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雨水小了许多,街上也渐渐有了人。
灵玉一边漫步在雨中,一边享受着此刻心灵的平静。
正在这时,街头出现一个人在狂奔,没有打伞,也没有戴着蓑衣斗笠,就任凭大雨淋在他身上。
他昂着头在雨中奔跑着,眼睛盯着天上,完全不看路。
他跑得极快,即将迎面撞上漫步着的灵玉。
灵玉并不闪躲,只是伸手将他提离地面,让他的身体能自己卸去冲击力,避免他摔倒受伤。
他此时双脚离地,才如梦方醒。
灵玉将他放下,他定定地站着。
两人在雨中,对面而立,好似天地间只有这二人。
灵玉一身蓑衣斗笠自然是不怕雨的,而眼前人的一身衣裳早就湿透了,看起来非常傻。
这傻人是韩曜。
灵玉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忽然觉得,孩子真的是得上学,不然成天到处瞎跑算什么样子。
“找个地方避雨和换衣服吧,千万别病了,不然你和我的差距就更大了。”
韩曜愣愣地点头,然后报了一个酒肆的名字和位置,是很靠近外城的地方。
灵玉很是疑惑,但还是将蓑衣展开,让了他一半,带他往那个酒肆走去。
走到店门口,抬头便见牌匾书:
“李家酒肆”。
这是一个很小的酒肆,只能摆下几张桌子,店门开着,铺面却不见人,她喊了一声:“店家在?”
“来了客官!”
一个中年模样的店家从后厨走出来,身后紧跟着一个布裙荆钗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
店家一看见韩曜,便先向灵玉拱手告罪说怠慢了客官,让身后的姑娘招待灵玉,然后给他拿出了一套干净衣服,带他去后面换。
那姑娘则是迎上来,笑着道:“姑娘赶紧坐下,我给姑娘倒完热茶来。”
她一边手脚麻利地干活,一边对已经坐下的灵玉说:
“这韩家小郎君又发癫了,姑娘您能把他带过来,可真不容易。”
灵玉到现在还有些弄不清楚情况,便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究竟根子在哪儿,我也不知,只知他和韩指挥吵架后便会出门,如果碰上下雨,就会像今天这样,一直在雨中跑,直到倒在地上。”
“那怎么又会来这里?”
“是几年前我爹正巧碰上了他,便带他回来,他后来也常来。”
“常来?这里可是酒肆。”
“他年岁小,爹爹肯定是不让他喝酒的,他就来看着那些人喝,说总有一天他会比那些更加好豪迈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说这话时,眼前这位姑娘笑得轻快,有一种市井中人独有的快活与洒脱。
“姑娘也是正巧碰上了他?”她继续问。
灵玉点点头:“确实碰巧,不过我认识他,也认识韩老……韩指挥。”
她端起着酒肆里的粗茶,觉得和那归元寺里的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一碗热茶下肚,她又继续笑着问:“对了,听你的说辞,姑娘你是店家的女儿?也在这里卖酒?”
“没错,这酒肆是我家开的,刚才那人就是我爹。”
“那便见过李家小娘子了。”灵玉笑着拱手作揖。
这李小娘子见她这姿态,和她这一身男装,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刻问道:
“这位姑娘可是曲阳侯府的三姑娘?”
灵玉十分惊奇,指着自己道:“你认得我?”
李小娘子摇摇头:“不认得,但听说过,喜欢穿男装出来逛的女子不少,贵女也有,但能常常出来,不做额外伪装,连一个丫鬟都不带的,那便只能是曲阳侯府的三姑娘了。”
她说着,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兴奋地继续道:“人人都知道,三姑娘是修道者,将来是要像先皇后一样成为天师的弟子,乃至于成为下一位天师……我今日竟然见到了真的三姑娘!”
灵玉见她这模样,也很是畅快:“今日能见李小娘子,我自觉十分幸运,当浮一大白!”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碎银子。
李小娘子慌忙摆手:“这可不行!姑娘这年岁,我们哪里能卖酒给姑娘。”
灵玉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也对,便道:“谁说我要喝,我只是来打两坛子酒,回家孝敬父亲与兄长们。”
“姑娘真是个孝顺的人!”李小娘子道。
“我竟不知你还是个孝顺的人?”刚刚出来的韩曜阴阳怪气地道。
灵玉转头看向已经换了干净衣服,人也看着恢复了些神采的韩曜,也不恼,只是用很感慨的语气对面前两人道:
“某些人处理不好和亲爹的关系,便以为全天下都和他一样,凡是孝顺的,他都觉得别人虚伪,李小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李小娘子只笑而不语,微微欠身便忙自己的去了,只从灵玉拿出的银子里拣了很小的两块。
“我就不信你能像寻常娇滴滴的小姐那样和侯爷撒娇!”韩曜坐在她左手旁坐下,满脸的怒容,仿佛令人不快的事情是刚刚才发生的。
“我自然不是那种人。但,你尽可以不顺着他的意思来,却总该知道他为何要你那么做。”
“何必要知道,无非就是那些大人的规矩罢了!我就是不要顺着他们来,就算是顺应不了又如何,本就该是他们顺着我!我不服他们的规矩又如何?我就是规矩!他们要按照我的规矩来!”
灵玉听了这中二少年的中二之语,能感受到那种少年意气,那正是她所缺失的,在任何情境下都以我为主的坚定。
“你拳头还不够硬,你甚至连我都打不过,又如何对抗得了这规矩里的所有人!”
“所以要变强!要成为至强者!为什么我要听你讲道理,不就是因为你强么?不然我一个爷们儿凭什么听一个娘们儿的?”
这时,刚刚给两人端上两盘菜的李小娘子噗嗤一笑:“我爹在家也听我娘的。”
灵玉听了嘴角抽动,一时很是无语。
“那不一样!
“你叫她姑娘,可她哪里真的是姑娘?她实力恐怖得很,我觉得她就不是个女的!”
灵玉听了笑着说:“对,你说的非常对。”
李小娘子见她是真的神色自然,甚至在对方提到“实力强”时还露出些许得意之色,才明白这姑娘是真的没有小女儿心思。
是没开窍吗?
又或者是……看不上这韩家小郎君。
是的,韩指挥只是正六品,而这姑娘是曲阳侯家嫡出小姐、皇帝的外甥女儿。
门不当,户不对。
想到这里,店姑娘的神色有些黯然。
那个人家里,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他明年科举损失真的中的,是不是更不可能娶她了?
可他明明承诺过的……
在场另外两人自然没有注意到这少女忧思,只有远处始终关注着这边的李掌柜暗暗叹息。
“我听说,你爹手下是不是少了个九品的巡尉?”灵玉一边问一边动筷子。
这是经过她的盘算,有可能补缺的位置之一。
“是,但是爹已经找了人,是军中的一位百长。”韩曜没有胃口。
灵玉点点头,咀嚼完嘴里的东西,然后转头道:“可是据我所知,巡尉因为和底层打交道太多,虽是官,却让人觉得与吏无异,军中有本事的反而并不愿意来,不然这官位也不会空缺这么久,吏部也不会放你爹自己招募人才。”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对这个官职很有兴趣。”
“我爹这种老逼登,你居然想给他当手下?”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或者,你想说说你和你爹发生了什么吗?”
韩曜一言不发地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而听见两人谈话中的“巡尉”一词,李掌柜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心中有着深深的遗憾。
李小娘子则是撇撇嘴,又去端菜。
这小小的酒肆里一时间竟陷入了沉默。
韩曜不开口,灵玉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桌上很快又加了两个菜,两大碗米饭,李小娘子表示只收了这几个菜的钱。
两人在这种沉默的气氛中,很快将桌上的饭菜全部吃干净。
灵玉感觉很不错,很家常的菜,但味道很正,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想过饭菜好不好吃的问题,那可以说明,这里的饭菜的确不错,下次还能再来。
“真不打算和我说说?”
灵玉看着外面的雨势逐渐减缓,还有被立在一旁、已经打湿了地面的蓑衣,有了离开的心思。
韩曜依旧摇头:“你不会懂的。”
灵玉一听这话,又看他这张稚气的脸上故作深沉的模样,内心里忍不住发笑,只面上不显。
她又拿出刚才没有被收下的银子,冲着店家喊:“李老伯,我打算给家中父兄们带两坛酒,麻烦老伯给打两坛,您看这银子,什么酒合适就挑什么。”
店家一听这话,赶忙起身上前:“三姑娘说笑了,我这小店里的酒,哪里比得上侯府的琼浆玉液,还是不要辱没了侯府才好。”
灵玉立刻不悦道:“哪里来的辱没不辱没的,你这店虽偏远,但也开在内城里,我不信你这儿的客人里没有达官显贵,莫不是以为我在诓骗于你?”
一旁的韩曜也帮腔道:“对对对,这是咱们三姑娘孝顺侯爷,李老伯你怎么能拦着她尽孝?”他说着,还看向灵玉,眼神里满是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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