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空

这满月的洗儿礼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就两样:洗澡,剃头。

整个流程就是要先做准备工作,将煎煮的香汤倒进盆中,往盆里投洗儿果子、彩、钱、葱、蒜等,用丝带绕在盆上,再用发钗搅动盆中的水。

然后是嘉宾参与环节,观看洗儿的亲友一个个将钱撒入水中。再就是等婴儿沐浴完毕,剃落胎发,向坐中所有来客一一致谢。

最后抱着婴儿进入等别人的房屋,表示婴儿已经可以适应不熟悉的环境。

安瑞从各种细碎的谈话信息中拼凑出来这一套流程出来后,又是倒洗一口凉气,当面洗澡?

他可是个讲究人,五岁开始就不喜欢在田边放水了,只要不是憋不住必须去茅房。

而且这大冬天的,厅堂不比小屋里暖和,把他冻感冒了怎么办?

正忧心忡忡着,忽然,外面安静了下来。

皇宫门口,两辆马车出了宫门,向曲阳侯府驶来,前面开道的,后面护卫的,排场实在不小,但对马车里坐着的人来说,属实是一次低调的走亲戚赴宴。

外表简朴内里却华美舒适非常的马车上,皇帝想着事情,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而长生道人也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直到皇帝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她若真是一个月淬体,那又该如何?是不是得赶紧带去溪丘?”

长生道人摇头:“绝无这种可能,就算那灵玉有那个作用,这京城里也根本没有那么多灵气。”

皇帝并未被打击道,而是又问:“道长真不打算收这个孩子为徒,带她去溪丘福地?”

长生道人叹道:“其实贫道也不知究竟该如何,顺其自然便是。”

皇帝听了他这话,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的神色,只是笑道:“那朕便只当是去亲戚家吃新生儿的满月酒去。”

长生道人不再言语。

虽然他尊重大雍的皇帝,但他内心底又并不希望皇帝真的过渡插手修道界的事。

他希望的是双方能一直保持某种信任与默契,就像从前一样。

每当他怀念从前的时候,他就会想到那个最有天赋的女弟子。

那时候他是极力反对她嫁人的,尤其是嫁给一位即将成为太子的皇子。

只是徒弟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世俗之中或可干涉一二,但于他们这种求道的方外之人,没有了道心,那便一切皆休。

在那几年,这位大雍皇朝最强大的天师和大雍皇朝未来的统治者之间,因为这位弟子的缘故,双方的关系很是尴尬,但又有一种异样的坦诚,仿佛双方都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一方,才是更光明磊落、更值得信赖的一方。

在她死后,这种惯性有所延续,但终究更多了客气和疏离

马车到了侯府门口,已经是正门大敞,众人侍立相迎,屏声静气,曲阳侯站在最前,姿态最是恭敬。

皇帝掀开帘子,眉头一皱,十分不悦,伸出两根指头对众人指指点点:

“都作甚?说了一切照常,你们是非要朕出个门也不安生啊!”

众人心说这皇帝出门哪有安生的,明明是陛下你扰了大伙儿的兴致,还反过来倒打一耙。

“是臣唐突了,扰了陛下的兴致。”曲阳侯瓮声瓮气行礼。

皇帝看着曲阳侯这个曾经的儿时的玩伴、战时的伙伴、后来的连襟,感到意兴阑珊。

待皇帝迈进门,一切安置妥当,开始洗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

就这个时间,安瑞已经眯完一觉了,觉得神清气爽,并为接下来在众人面前的登场做好了心理建设。

当安瑞被奶娘抱到厅堂,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人,便是一个气宇轩昂的威严男子,衣着华贵而不炫耀,对他面带笑意,满眼打量,看不出什么态度。

这是安瑞一出生以来第一次直接正面见到外人,还是很高兴的,于是很给面子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兴奋起来,尤其是周围一圈人,都兴奋喊出来。

“陛下,她笑了!”

“这侯府贵女一见您就笑了!”

“三小姐果然是天生聪慧,识得贵人!”

皇帝看这笑容,延迟不到半秒,也应景大笑起来:“哈哈哈!

“这孩子竟是认得朕这个姨夫?”

众人听了具是附和赞叹,场中的空气都活泛了许多。

洗儿礼开始,皇帝当着众人的面率先将一枚铜钱撒入装满水的大盆中。

随后宾客纷纷按着顺序近来撒钱。

到最后,只剩两个人没有上前。

这两人,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

和尚是曲阳侯请来为孩子祈福的,道士是皇帝带来的观礼的。

“天师先请。”和尚笑呵呵的,十分客气。

“还是觉明法师先请。”长生道人十分淡然地推辞。

“天师毕竟是天师。”

“贫道只是来观礼,觉明法师才是主家请来为女祈福的法师。”

两人推辞一番,觉明和尚见长生道人真的没有上前的意思,便作“阿弥陀佛”一声上前,诵念了一小段经文,再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以一条十分自然的弧度抛入盆中。

最后轮到长生道人了。

他从进门起便一直面色严肃,举止刻板,没有多余的表情或动作,周围空气似乎都凝固几分,惹得一些注意到的人都十分诧异。

长生道人虽是天师,地位尊崇,平日里也是没有太多情绪外露,但一般也是个和气的人,并没有什么高高在上又超然物外的天师架子。

此刻长生道人上前,也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入盆中。

至此这一礼算是结束了。

但皇帝见到这一幕,却微微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待宴中酒酣,众人皆放松下来,皇帝则悄悄问天师:

“道长怎未赐法钱,真不打算收徒?那道长又何必来此?”

无论长生道人怎么说,但既然人来了,那大概是会尝试收徒的,至少以皇帝对这位大雍天师的了解,他绝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他之前一直以为,这位天师会借着撒铜钱这一环节,当众抛出一枚法钱。

这法钱也叫灵币,是附着灵气的特殊货币,在这个灵气稀薄的时代炼制法钱困难无比,法钱自然是无比珍贵。

在如今的修道界,如果一个修士要收徒,无论是修士主动还是徒弟主动,只要确认了这位修士要收徒,就会当场拿出一枚法钱给。

最初这只是一些修士为了证明自己是有实力收徒的修士,或者暂时无法带徒弟走,为了让官府给徒弟帮助,而给予的信物,但到后来就形成了一种默认的仪式。

天师还是拧着眉,似乎心事很重:“待宴后再说。”

皇帝点点头,先是若有所思,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有些猜到了什么情况,现在反而是好奇一会儿曲阳侯夫妇的反应。

待得众宾客散去,皇帝和天师拐了个弯儿又回转来。

这让曲阳侯惊喜不已,在他看来这意味着他与皇帝的私人交情依旧。

然而事实与他的想象并不同,皇帝只是让他们支开大部分下人,然后把灵玉抱来,再把刚才的铜盆拿来。

长生道人上前,准确地将刚才丢进去的那枚普通铜钱收回,并从袖中拿出一枚经过灵气锻造的法钱。

只这法钱一出现,便引动整个院子的灵气流动起来,此刻若是有其他修士或是天生有灵韵的人在场,定然感觉到清气推着浊气向外流动,整个院子都在变得清明,并为此感到心旷神怡。

而长生道人的弟子则是低头看向自己脖子,那里也挂着一枚已经失去所有灵气的法钱,他依然留着,作为自己天师弟子的凭证。

长生道人拿出法钱后,并未立刻将法钱放入盆中,而是停在半空中,对此时目瞪口呆的曲阳侯道:

“贵府三小姐灵玉身上蕴有天机,将来必是能影响皇朝气数的道人,乃至成仙也未可知,若是于世俗之中生长,难免沾染凡尘,不得入道,不如便予我作弟子,入我道门修行,了断尘缘,好保住她这天赐的道身与灵机,也保我大雍未来的气数与国运!”

听着他这一番话,曲阳侯的脸色变了再变,不知作何种表情,连忙看向陛下。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曲阳侯,一脸玩味,似乎什么皇朝的气数国运与他无关。

曲阳侯实在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情形,为什么不是一出生就……为什么不是刚才当着众人的面……陛下到底是什么态度……但想了想这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于是看向长生道人,拱手道:

“天师言重了,何至于此,小女不过一婴孩,纵然是衔玉而生,有些福缘气运,可毕竟卑微,怎可承国运?”

长生道人依然拈着法钱,淡淡回应:“侯爷只说,予是不予?”

“这……”曲阳侯犹豫着,可见皇帝迟迟不表态,满脸慌张和急切。

而刚刚被转了个弯抱回来,又耳听这一切的安瑞大脑宕机了一下。

什么跟什么?

什么天机?

什么国运?

什么道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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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满月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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