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长孙嫣日盼夜盼,终于盼到涿郡的书信,她喜不自胜,立刻打开一看,却是婆母去世的消息。
因为杨玄感叛乱的原因,皇帝摆驾涿郡指挥,全城戒严,李家父子无法扶灵回乡,只能匆匆将窦夫人葬在涿郡当地,并给河东老家,长安女儿家以及晋阳各去了一封信,告知情况,并叫不要来涿郡吊唁,以免节外生枝。
长孙嫣顿时痛哭不已,虽然只做了一个月的婆媳,但窦夫人待她亲厚,两人如亲母女一般,一朝骤然去世,如何能不伤心?
高夫人也觉得难过,窦夫人实在是个很好的亲家,女儿年幼,嫁去李家,得一个这样好的婆母教导,其实是件好事。
还是高老夫人有主意,立马叫儿媳去给外孙女赶制一身孝服,在叫女儿也换身白衣服,并叫外孙长孙无忌套上车,送母女两个回李家治丧。
李家刚刚娶妇,各处还在挂红,要立刻摘去,摆上灵堂,供人吊唁,外孙女只怕忙不过来,高氏作为亲家,也需跟着帮忙。
见外孙女已经哭的要喘不上气了,老夫人又心疼,给外孙女拍着背,安抚道:“你身子不好,一哭就爱犯病,可要少哭些,如今你婆母去了,丈夫随公爹官游,你就是晋阳家宅的当家主母,须得立得起来,若是今日哭明日病,如何治家理事?”
好容易劝住了,母女俩换上衣服,长孙无忌套来马车,母女别过老夫人就上车出发,高老夫人目送,还是觉得差些,又喊儿子:“生死大事,还是要有个能主事的男人,大郎你也去,给你外甥女撑撑场面。”
高士廉忙领命,也骑上马跟去了。
晋阳令刘文静与晋阳宫副宫监裴寂交好,两人又与唐国公李渊交好,一朝闻听唐国公夫人过世,急忙过府吊唁,又知道其阖家在涿郡,晋阳家宅恐无准备,也是来帮忙的。
到了李家,见李家门口已经挂白,治礼郎高士廉正在门口迎接前来吊唁的李家故旧,见二人来,忙将他们迎进去:“亲家骤然离世,府中招待不周,恐有疏失,还望见谅。”
两人忙道无事,进了府中,见灵堂已经摆好,布置整肃,并无疏失,二人上前吊唁,应有亲眷还礼,却只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起身还礼,礼数齐备。
见其着重孝,刘文静问道:“可是二郎新妇?”
长孙嫣回道:“正是。”
刘文静感叹:“李家得一佳妇矣。”
于是两人自留在府上帮忙不提。
因着窦夫人葬在涿郡,晋阳这边只需设灵堂吊唁,并不十分麻烦,饶是如此,长孙嫣也病了一场。
她生来就有气疾,这病不重,只是不能劳累也不能伤心,须得好好将养着才行。
她这边正养着病,高士廉却得到一纸诏书。
杨玄感起兵之时,故旧均来相投,兵部侍郎斛斯政亦与之相谋,杨玄感失败之后,斛斯政奔逃高句丽,高士廉因与斛斯政有交往,受到牵连,出贬为朱鸢县主簿。
朱鸢县在哪里呢?在岭南。
贬的真是够远。
高士廉仰天长叹,他一生以明哲保身为要,却到底不能明哲保身。
还是因为和叛贼的同党交好过而已,诛十族都诛不到他的,天下哪有如此牵连之理。
他也清楚原因,渤海高氏曾为世家大族,又建北齐,北齐亡后,高氏亦被打压,自己为了避祸,曾隐居于终南山下,只是为了妹妹,还是要出仕做官,支应门庭。
如今天子因为杨玄感之事震怒,下面人为了交差,广涉牵连,自己上面无人保,又官小力薄,可不就被推出去了。
叹气归叹气,日子还是要过。
岭南多瘴,高士廉上有老母,又有妻儿妹妹,更别提还有个病中的外甥女,都带不得。
思量再三,他决定独自上路。
但妻子和妹妹之间的矛盾,他也清楚,于是他干脆将这祖传的高家大宅卖掉,买了两个宅子,连着剩下的钱也平分掉,分别给了妻子和妹妹。
高氏连忙拒绝:“我手里是有钱的,已经让无忌去物色宅子了,如今他也娶妇了,该支应门庭了,哥哥不必管我们的。”
高士廉却有愧,当年他游于长安,与长孙晟交好,见其一表人才,又知其丧偶,将妹妹许嫁于他,生下一双儿女,本是美满姻缘。
奈何天不假年,妹夫一朝去世,他才知道妹夫原配留下的儿子并不好相与,更兼酗酒好赌,为了争夺家产,竟然将妹妹和年幼的外甥外甥女赶了出来。
家产倒无所谓,只是妹妹嫁于长孙家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一想到这婚事是他一手促成,如何能不悔呢?
高氏早知道哥哥心思,笑道:“哥哥为我选的这门婚事,我实在是满意的,阿晟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哥哥,我从来没后悔的。”
最后,高氏还是收下了哥哥给的宅子,却没有要钱,全都给了大嫂。
长孙嫣到搬家时才知道舅舅被贬,又是伤心,阖家人又是一起哄过,骗她说只是贬两年就回来的,到时候又能团圆,才叫她止了眼泪。
高履行和长孙无忌兄弟两个送高士廉到城外,正要分离,又见一人骑马奔来,翻身下马,拱手呼舅。
来者正是李世民,在涿郡将母亲下葬后,父子又收到诏书,令李渊驰驿镇弘化郡,兼知关右诸军事。
诏令颇急,李渊即刻出发,李世民却还惦记着归宁的妻子。
又听说妻舅被杨玄感造反之事牵连贬官,便与父亲议定,先回来接妻子,送回河东老家安置,在去弘化郡寻父亲。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妻舅出城相送。
高士廉见李世民赶来,不由感慨,同样年纪,自己的儿子和外甥还没有什么正经事干,外甥女婿却已经可以领着手下到处办事了。
要说对早逝妹夫还有什么不怨的,只有这桩婚事了。
当初长孙晟病重之际,知道长子德行,恐妻儿难保,最担心的,却是膝下幼女的婚事,为此,他托了身居高位的二哥长孙炽,在故旧姻亲之间寻访,要给幼女定一桩亲事。
可巧旧友之间,有一家窦姓人家,曾尚北周公主,生有一女,十分不凡,嫁给唐国公李渊为妻,如今正遍寻长安故旧,要为膝下次子寻一位世家贵女为妇。
两个孩子门第相对,年纪相仿,最要紧是长孙炽对窦氏满口称赞,认为其为非常之人,定生非常之子,于是换过凭信,定下婚事。
长孙晟才放了心,撒手人寰。
想起窦氏,高士廉忙对外甥女婿道:“亲家夫人的祭礼,我已经带嫣儿过府去办过了。虽然仓促,但礼数还算周全,想来夫人九泉之下,也有慰藉。来日见到亲家,代我问声好,叫他莫要太过伤心,保重身体为要。”
李世民没想到妻舅还替自己过府办了丧仪,长揖到地,感谢妻舅帮助。
高士廉将他扶起,恐耽误了时辰,即刻就要走。
走之前,他回身看着三个齐全的大小伙子,感叹道:“我曾以明哲保身为本,但到如今,我得了什么?可见明哲保身这四个字,是最没用的。”
趁着四周无人,他小声说:“杨玄感叛乱,如此容易被平定,说明天下人心,还在天子身上,但天子并不爱惜,广加牵连,更是坑杀百姓于城南,这并非长久之兆。”
见三人都若有所思,他又一笑,翻身上马:“儿郎们,建功立业当此时啊!我是不行了,闻听岭南好风景,高俭且去一观!”
李世民又策马追上去:“舅舅!若有一日世民得势,必将接回舅舅!”
高士廉只笑:“你只善待我的外甥女就好了,嫣儿是实了心待你的,你切莫负她!”
三人目送高士廉远去,直到看不见了,长孙无忌才回身骂妹夫:“你可算舍得回来了!嫣儿想你想的都病了,你还记得自己有个新妇呢!”
他自然知道妹夫是公差在外,又兼亲家夫人过世,才要逗留,但心里却不免有怨。
想来天下舅子怨妹夫,让自己妹妹伤心,都是一样的。
李世民昼夜赶路,就为了赶上妻舅离晋阳,却莫名被内兄骂了一句,登时起了火气,要和他对骂一顿。
高履行见势不好,忙劝开两人,揽着妹婿进城。
高士廉买的两个宅子不远,就是隔壁两家,这样既各立门户,互不干扰,遇到事情时,两家人也能互相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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