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很有默契地走到了无人住的院落中，灵玉双手背在身后走在前，柳世卿手握一把长剑跟在后面，一边走还一边聊了几句。

“为什么要吓唬父亲？”

“姑娘连他的臂膀都已经断了。”

“那不一样。”

“姑娘现在这样子，倒是有几分熟悉。”

这无人居住的院落里堆砌了许多杂物，让这无月的夜晚平添了几分破败感，不远处影影绰绰的灯火又更加深了这里的寂寥。

灵玉转身，在这个院落里烛光最能够照清她面庞的地方站定，看向黑暗中的柳姐姐。

黑夜自然是影卫的主场，柳姐姐站在了一个明显光影交织，却显得她身影模糊的地方。

她的身体紧绷着积蓄力量，像一柄利刃，冷冰冰的，随时都能够干脆利落又悄无声息地收割生命。

可当她看向灵玉时，却发现对方她站得很放松，似乎全身都是破绽，完全不设防。

没有太多犹豫，她一步蹬地上前，将手中的剑径直向眼前人刺去。

灵玉并不格挡，只是不断闪避着，面对一招接一招凌厉的剑势以及其中杀机，她总是淡然地避开，身法举重若轻。

很显然，她不打算轻易结束战斗。

可即使她如此戏耍对方，对方也并不恼怒，依旧以无比认真的姿态面对这场比试。

随着两人在这狭小庭院里的身影流转，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攻势在放缓，累了吗？也许有，但她可以确定对方一定是在准备一个杀招。

她很期待。

柳姐姐此时的内心已经平静下来，准备着最后一招。

她不觉得自己真能杀死眼前这个看起来依旧年幼的姑娘，所以，她要用杀招。

这几年，不是只有你华灵玉在艰苦修行，她柳世卿又何尝不是一直在打磨自己？

最后这一击快得吓人，也精准地可怕，银白色的剑身在这无月的夜里没有闪出一丝光芒，像黑夜里的最致命的毒蛇，一击必杀！

但在她完全反应不过来的一瞬间，她手中的剑便脱了手，剑锋一转便架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我输了。”她的神色还有些茫然，难以从刚才那脑海抓不住的瞬间回过神来。

灵玉放下剑，那到手中仔细端详一番：“其实在看到你要用杀招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究竟是要夺了你的剑呢，还是直接用手握住折断？

“真的纠结了好久，你是了解我的，我总是想的太多，是个没有什么决断力的人，好在千锤百炼的身体记忆还在，它帮我做出了决定——这么好的剑，轻易毁了也太浪费了！”

说着她将这把剑交还给对方。

柳姐姐已经完全回过神来，不再去想刚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是低着头解释：

“其实我留在影卫对你没坏处。”

灵玉点点头，惯性地又转移了话题：

“你有面对过比你矮的敌人吗？”

“有，但都很弱。”

“那你该练练的，也许有一天，会有许多我这样比你强的。”

“还有。”

灵玉转移了一番话题，靠着这点儿时间在脑子里理了理思路，终于开口：

“我记得你说要追随我，现在这话，还作数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毕竟那时，你同样年幼无知。”

听到这话，柳世卿毫不犹豫单膝跪地，将剑放在身前，拱手，低头，沉默不语。

此时夜深了几分，烛光也逐渐变少，周围的光线更加暗淡，可眼前人却逐渐轮廓分明。

灵玉黑色的瞳仁在黑夜里，变得愈发幽邃，她轻轻道：“世卿，你做得很对，留在影卫更加有用。”

“是。”

“起来吧。”

“是。”

灵玉不知道自己对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心情。

意外吗？并不。

这几年她与柳姐姐的交流实在少了，情分也浅了，她也不再需要柳姐姐的帮助。

所以当她因为太子府的事而被打击到时，她希望柳姐姐能站在她身边，陪着她，坚定支持她，和她一起渡过这段可能艰难的日子……这种希望注定要落空的。

她们没有这个情分了。

而如果不是这一番交手，兴许那追随者与被追随者的关系也会随之斩断。

毕竟没用的人是不值得被追随的，一个影卫中人有一万种办法偿还举主的恩情，并不需要将自己搭进去。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挺好的，没什么不好，这本来也是我想要的。我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人，我并不全能，不可能面面俱到，得到什么，就一定会失去什么。”灵玉对自己说。

然而想到世卿刚才的战斗方式，灵玉又觉得十分有趣，现在的影卫，是这种风格吗？和她在书上看到的似乎不太一样。

说起这影卫，很多人猜测，和“光”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光”遭遇了毁灭，就转成了“影”。

但至少从正式的记录看，影卫和“光”、和“荆国”没有什么联系，而是起源于神朝。

神朝时期，所有的百姓都生活在朝廷各体系的神明庇护之下，皇权甚至可以直接下到家里，每一个人都可以直接向自己村里的土地神祈祷。

就算是家事，神明也会管，这在如今的大雍是完全难以想象的。

如此一来，似乎神朝的所有子民便都沐浴在神皇的光辉之中。

但人又怎么会能够永远坦坦荡荡的生活在神的光辉中呢？

人心底的阴暗面见不得正神，便容易滋生出邪神来。

“影”的诞生，就是这样一个打击邪神的存在，他们打击的方式不是毁灭，而是替代，占据着邪神的生态位，去直面人的阴暗面。

而“影卫”就是那位神皇手下专门用来管控神朝子民阴暗面的暗卫，他们在神朝的实际权势不亚于神朝的任何正神，但他们没有任何名分、官职、品阶、神位，因为他们上不了台面。

而后到了人类皇朝，帝王们总是需要有人替他们不光彩的事，于是影卫又被从历史的故纸堆里翻了出来。

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影卫”中不知何时出了一位修道天才，他在一个非常年轻的年龄便渡过了“弃红尘”关，并认为是多年的影卫生涯让他具备了在边缘阴影中行走的能力。

左走，我在；右走，无我。

他总结了这一套心得，并将其当成影卫的一种传承，只要影卫出了有天赋的修道者，便会向这名修道者传授这一套心法。

从此，影卫便成了一个具备“帝王暗卫”与“修道者门派”双重属性的组织。

但该说不说，影卫这一套，说它没用，也很难这么评价，毕竟影卫的特殊决定了他们会生活在相似的环境，有相似的境遇，又是经过筛选，甚至可能有相似的个性，一点儿作用没有是不可能的；

但要说有用，别说是对真正的修道天才，便是对普通的修道者吸引力也不太大，既因为他们的成功率也并没有高多少，也因为修道终究还是一个从外而内的探索过程，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影卫更多地还是在内部培养自己的人，以影卫的本职为主，辅以修道提升力量。

到了现在，影卫的存在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它的被限定在一个微妙的范围里，以至于会接触到它的人都对它见怪不怪了。

所以，非常有意思，上古时候的影，是光无法照到的地方；而现在的影，是它就在那里，有光也好，无光也罢，你都看不见它，它的存在是再寻常不过的，没有人会在意为什么这世上会有它。

原本灵玉以为，解决完柳世卿的问题，她的心里便能放下一块，可没想到的是，处理了这许多细枝末节，抛开了诸多感情用事的想法，那一根中心弦便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她睁着眼睛，闭着眼睛，都能看到它，完全没办法忽视。

于是非常难得的，灵玉又失眠了。

此时又是暖和的春天，屋里闷闷的空气，屋外轻声吵吵的虫鸣，仿佛她只是因为单纯气候变化而失眠，而与修道之路上的障碍无关。

“姑娘要喝水吗？”

“不喝。”

“是这驱虫的香薰味道吵了姑娘吗？”

“不是。”

“那姑娘要点灯吗？”

“……要不你去睡会儿，我给你值夜？”

后半夜，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灵玉在窗前枯坐了很久，种种思绪终于是化作一声叹息。

在外人眼里，世卿是早出晚归，只是在外面的时间长了些。

但灵玉知道，那是演给府里人看的，世卿一直是晚出早归，每日早晚都会在众人留意不到的地方绕一圈。

明明过着一种非常人的生活，却伪装出一种寻常的假象，这也是影卫的生存之道么。

为“我白粥呢”在2024年1月19日投的地雷加更。

（春困、夏乏、秋无力、冬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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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影卫（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