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呢?哦,她休假回家了。
春杏?不知道哪儿去了。
张赵两位嬷嬷?还有照顾他但沉默寡言因而不熟的丫鬟?
都去哪儿了?不知道。
他本想大声呼喝,引起外面人注意,可就在这一瞬间,安瑞意识到这是难得的清醒且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进而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安然自在。
屋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注视,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在意。
不用在乎外界给予的任何反馈,不用像个女婴一样活着,只需要静静享受一切。
屋子里一如既往地暖和又正正好,让人十分舒服。
抬眼能看见四四方方的框里,雕梁画栋,身下的小床软硬适当,不远处当着各式各样已经不能引起他兴趣的玩意儿。
只是这小小的空间,没有父母,没有丫鬟仆妇,没有皇帝,没到道士,一切的纷扰,无论好坏,都和他没有关系。
正值严冬过去,春意勃发,乍暖还寒的时候,一切都蠢蠢欲动。
他知道在不远处的窗外,有枯藤发出新芽,那是其他人说的,他看不见,但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感觉美好。
这一切是如此真实,又如此美好而虚幻。
不知不觉间,他感觉不到饥饿了,甚至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灵魂越来越清明,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脱离躯壳。
这女婴的躯壳,实在让他这个成年男人的灵魂各种不适,早就想摆脱掉了。
现在正是机会。
他猛然一跃而起,离开身体,飘在空中。
他看见了房间的全景,桌,椅,门,窗,帷幔,屏风,小婴儿床,还有很多他认识不认识的物件。
屋外的人对他的状况全无察觉,就好似屋外其实根本没有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寻常生活场景的背景。
他只是进了一个故事,或是一个游戏,主角是那个婴儿,他是主演或者玩家。
而现在,他突破了这个固定场景,他自由了,该去哪儿呢?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曾经想收他为徒的长生道人。
他听说那个道人可能要离开京城,回去修行了。
他能跟着去吗?或者至少送送他们?
心念一动,他立刻飘出窗外,飘出这高墙大院,飘出这一片死气沉沉的内城,飘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市,飘出城墙外。
那里,长生道人正和徒弟站在那里,视周围人马于无物。
他们,是在等他吗?
他急忙上前想要开口。
长生道人却笑着摇头,带着弟子向他行了一个作别礼,随后转身离开。
他们施展着缩地成寸的法术,只是几步就到了很远处,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连忙想要追上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迈不出一步。
这座城好像死死地困住了他。
远处自然天空无比辽阔浩渺,云与风与飞鸟尽情遨游,近处人造的城池低矮破旧,无数小小黑点儿钻进盒子里再也不出去。
失魂落魄的他终于还是飘回了曲阳侯府,那个本来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他飘到了不知府里哪个角落,这里立着一面巨大的全身镜。
镜子里,是安瑞原本的模样,很久没有修剪过的凌乱平头,polo衫加休闲裤装,尚显年轻的阳光长相,和平静却疲惫麻木的神情。
这才是他啊,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他要回去,他不要当女孩儿,不要在这个压抑的世界活着。
至于那个名叫华灵玉的女婴,是谁?不知道谁在乎?反正他不在乎。
属于那个小女婴的故事与他无关。
他要走了。
只回到了那个房间,最后看一眼那个被他打扰许久的女婴。
他走了,这个女婴应该能好好活着吧,没有他这样一个异世界成年男人的灵魂,她能过一个属于贵族大小姐枯燥乏味的圆满人生。
他看着那个女婴,内心做着最后的道别。
然而他看着那女婴,却发现她嘴唇与面部发紫,展现出一副诡异的笑容,细察之下,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任何活着的特征。
倏忽间,他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如果他走了,这个女婴就一定会死!
因为她可能本来就是死的!
他又想起镜中那个飘忽的自己的影子,如果女婴死了,他也会消失。
现在的他,本就是她!
他真的想死吗?不,他只是想回去,想摆脱这一切。
可想回去,就可能会死。
死亡的尽头只有死亡,没有其他。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女婴手上,脖子上,没有玉!
那灵玉去哪儿了!
就在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整个人聚成了一块白色的玉。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不见东西了,依然感觉不到身体的其他部分,但能感觉到左手。
左手手心,握着那枚灵玉。
原来如此,他脑海一下子清明起来。
原本他以为,他是安瑞,她是灵玉,可刚才的一遭让他明白,他才是“灵玉”!
灵玉与灵玉,一体双生,不可分离。
那我想活着吗?作为灵玉活着?他这样问自己。
渐渐地,他感觉到腹部像刀绞一般疼痛。
他太饿了,他又能感觉到饿了。
屋里还是那么暖和。
就这样死去,还是痛苦地活着?
门外的扫洒丫鬟们还无知无觉,想着等春杏回来以后,一定要问问状元郎长什么模样。
“啊————”
突然,她们听见了一声粗粝的、刺耳的、石破天惊的哭嚎!
华灵玉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怒吼出声!
凄厉,愤怒,怨鬼一样,又不甘心做怨鬼!
安瑞要活着,华灵玉也要活着。他依然是安瑞,但更是华灵玉。
至此,华灵玉终于渡过了她人生最大的劫数……之一。
与此同时,京城北门,几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门外十几骑围拢上来,为首之人踏马行到最中间的那辆马车,亮出腰牌表明身份,马车里的人点点头,于是这十几骑护卫着着几辆马车,向北方走去。
马车上的人,正是长生道人和他的徒弟。他们终于确定要走了,要回到他们的修行之地,回到灵气相对充沛的地方。
毕竟他们是道门修士,没有灵气的修士就像没有水的鱼,怎么挣扎都活不长。
如果灵玉看到了这一幕,她定然能够意识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境。
她在幻境里所感悟到的一切,并不足以应付真实世界的挑战。
从这天以后,华灵玉院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换掉了,除了之前都觉得她回不来的春桃。
不仅因为春桃从前一直尽心尽力,有春桃的时候没什么纰漏,更是因为春桃在回家以后侍奉得婆婆病好了,熬到了暖和的时候,人也就还能再活,这让众人都相信春桃是有福之人。
但春桃的日子也不算太好过,作为照顾小姐的老人和新人显得格格不入。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她不该回去,不该离开小姐,只是府里没有罚她而已,她总是不自觉地矮一头。
但院子里就数她最了解这位三姑娘的脾性,最能照顾好,看见其他人做的不符合三姑娘的习惯,总要忍不住提醒,惹得其他人不快。
因为有老人们的前车之鉴,新人们都显得格外尽职尽责,对华灵玉这样一个懂事又佛系的小孩儿来说,无异于瞎折腾,每每闹得鸡飞狗跳。
所以明明他什么都懂,但依旧让人觉得,这三姑娘不懂事又脾气大。
随着她年龄增长,可以坐可以爬,可以做很多动作,嘴里也能突出几个词,加上神态、节奏的辅助,周围人慢慢都能理解她这一套连猜带比划的表达,尤其是经常能表达很复杂的意思,众人纷纷感叹这小姐的聪明伶俐。
当然考虑到她这衔玉而生的天生神异,只是聪明些似乎也不足为奇。
当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足够支撑走路时,便毫不犹豫地推开门往外跑,先是跑到院里,再到院门口,想要推门而出。
这可惊坏了众人,连忙把她抱回房间里。
“我要出去!”灵玉费劲地说着话。
众丫鬟婆子七嘴八舌地反驳:
“不可!”
“我的小祖宗诶!”
“哪里能出去,害得我们都要遭殃!”
灵玉被她们的话吵得烦躁不已。
“放、放我下来!闭嘴!”
经过她与春桃和众嬷嬷的讨价还价,她每天可以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在院里到处转悠,但身后必须有人跟着,而是绝对、绝对不能出院门。
很快,灵玉就要满一周岁了,府里给她弄了一个抓周仪式。
虽然她对任何仪式性的东西都毫无兴趣,但还是得配合表演,否则等待她的就是无尽的麻烦,包括但不限于,春桃的劝导,嬷嬷们的哄骗,小丫鬟们的着急上火……
当她们那种焦虑恐慌的情绪传导到她这里时,在她的思想上,这与我何干?而在她身体上,却是浑身发麻,眼泪都要掉下来。
所以无论心里如何不情愿,她总要去配合表演,好安抚她们的情绪,免得自己受罪。
当她坐在一个大圈中间,面对着一圈的刺绣手帕、金钗玉环、琴棋书画,还有铜钱、算盘、账本、印章等等等等,她的内心毫无波澜,没有任何选择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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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念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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