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征不到唐国公府,李世民只顾搂着妻子睡觉,临睡前,又忍不住谈起在涿郡的所见所闻:
“陛下自前岁决定征高丽起,便广发河北山东百姓服劳役,入海建船。”
杨广是采用渡长江平南陈的经验,意图用同样的办法渡海征高丽,但海水与河水不同,农夫们日夜泡在海水里,下半身都溃烂生蛆,死者十有三四。
这他没有同妻子说,只说起秋收之事:
“因为工程太急,到了秋收时分,也不放百姓们回去收麦,农户们家中只有妇孺,麦子收割不及时,到下了雨,都将麦子们烂在地里,一年辛劳,就此白费,几乎连饭都吃不上。”
“啊?”长孙嫣有些难过:“我阿耶还在时,每晚睡前爷娘都要叫厨下给我做牛乳羹吃。后来到了舅舅家,没人给我做牛乳羹,我便觉得如同天塌,若连饭都吃不上,可该怎么活呢?”
李二郎只心疼妻子:“你要吃牛乳羹吗?”
长孙嫣还未说话,他已经叫人吩咐厨房:“以后每晚给娘子做碗牛乳羹吃。”
长孙嫣就急,这是她的重点吗?
她追着问丈夫:“麦子都坏在地里,百姓们吃什么呢?”
李世民无法,只能敷衍她:“他们家里养鸡养猪,有肉吃的。”
这是睁眼说瞎话,长孙嫣却也信了,她到底长在深宅,还不晓得人间疾苦。
下人们将牛乳羹端上来的时候,李家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长孙嫣的族叔长孙顺德。
他也在征兵之列,为了躲避兵役,不去辽东送死,逃到晋阳,听说族侄女嫁到唐国公府,现下正与丈夫管着府里事务,漏夜投奔而来。
寻常亲戚投奔,也不过添副碗筷,可这是逃役戴罪之身,谁敢收留,长孙嫣顿觉胸闷:“就说我们夫妇已经歇下了,叫他吃了闭门羹就走吧。”
李世民却不同意:“既然是你的族叔,那也是我的长辈,怎么能给吃闭门羹呢。”
他把牛乳羹端过来:“你喝了就歇下吧,我去见见叔叔。”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就走了。
长孙嫣拦不住,伏在床上叹气。
长孙顺德人在府外,也很忐忑,长孙家曾为勋贵大族,有两位担任高官的族兄长孙炽与长孙晟荫庇,族人们都过得很舒服,自从两位大人去世,子侄们都不成器,一朝落败,自己更是被抓去服辽东兵役。
要在以前,这种事哪轮得到他!
幸而兵役之人暴动,他趁机外逃,一路逃到晋阳,听人提起唐国公府有位很阔气的二公子,挥金如土广纳贤才,凡有能者无不奉为门客供养,再一打听,居然娶的还是族兄长孙晟的女儿,果断前来投奔。
到了门口,又想起这族侄女当初是被赶回舅家的,虽然和自己无关,但不免要迁怒,自己又是戴罪之身,犹豫之际,面前的府邸开了个小门,有门人提着灯笼出来,左右环顾过,小声道:“大人请往这边来。”
他一路跟着门人走,李家这宅子颇大,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小屋子,里面正掌着灯,摆着酒,坐着个男人,正自斟自饮。
见他到来,起身拱手笑道:“族叔远道而来,未及迎接,还望见谅。”
长孙顺德便知道这是自己的侄女婿,见其容貌颇佳,气质不凡,更觉族兄给女儿定了门好亲事,忙回礼:“惭愧惭愧,某戴罪之身,如何能让侄婿迎接。”
两人对坐,喝上酒,李世民只说娘子已经歇下,自己前来迎接,两人闲谈几句,叙及亲缘,果然只是族亲,将将在五服之内,长孙顺德更加惭愧。
李世民并不在意,只问起朝中局势,长孙顺德来了精神,虽然不在朝堂,但他毕竟久居长安,朋友颇多,于朝中局势也略知一二,便细细讲给他听。
李世民一边听着,一边也问了些问题,十分切中要害,长孙顺德心中一凛,知道此子非常人,两人越聊越投机。
李世民回屋的时候三更已过,将近四更了,他轻手轻脚想钻进被窝,却听见妻子问:“如何了?”
李世民就点了灯,瞧她眼是红的,仿佛哭过:“还没睡着啊?”
长孙嫣只问:“你可别把人留下了。”
李世民就道:“放心吧,没留下。”
长孙嫣刚放心,就听见他说:“我叫人给他送到咱们城南的庄园去了,改了名字,就当普通门客礼待。”
她顿时气结:“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收留他做什么!”
李世民只问:“要是让府里人知道我把你的亲戚赶走了,怎么看你?”
“我也不只是为了你,咱们这位族叔脑子挺活泛的,日后怕能帮得上忙,如今天下大乱,逃兵如此之多,官府抓都抓不过来,正是招揽人才的机会,如果我连自己的亲戚都不敢收留,还有谁敢跟我?”
长孙嫣不说话了。
李世民凑过去亲她,可他刚和长孙顺德喝了酒,嘴里还有酒味,长孙嫣就侧过脸,不叫他亲,他叹了口气,从边上捞过那碗凉透了的牛乳羹,灌进肚子里,再去亲她。
长孙嫣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她的丈夫说:“好嫣儿,睡吧,万事有我呢,我要是连这点事都罩不住,娶你做什么。”
有同为逃亡之人听说此事,纷纷投奔,李世民表面上不搭不理,暗地里却择能者收之,而作为晋阳令的刘文静对此事不闻不问,仿若未觉。
不愧是亲父子,千里之外的李渊也在怀化郡历试中外,素树恩德,及是结纳豪杰,众多款附。
七月,皇帝车驾到达怀远镇,下诏命李渊去炀帝巡行所到之地,李渊以为皇帝猜疑他,称病不去。当时李渊的外甥女王氏在后宫,炀帝问王氏:“你的舅舅怎么迟迟不来?”王氏回答说李渊病了,皇帝又问:“病的要死了吗?”李渊知道以后,日益恐惧,因此无节制地饮酒、收受贿络自污以求自保。
不过皇帝显然没时间管他,这时隋朝国内已经大乱,所征之兵多数未能按期到达,幸而高句丽也困弊,大将来护儿在毕奢城击破一支高句丽军,趁机要向平壤进军,高句丽王高元害怕,于是遣使请降,囚禁并送回斛斯政。隋炀帝非常高兴,遣使召来护儿率军返回。
来护儿这个人,是有真本事的,又是杨广一手提拔,十分忠心,如果杨广不执着于亲征,肯任命来护儿全力征讨,只怕前年高句丽就投降了,何必折腾到三征,搞得天怨人怒,人心不附。
就如同此时,来护儿认为此时正是攻破高句丽的好机会,想继续进攻,不肯奉诏,但是诸将听从皇帝的命令,都请返回,来护儿才奉诏退军返回。
开玩笑,诸将妻儿老小都在关中,万一不肯返回,招致陛下疑心,以为他们要造反,砍了他们的家人可怎么办?
八月,隋炀帝从怀远镇班师返回。邯郸贼帅杨公卿率领其党八千人劫掠了隋炀帝车驾后的第八队,得到了飞黄上厩马四十二匹。
十月,丁卯,隋炀帝到达东都,己丑,到达西京。征高句丽王高元入朝,高元却没有来。皇帝气愤不已,可这又怪得了谁呢?高句丽本就是夷狄贱类,不服王化,更无信义可言,不过一纸降书,高元一天能写一百份,他杨广就信了,堂堂中原上国之主,被这区区弹丸小国玩得跟狗一样,丢人都不够的。
皇帝下令将帅严装,准备再次征讨高句丽,最后没有成行。
兵都征不上来了,还打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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