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长安不是第一次向人介绍他设计的隔离房了。
但向花央介绍时,他总感觉是不一样的。
或许是因为面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话风格。他如是想。
“安哥你刚说有个人懂你的设计理念,懂到不用介绍就点评到你心坎上了,那人是谁啊?安姨?屿姨?”
花央盘坐在沙发上,手捧一杯热牛奶,他直勾勾地盯着安长安手里剥完果皮只带果柄的山竹。
安长被花央的小表情逗乐,语气却淡淡:“是个病友。”
“他和我一样的病,比我大六十岁。”他将处理好的水果拼盘放在移动桌面上,坐在花央旁边。“因为有他,所以我能提前接触外界。”
花央伸向山竹的手一顿,竟是因为感同身受,才能明白方寸之地的向往吗……
“那位前辈,他现在还在医院吗?能去拜访他吗?”
安长安见花央的手收回去,他不假思索拿起一个喂向花央。
“他死了。”
花央满脸错愕。
“有手套。”
见花央叼进嘴,安长安满意收手,平静补充:“可以去,他在医院后方的墓园里。”
*
去墓园的路上,安长安在分享他和病友共同设计的建筑项目,期间花央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态。
如果非要花央形容安长安的状态,哀而不伤,是最合适的。
途中,他们向医院申请的全息仓也有了具体回复。
安长安分享全息屏幕给花央。
他一目十行,总结冗长的回复信:“院方说,至少后天才能送进医院。”
花央关注点却在医院的安全性上:“好严谨哦,连患者多添加一台全息仓都有三轮审核……仁鑫医院‘严进难出’的江湖传言名副其实。倒也难怪秋爹那么在意安全问题的人,却只是问了句是不是要在医院待到上学!”
安长安倒是能跟的上花央的跳脱思维,他问:“……谁说的江湖传言?”
“顾昙。”
花央模仿顾昙要死不活的语气:“仁鑫虽已开放公立,但战时模式根深蒂固。这前军方医院,患者要么有钱、要么有势。这就是严进。至于难出,是因为医院全体人员年均一百五十岁。他们经历过百年前人机混战,对人工智能天然排斥,自然极少借用医用机器的力量。所以患者的恢复速度比不上全息X时代新建的公立医院。”
都是混一个圈子的,安长安对经商的顾家还算了解。
“那信息失真倒也是必然的。”他抱胸摇头,笑了笑:“这都是对外的说法。”
花央见弥漫在安长安的低迷氛围散去,追问:“是有别的说法嘛?方便说说嘛?”
安长安揉花央头:“‘严进’不假,却是因为院方主要研究非常见病种。院方对接社区站,几乎覆盖了全国人民。只要有常规医院无法处理的病,都会有公立基金投项个人,包治终生。‘难出’半真半假。他们确实抵触人工智能,但不是因为年龄。常有不法分子入侵系统,甚至会导致患者丧命。所以,院方和军方合作,每一台机械设备都是军方秘密生产。这样的做法有利有弊,虽间接导致医治效率降低,但从患者的角度看,设备至少是安全且专属。这几年……智能设备管控更严格。”
花央还没来得及接话,安长安话锋一转。
“是因为他。听院方和警方说,他人躺在全息仓,用外设控制他的医用机器人自燃。”
他?
花央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去墓园拜访的前辈。
他轻声问:“灾难自检的AI有全面核查的功能啊?”
“未开启的全息仓,和能源耗尽的全息仓,这两种的生物数据无法监测。”
花央心下震惊,眼圈微红:“全息仓是仿救生仓制作的啊!储备的能源怎么会……”
怎么会完全耗用,又怎么可能救不了人!
安长安眺望远处半坡的墓园:“是啊,说是自杀,谁信。”
“他在我眼里不是一个对未来彻底失望的人。”他准备抓着花央的手臂继续向前走,但没拉动。
他低头,却看见花央双眼含泪。
拭去了花央眼角沁出的泪珠,他柔声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我也……”
“没关系,我知道你一定是有所困惑——”
花央扎进安长安怀里抱住他,抬手轻拍后背:“才想问问其他人的看法。”
安长安闷闷“嗯”了一声,默默回抱花央。
远处突然传来呼喊声:“小安!”
不远处的保安厅探出个光头:“老远就看见你了,就知道你来医院一定会来这。别磨磨唧唧的,快来!你基本信息我帮填了,签个字就能进了!”
花央松开安长安,他眨眨眼:“我们过去?”
“走吧。”
花央落后半步,他瞅着安长安背影,脑中回顾他们的关系变化。
尽管他们所在家族是世交,但他和安哥认识其实不满一年。
在安家借住前两个月,安哥总是一副暖心话少的邻家大哥哥模样。
机缘巧合下,他们知道了彼此都在玩《问鼎》。
这似乎成为了他们关系改变的转折点。
游戏中的安哥并不像生活中认识的那样。
他执着又疯狂,是人群中最乖张痞坏的那个。
他按部就班的生活,也因更了解的安哥,逐渐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安哥开始带他在古城老巷跑酷,教他室内攀岩,体验深海潜水……
他才发现,他其实也乐于挑战极限。
生活中的安哥总有无限精力去冒险,却又收敛了游戏里的那份不羁。
直到情缘活动那晚,早早下线的安哥却迟迟不见踪影。
他和安姨在全息仓找到了失去意识的安哥。
脆弱。
这原本与安哥毫不相干的词汇,竟然能用来形容他。
去医院陪护后,他才从安姨口中知道安哥并不是无忧成长。
又貌似从那以后,他只要看着安哥,就总想要好好照顾他。
今天,话格外多的安哥对他说了许多隔离房的“趣事”。
或许,是他们兄弟关系更进一步的体现吧。
安姨说安哥不喜欢结交朋友,会不会是受前辈“自杀”的影响呢?
那作为被对方认可的弟弟,他往后应当更关心哥哥……
“瞧这方方正正、一笔一划的签名,不亏是院长钦点的正楷人形打印机!”
安长安没将登记册和笔还回去,他稍稍侧身:“一般般吧,比你清晰点。”
“啧。”光头正欲拿回,一颗绿脑袋突然冒出,他抬起的手很自然打了个招呼。“嗨!”
花央刚好从安长安背后走出来:“你好,第一次来需要填什么吗?”
“第一次啊,第一次得有院长审批。”光头好奇打量:“小兄弟面生啊,来这拜访谁?”
安长安不动声色遮住光头的视线:“家属栏签字就行了,别听他瞎说。”
“哟!”光头奇了,绿毛居然和安长安是一起的。
他压低声音:“你两位母亲上次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够双标的啊小安,这你小男友?”
“不是,我弟弟。”安长安无奈解释,他转头对上花央的目光,眼神立马柔和:“签这儿就行了。”
光头翻白眼:“嘁,行行行,我懂我懂。”
当他一百多年的古早偶像剧白看的?
就这一对视就拉丝的小眼神,他母胎单身人士最熟悉了!
花央接过登记册和笔,不由回忆起这是今天第几次见到手写的笔记本和笔了。
这么难见的搭配,仁鑫医院却处处常见。
他一笔签完,还给光头。
光头皱眉辨认龙飞凤舞的字体,口中碎碎念念,完全没注意到已经离开的二人。
“花央?花姓可少见咯!”
他一抬头,只见渐行渐远的背影。
“小安!小花!好歹打声招呼再进吧!”
*
“……这些前辈有的是为科学献身的英雄,有的是百年前战争下战死的英灵……”
“……他社交软件上有封定时发送的邮件,是遗书。”
“他说他要火葬,用骨灰和土养一缸白菊。”
“缸身上刻上他的网名意思意思当墓志铭就行了。”
二人停在长满雏菊的大缸面前。
花央目光落在大缸正前方的刻字上。
“我来了。”
安长安掏出一把可降解的水果软糖,他洒在缸里:“还得是改良的品种,这次花开得不错。”
花央沿缸边放了三只纸兔子,默读刻字:“别在我面前哭。”
“安哥说前辈喜欢兔子。第一次仓促拜访,没准备花,就现折——”
安长安拍拍花央肩,又弯腰屈指敲缸身:“放心,一只就能哄他开心,三只绰绰有余。”
“走了,看看就行了。”他朝后摆手,强揽花央离开:“我饿了,去医院食堂吃饭。”
花央:“……”
这有一分钟吗?
也许、大概、可能安哥和前辈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吧……
*
晚八点半。
[崽,我的崽居然延播了(⊙o⊙)]
[这就是上亿主播的态度吗]
[不会吧,我的CP昨天BE了,我的CB今天不会也BE了吧!?]
[其实我对去年的情缘活动不感兴趣,我对今年的新年活动感兴趣]
[就是就是,让大伙等这么久]
[?!]
[想听央崽对活动内容的理解 10086]
[今早《问鼎》官方发布申奥成功的消息!想知道央崽去不去打职业!]
[乱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呼叫房管呼叫房管]
[今天都是想想怪吗?我先承认我是,我都想知道qaq]
[未成年就是未成年啊]
[谁和你是大伙啊,别乱攀关系,是网友得懂边界感]
[“一日落尽长安花”:一号房管收到,已全踢]
[!?]
[又爽又甜]
“大家晚上好,有事耽误了,不好意思啦。”
“安神和我近期不能同时上线,这几天可能没法解说去年的情缘任务了。”
全息屏幕依旧漆黑一片,但传出了花央的声音。
[啊,为什么,安神不在,那专门来看安神的我又该如何是好]
[来都来了,顺带看看我们小主播呗,入股不亏的]
[所以央崽是准备解说新年活动?]
叮当一声,全息屏幕有了变化。
高楼林立,却罩在层层叠叠、没有尽头的黑直线下。
黑线的交叉点出现在阴暗中唯一熄灯的顶户。
花央操控猫身走黑线,他扫了一眼弹幕,回复:“其实,安神今晚与你们同在。”
直播间弹幕激增。
[?所以崽终于要承认一号房管的地位了吗]
[一号房管速速交代你的名字是不是ACA形式的]
“大家猜猜我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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