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莲拾起沿途的热气,热轰轰的烧至小码头。到了小树林前,又骤然坍成微弱的火苗。
心里升起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乡情怯心绪。他忽略掉自己把「他」的地界认做乡的想法,转而想起他的乡是否还在原地。
「他」真的存在吗?
「他」此刻还在那里吗?
我和「他」之间是万分之一的巧合吗?
树林里吹来不符暑气不甚燥热,徐徐的风,凝去汗水也熄灭了的火苗。
他迎着走进去,踩出一步一步的平静。好在恐慌、惘惘来自从有到无,好在他心里的无是虚无的无。
小海岸此时大致与平日无异,海面比昨夜低一些。
陈雨莲站在今天的浪头上,离灯塔近了一点,无可抑制地期望奇幻的发生。
他等到太阳完全离去,身上烙满滚烫,仍站在那,被迫充当另一个太阳。
他已经明白今天见不到「他」了。今天只有太阳留给他的一身热度,闭上眼时满眼的光斑和鼓动的烦躁。
陈雨莲的脚程和来时一样快,他从店里穿过时,薅起嘶叫一下午的怪异收音机,一气旋上四楼的浴室,将毒日的气息砸进下水道。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收音机还在啃食所到之处的寂静。这勾出他莫名的笑意。
疲惫还未完全散去,他伏在桌前凝视这个倔强地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东西,想着它真的坏了吗?
打开储物柜,翻出螺丝刀,螺丝刀尖悬在钉帽上动弹不得,钉和壳的齿早已融成了烂絮。
修理物件对独自生活多年的他来说,是已验证而有确解的数科题。
烧菜时的食用油润开倾角,常备的酒精蚀出辅助线,手掌着的螺丝刀和螺钉架成杠杆,螺钉打滑了,踉跄地答出来。
揭开机壳,电路元件和外观一样老化的不成样子了。循环的沙沙声更像要摆脱制造者限定的寿命。
电路元件这里没有,只能等到明天,去镇上找五金店。
晚上的时候,卢岩生又喊陈雨莲一起吃饭。每次叫他来都有一两个年轻人大都爱吃的好菜色。
但陈雨莲的沉默在卢岩生这里总会比平日厚一分。不确定卢岩生是否记得那天晚上的告白,但他自己却记得清楚,有的事不用经历只是浅浅地知晓,就足够梗在心上。更坏的是这样的事总会有个锚点。
比如他每次和卢岩生吃饭、谈到吃饭,就会想到巴耶斯特尔缺席主人公的画展,想到卢岩生的愧疚,想到被他用作代替什么。
不过今晚他的沉默淡了,他问出对小镇带有好奇心的问题。关于小海岸、灯塔,以及可能的传说。
“我们这儿本来就是偏远的海边小镇,地方偏,还没有政策扶持,大家看不到前景...先是渔船少了...再是炊烟断了......”
最后一个关于在问出口前,堵死在卢岩生歉意的回答里,于是传说转成五金店的位置。
“五金店喔,以前专门搞这些的熟人也搬走了...卢阿嬷你知道的,她有卖一点工具零件的东西,明天先去她那里看看吧,要是没有,我再替你问问。”
“咚咚咚”叩击的闷声和问句同时挤进门缝。
“小老板,小老板在吗?雨莲——”
卢潮嘟囔自己来的太早,转身的动作伴着门开的吱呀声。
“刚起,潮叔有事吗?”
卢潮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就昨天我那个老古董,听刘哥说你给我保管着,还在这吧?是坏得不成样子了...唉...这么多年了还有感情,昨天犯浑冲动了,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昨天它响了一下午,把老原件换了估计还能用,您同意的话,等我修好,再拿回去。”
卢潮脖颈钝钝地起伏,头跟着生涩地点动,过了几秒,身体终于拽动了意识:“噢..噢你会修啊...好好...那留你这吧,麻烦你了啊,好了再联系啊,再联系。”
陈雨莲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好像还能看见他眼里的空茫。仿佛他在心里进行了一场隐秘的托孤。
下午陈雨莲带着收音机到卢阿嬷店里。卢阿嬷不在,小正趴在柜台上写东西。
横格作业簿的角落上的站着脑袋圆圆的火柴人,“7”竖着是待劈踢的左腿,躺着是挥掌的右臂。三根线刮成风,另一个火柴人脑袋在纸上擦出炭黑的拖痕。
小正画完最后一页,手指压住页脚用力往回收,在纸页掀动的气流里火柴人聚气出招,从拳脚到武器再到魔法,从有来有回到被压制再到觉醒,左边的火柴人完成了他的使命。
封底页上拉着胜利的横幅,“单字海岛客「正」完胜海盗人卢俊文!完!”大大的完和感叹号用小正的笃信加粗加深过。
小正满意地退出火柴人剧场,准备拿点零嘴慰劳编剧正本人。头抬到一半瞥见男人的轮廓,立刻用「正」拍卢俊文的掌,把尾页和自己拍到地上。
笔在空中翻跟头落到他脸上拽出斜斜的黑线。
“啊...嘶——吓死我了,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还以为是我老爸诶!”
“不好意思,看你在忙不想打扰你。”
小正被“忙”字和陈雨莲平静又正式的语气震呆了。很快换上成熟大人之间回应摩擦的大方语气。
“喔,没事,不会啦”,音调又升了几度愉快,庆祝第一次被郑重对待,“你要买什么东西?跟我说,我都可以帮你找到,阿嬷的店我从小看到大。”
“麻烦你了,电路元件有吗?”
“嗯...教科书上是有见过啦,阿嬷店里没有。”小正把练习册压进圆形的铁饼干盒,钻出柜台,站在门外,右手可爱地朝他摇动光影,“没关系,我知道哪里有,跟我来吧!”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陈雨莲在想,阳光照在小正身上才有股正确的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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