉得不能太任性,要不然就对不起我爹。”
段星河印象中的父亲已经很模糊了,不知道父子之间是不是都这么难相处。他道:“你其实不用什么事都满足他的想法,你又不是为了帮他还愿而生的。”
李玉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眼看着他。段星河靠在墙边,纵使身在阴暗的牢房里,却自在的像是在自己领土上的君王。他虽然拥有的东西不多,却可以为自己的一切做主,那种自由自在的人生让李玉真很羡慕。
自己这么年轻,应该勇敢一点,做一些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想了想,道:“段兄,要是咱们从这里出去了,我帮你们去找小师妹吧。”
段星河有些意外,却又笑了,道:“那当然好。咱们是共患难的兄弟,以后我回了外面的世界,你也可以来找我。”
李玉真道:“我知道,巴蜀青岩山,你们都在逍遥观修行。去了报段兄的名号就行了。”
伏顺道:“报我名字也好使,或者报赵大傻也行。”
赵大海道:“我叫赵大海,不叫赵大傻。”
几人都笑了,仿佛已经获得了自由。静了片刻,李玉真轻声道:“可是……咱们得先出去才行啊。”
段星河本来瞅着只有北边的山头有翻出去的可能,下午伏顺他们一被抓住,官差立刻给那边加派了一队人,唯一的路也被堵上了。
几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沉,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来,渐渐地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中,段星河感觉胸口传来一阵阵灼热的疼痛,那个烙印又开始折磨他了。
段星河伸手抓了抓,疼痛没有减轻。四下黑沉沉的,其他人都睡着了,他却莫名有种被注视的感觉。他沉默地闭上了眼,自己不但要从这里逃出去,还得想办法把这个烙印消除才行。
自从赵大海他们逃跑失败之后,采石场看守的更严了。段星河等人干了一个多月的苦力,连一点机会也没找到。收了工,一群人待在牢房里,吃着干巴窝头,感觉十分疲惫。
这段时间他们天天凿石头,就连李玉真这样文弱的小道士,身体都练得结实多了。他撸起袖子,看着胳膊上隆起的肌肉,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几个官差抬着个白布担架,匆匆地把一个人抬了出去。这里隔三差五就有人死去,或是因为虚弱,或是受伤、生病,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眼神里透着一股麻木。
走廊尽头放了个铜盆,牢头点燃了裹着苍术的纸捻子,强烈的烟气飘散开,免得疾病传开来死更多人。牢房里有人叹了口气,道:“这破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又有人道:“来了就出不去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想不透?”
那人不甘心道:“咱们不是修皇陵么,等石头凿完了,就能回家去了吧?”
一个年纪大些的人也是个游方道士,来的比他们要早,大家都叫他一声刘叔。他靠在墙角,带着一点嘲弄道:“想得美呢,凿完了石头,这条命也不是咱们自己的。钦天监给皇帝他老人家炼了不少仙丹,就等着人来试呢。”
段星河皱眉道:“他一边造陵寝,一边炼仙丹,这人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李玉真道:“历代皇帝一登基就给自己造陵寝,这是传统。听说皇帝前阵子得了一场大病,养好了之后感慨生死无常,就开始重用钦天监的人,让那帮丹修给他炼长生丹了。”
段星河道:“试药的人呢?”
“没有一个回来的。”刘叔阴沉沉地道,“你们来之前,这牢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有十来个人,平时吹牛、打架,睡觉打呼噜磨牙放屁,都觉得自己能熬到回家。后来一个个都被带出去了,你们猜那些人还活着么?”
众人原本还觉得这牢里潮湿阴暗,此时却宁可在这里待着也不想被官差带出去了。老道士缓缓道:“钦天监的人炼一炉金丹,少说要七七四十九天,要不就是八八六十四天,还有九九八十一天之数。算日子,短的一炉丹要开了,你们都自求多福吧。”
众人感到了一阵寒意,蜷缩起了身子,希望那样的灾难不要降临到自己身上。就算逃不出去,多活一天也是好的。只要不被抓去试药,做苦力也显得没那么糟糕了。
天渐渐凉了,众人穿的囚服显得有点单薄了。官差扔给他们几件洗的发白的旧夹袄,众人早就冻坏了,一拥而上抢过去穿在了身上。赵大海个子太大了,穿最大号胳膊也露着半截,缩在墙角像一座小山似的。段星河看着袖子上的破洞,低声道:“你们说,这衣裳换过几个人穿了?”
穿过这些衣裳的人,应该已经都死了。伏顺冻的鼻涕都淌出来了,本来穿上夹袄挺高兴的,听他这么说,顿时高兴不起来了。
李玉真搓着手上的茧子,叹了口气道:“段兄,咱们来了有两个月了么?”
段星河道:“五十七天了。”
李玉真以为他大大咧咧的不在乎,没想到他算的比谁都清楚。他没精打采地道:“算这么清楚干什么,有朝一日找他们报仇啊?”
段星河拿石头往墙壁上划了一笔,一排正字码在墙角,道:“就是随手一记,明白一点总比稀里糊涂的要好。”
李玉真叹了口气,低声道:“要是师父在,肯定能把我救出去。”
他说过小时候师父带他去过不少地方,他师父应该挺疼他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放任他离家出走这么久。段星河道:“那他人呢,怎么不管你了?”
李玉真的神色黯淡下来,怅然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了。我师父叫静华真人,他收我的时候都八百多岁了,比院子里的老椿树年纪都大。”
段星河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他师父说不定已经没了。李玉真抬头看着虚空,眼中流露出无限怀念,幽幽道:“他飞升了。”
段星河道:“节哀……哎?飞升了!”
李玉真理所当然道:“昂,三花聚顶,红霞满天,整个京城的人都被震动了。当天就一群人挤到太清宫来上香,想沾点仙气。”
周围的人肃然起敬,世间修道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真正修成的却如鲤鱼化龙,屈指可数。李玉真与有荣焉,挺起了胸道:“我师父修的是无情道,一生收了不少徒弟,我是他的关门弟子。”
众人都震惊了,修无情道的居然还能成仙,简直世间罕见。
段星河若有所思道:“幸亏他收的徒弟是李兄。”
伏顺道:“不,幸亏李兄没叫他师尊。”
赵大海没听懂他们说什么,只是一心想出去,小心翼翼道:“那你能不能许个愿,看他老人家在天上能不能听见。”
李玉真忧愁道:“早许过多少回了,他不理我。可能这就是我命中的一劫,得靠自己过吧。”
众人聊着天,隔壁忽然传来牢门吱呀响的声音,有人被拖了出来。那人扒着铁栏道:“我不去……我还能凿石头,别拿我试药!”
官差拿刀鞘砸了他脑袋一下,叱道:“别不识抬举,跟我走!”
几个官差围上来,对着他踢了几脚,那人不敢反抗了。他拖着沉重的铁链子,被人押了出去。段星河扒着栏杆往外看,对面牢房的那个武疯子幸灾乐祸地说:“嘬嘬嘬,别看啦,你也想被抓走么?”
段星河不惯他这破毛病,道:“你来得早,不是应该你先去么?”
那武疯子呸了两声,气愤愤地道:“臭小子,你皮糙肉厚的,肯定是你先去!”
段星河躺了回去,头枕着双手。赵大海听着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担心道:“离得这么近,该不会快轮到咱们了吧?”
李玉真道:“吃了那些药会怎么样,会暴毙么?”
刘叔幽幽地道:“暴毙都算好的了,听说有人吃了药,长出了三头六臂,身上冒着脓疙瘩,成了个怪物。想死又死不了,活也活不下去,那才叫惨呢。”
段星河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叔道:“西边有个山洞,外头有一层铁栏杆,里头关的都是试药的人。前阵子我在那附近凿石头,听见有野兽呜呜地吼,不像狼、也不像老虎狮子。我心里好奇,就趁着中午过去看了一眼。你们猜怎么着——”
昏暗的灯光照过来,他盘腿坐在地上,苍老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神色。伏顺等人伸直了脑袋,下意识道:“怎么啦?”
刘叔道:“我见石牢里关着个一丈高的怪物,头上长着个人脑袋,脖子上还有个瘤子状的小脑袋。大脑袋吼,小脑袋跟着呜呜地哭,身上还长着十七八根触手拍着铁栏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吓人的东西,当时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众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伏顺缩了缩脖子,道:“哪有这么怪的东西,你老该不会是编来吓唬人的吧?”
刘叔咧开嘴,露出一排森森的细牙,道:“不信啊,你们自己找个机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时候几个官差走了过来,打开牢门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摆龙门阵呢?”
另一人道:“分开关,要不然这几个人不老实。”
一人上前来,拿铁链套了段星河的脖子,先把他拉了出去。赵大海急道:“喂,你抓我师兄干什么?”
又有几个官差过来,给他们每人都套了根铁链,道:“押到别的牢房去,免得他们不老实!”
众人被拖出了牢房,心里十分慌张。伏顺嚷道:“干什么干什么,我不去别处,就在这里。”
一人踢了他屁股一脚,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给我闭嘴!”
对面的那武疯子幸灾乐祸道:“嘿,小伙子,你要活不成啦!”
一名官差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活腻了?”
那武疯子连忙缩成一团,却把脸埋在膝盖里,嘻嘻直笑,看别人倒霉十分兴奋。官差押着段星河往前走去,片刻出了牢房。段星河感觉不对,道:“不是关到别间去么,怎么出来了?”
一名官差道:“牢头看你身体好,抬举你,给你换个好点的地方住。”
段星河有不好的预感,道:“我不去。”
一群人推推搡搡的,道:“废什么话,赶紧走!”
他被一群人推着来到了采石场西边,正是刘叔说关着怪物的地方。他被推进了一间牢房,里头放着两张石床,还关着一个人,已经睡着了。官差锁住了牢门,道:“以后你就住这儿,白天不用上工,吃了就睡,好好享福就行了。”
那几人说着,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段星河意识到自己是被他们抓来试药了,他以为自己年轻力壮的,这些人会让他多凿几天石头,没想到厄运这么快就降临到自己头上来了。
次日一早,阳光照了进来。这边的牢房是山洞凿成的,铁栏杆外面就是采石场。段星河听着远处叮叮当当的采石声,心中竟有些怀念。如今自己被关在这里吉凶未卜,还不如原来每天凿石头呢。
五六个官差提着个木桶过来了,里头盛着几个馒头,还有些青菜豆腐,待遇确实比以前好一点。但段星河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知道这是拿命换的。
一人打开牢门,把饭往里一放。另一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取出一颗拇指肚大的药丸来。采石场的张管事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对他道:“小兄弟,我看你最近劳累的很,吃了这药补一补。”
这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段星河往后退去,道:“我不吃。”
张管事顿时收敛了笑容,阴沉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扬下巴,几个官差一拥而上,顿时把段星河按在了地上。
这帮混蛋,根本没把人当人。段星河简直要气炸了,七八只手按着他,还有人坐在了他的背上,压得他动弹不得。有人捏开了他的嘴,强行把药塞了进去。
段星河拼命挣扎,想吐出来,那些人却一直按着他,直到药都化了为止。又有官差抓住了另外一个囚犯,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
官差放开了他们,早被关在这里的那人神色麻木,静静地垂着头。段星河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怒道:“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一群人大笑起来,一名官差锁上了牢门。张管事道:“你运气好,这一炉是司业炼的药。他老人家炼的药吃了都没什么大事,顶多肚子疼两天罢了。”
他看着段星河愤怒的神色,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道:“司正大人的药就不一样了,吃了多半会长出三头六臂来,他炼的药都养出好几个怪物了。你可得好好地活着,多试几炉药,也算你为咱们陛下长生做贡献了。”
段星河待了片刻,感觉肚子里热乎乎的,又有种刺痛的感觉。他盘膝坐起来,想要运功压制住毒质。对面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捂着头,好像脑袋疼的厉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段星河跳下床来,道:“兄弟,你怎么了?”
那人疼的几乎失去了理智,用头直撞石床,鲜血不住往下淌。他脸上生着些癞蛤蟆似的疙瘩,丑陋不堪,应该是吃了金丹之后长出来的。段星河伸手挡着他的头,道:“你冷静一下,别撞了!”
那人十分痛苦,哑声道:“我的头好疼,里面有虫子在钻……啊啊啊……有东西钻出来了么?”
“没有,”段星河道,“你放心,什么也没有。”
他话音未落,忽然见那人的头皮裂开了一道缝,骨头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段星河的身体顿时僵住了,只见一个羊角一样的东西冒了个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
鲜血淌得那人满脸都是,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色有点恍惚。
那只角长到两寸长,渐渐停了下来。那人身上的皮肤也裂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血把衣裳染得通红。段星河一时间没动,在这种糟糕的环境当中,每一点力气都极其宝贵,若是给了别人,自己就可能面对死亡。
“啊啊啊……呜……”
那人疼的滚到了地上,浑身一个劲儿发抖。段星河有些不忍,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把一股灵力灌注进去。片刻那人的疼痛缓和了一点,哑声道:“别管我了,没用的。”
既然被关在一起就是难兄难弟,段星河安慰道:“别这么说,好好挺住,活着就有机会出去。”
那人颓然道:“我吃了十多天的药,早晚要变成个怪物……小兄弟,你要是有机会出去,能不能帮我个忙?”
段星河道:“你说。”
他道:“我是蜀山的弟子,叫张凌越,道号凌虚子。一个月前云游到大幽都城,被人抓到了这里。你拿上我的腰牌,有机会的话,帮我去蜀山一趟,跟我的未婚妻刘毅君说声抱歉,告诉她我已经不在了,让她别等我了。”
他说着,眼里盈满了泪水,十分不甘心,却也没有任何办法。他出来历练一趟,本想变得更强大,却没想到被困在这里,再也见不到心上人了。
张凌越把腰牌解下来,递了过来。令牌是乌木做成的,正面写着第二十八代门徒张凌越,背面写着蜀山二字。蜀山这样的大宗门择徒甚严,他本来前途大有可为,却在异乡遇难。段星河很替他惋惜,道:“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把话带到的。”
张凌越松了口气,颤抖着手摸了摸头顶,碰到了长出来的犄角。他忍不住落下泪来,道:“刘师姐……我真的好想念她。她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会很害怕。”
段星河道:“等以后出去了,总有法子治好的。”
张凌越笑了一下,神色凄然,道:“你什么也不知道……钦天监的李司正急功近利,炼的药号称能白日飞升,却会让人畸变。接下来我怕是要失去神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他哑声道:“我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不能为虎作伥。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把我杀了吧,也算是全我名声。”
段星河沉默下来,对方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在牢房里待了一天,张凌越一直在昏睡。段星河感觉没有什么不好的变化,身体倒是好像变得轻盈敏捷了一些,看来那丹药练得还挺成功的。
官差见他活的挺精神的,十分满意,道:“还是司业大人慈悲,炼丹的手段也高明,比司正强多了。”
另一人拿胳膊肘捣了他一记,道:“司业才来多久,李司正从祖上好几辈就执掌钦天监了,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么?”
那人还不服,低声道:“可太医院和李司正都治不好的病,被司业治好了,陛下现在器重司业的很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司业代替李家掌管钦天监了。”
另一人道:“李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哪能轻易被一个新人给挤下去。唉,跟咱们也没关系,走吧。”
段星河听他们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张凌越的身体这几天来一直在发生变化,刚吃下药那阵子长出了一只角,第二天脸上的脓疱更多了,到了第三天傍晚,他开始抱着头在床上打滚,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段星河有些不忍,道:“道友,你没事吧。”
张凌越惨呼道:“我要死了……我的头要裂开了,啊啊啊……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他本来是个无辜的人,却被害成这个样子。段星河着实不忍心下手,可要不杀他,倒霉的就是自己了。他往腰间摸去,身上还带着个凿子,只要往那人脑后杵下去,就能结束他的痛苦了。
张凌越疼的浑身发抖,段星河正在迟疑间,只听滋啦一声,那人的头颅崩裂开来,一个长着角的畸形脑袋带着白色的脑浆,从里头露了出来。原本的脑袋被皮肉连着,耷拉在脖子两侧。
新生出来的那个脑袋好奇地看着段星河,咧开长着森森白齿的大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段星河被面前恐怖的情形吓住了,下意识往后退去。外头有官差听见了动静,往里看了一眼,惊讶道:“啊啊……成了!仙丹催生出元婴了!”
那人转身往回跑去,迎面撞上了另一名官差。对方十分不悦,道:“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司业刚到大门口,要亲自来看试药的结果,惊扰了他老人家你担待得起么?”
那人喘着气道:“炼成了,李司正的药成了。服下之后便斩去了三尸,迅速达到元婴境界了!”
众人都十分惊讶,快步往山洞这边赶过来。段星河和这个怪物被关在狭窄的洞穴里,跑也跑不出去,感觉大事不妙。
他试探道:“张兄……道友?”
张凌越本体的脑袋瓜都碎了,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了。怪物歪了歪头,吐出了一条又尖又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它这是要吃人了。段星河心中骇然,用力捶打着铁栏杆,声嘶力竭地喊道:“开门——他变成妖物了,快开门!放我出去!”
那怪物的畸变还没完成,它每往前挪一步,皮肤便裂开一些。裂缝里钻出几条蛇一样的触手,啪地一下子砸了过来。岩洞一共就这么大,段星河躲不开,被抽的摔在了地上。
张凌越说的没错,等他彻底变成妖魔,就不好对付了。段星河攥紧了拳头,后悔没先下手为强了。
外头的官差们见了牢里的情形,都吓坏了,谁也不敢打开牢门。那小子命如草芥,死就死了,若是把那妖物放出来,遭殃的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一只硕大的触手蠕动着,把段星河卷了起来。那触手的力气极大,段星河的骨头被勒得生疼,脸憋得通红。他拼命捶打着触手,大声呼救:“救命,放开我——”
他还没找到小师妹和步云邪,没把大家平安带回去,不能就这么死了。
强烈的求生欲激发了他体内的力量,胸口的烙印生出了灼热的感觉,剧烈地鼓动着。霎时间,一股强烈的灵力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强大的冲击力带着紫色的光芒充满了山洞。怪物的触手顿时被撕的粉碎,大量的肉块掉了下来,发出了黏腻沉重的声音。
段星河跌落在地上,浑身都被那妖物身上淌出来的绿色黏液沾满了。他咳嗽了几声,强烈的腥气熏得他头昏脑涨。
“嗷呜呜呜呜!”
那妖兽疼的嘶声嚎叫,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周围的人都捂起了耳朵,被震得十分痛苦。妖物的分裂还在继续着,它的右肩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又是几条触手伸了出来,在空中舞动着,足有一丈长。那情形极其诡异,让人简直无法想象。
有人仰望着空中的触须,喃喃道:“这算什么白日飞升,分明是变成了恶魔。”
妖兽用力一挥触手,段星河的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躲过了那一击。它的触手粗壮沉重,轰地一声把牢门打出了个大洞。段星河眼前一亮,心道:“太好了,天不亡我!”
他一矮身从那个洞里钻了出来,几根触角从里头伸出来。段星河拼尽全力跑出了一段距离,大口喘着气。那头妖兽又气又急,发出了婴儿般的啼哭声。
“呜哇——哇!”
十七八只触手带着绿色的黏液,重重地撞击着牢门,发出咚咚的声音。大地为之震颤,尘土飞扬起来迷蒙了视线,铁栏杆摇摇欲坠,它就要从里头冲出来了。
远处凿石头的工匠们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惊呼着四下逃散,官兵也慌张起来。一根触手卷住了段星河的脚腕,把他往回拖去。段星河竭力挣扎,身边却连个能抓一把的东西都没有。他的心沉了下去,脸被地上的砂砾摩擦的流了血,身体撞到了铁栏杆上。
“放开我!”
他抵着栏杆,挣扎中放声嘶吼。他浑身都是冷汗,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这时就见一支白羽箭破空而来,嗖地一声射向了那头妖兽。
“嗷嗷嗷嗷嗷嗷嗷——”
妖物的脑门被射中了,疼得松开了触手,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嚎叫。众人回头望去,却是李玉真在慌乱中冲了过来,捡起了官兵丢弃的弓箭,朝那边射了过去。
他的手微微颤抖,仿佛也十分后怕。段星河诧异地看着他,简直不相信他能这么当机立断。方才若不是他及时出手,自己这条命就没了。
人群都在往反方向跑,他却冲过来救兄弟。段星河想起了他一直没回答自己的话,李玉真哑声道:“我的道心……是勇敢。”
采石场的管事被那一箭提醒过来,连忙喊道:“射杀,快射杀了它!”
一群官兵拿着弓箭冲过来,簌簌地朝牢房里放箭。妖物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身上被射的像刺猬一般,终于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众人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段星河喘着气,整个人都虚脱了,站立不住倒在地上。李玉真连忙扶住了他,急切道:“兄弟,你没事吧!”
这边地动山摇的,灾难刚刚平息,就见不远处几名黑衣侍卫抬了一顶蓝呢轿子过来,却是当官的来了。一名侍卫掀开了轿帘,里头的人穿着深青色的忠静服,缓步走了出来,道:“怎么回事,闹这么大动静?”
管事张掖连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回禀司业,惊扰了大人,小的们罪该万死。是试药的人发生了畸变,小的们已经把它射杀了。”
那人没有回应,目光落在段星河身上,蓦然睁大了眼。
段星河喘着气,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余悸中。他浑身都是血、冷汗,还有那怪物的黏液,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一片模糊中,那位司业大人走到自己面前。段星河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有些惊喜,又十分难过,颤声道:“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儿!”
段星河想说什么,却浑身都脱了力,一头向前栽过去,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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