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草包

天很快亮了。

长谙起初睡意全无,谁知给顾离摁着“强制关机”后,居然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天明时分他甚至做了一个好梦。

梦到满地的槐花香,而那个人坐在槐树之上,在漫天花瓣里回头望向他,慵懒地递过手。

那一瞬间他突感复杂无比,颤抖着伸出手去握——

那个人拽住他的手,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然后……用力一掀!

“——起床!”

“……”天旋地转,长谙一瞬间看清了现实。

他躺在床上,顾离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梦里那般握着他的手。只不过这儿的顾离温柔不再,上下大幅度摇晃他的手,像是要给他甩成一条毛巾。

……真是别致的叫醒方式呢,阿离同志。

“……几点了?”长谙另一只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可能起猛了,一时有点头晕目眩,声音睡意未消。

顾离听得心里莫名痒痒,顺手就薅了一把长谙的脑袋。

长谙:“?”

迎上他疑惑愕然的目光,顾离轻咳了一声,“大概……九点吧?”

“……哦。”长谙应了声,却没有被他转移注意,盯着他的目光有些深邃,良久后才移开。

两人收拾一番,出去时谢时客他们早就在八仙桌前坐了不知多久了。桌上放着几样诸如馒头鸡蛋这类早餐,温则以手里还拿着一个馒头慢吞吞吃着。

“二位先生醒了?”见他们出来,温则以抬头看了一眼,清浅地笑了笑,“厨房里没什么剩的了,我就作主热了这么些吃食……二位先吃点东西。过会儿我与先生有事想同二位相商。”

顾离和长谙对视了一眼,显然都猜到了什么。点点头,四个人坐在桌边,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先吃了早餐闲谈一二。

直到四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顾离才“无意间”提起两个人昨晚的遭遇。

其实不用他们描述,顾离两个也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不过就像是吃早饭一样,该走的流程还得要走。

谢时客静默了一会,避重就轻将事情经过简单描述了一遍。

昨晚他们放走了那个安和人,温则以的身份也随之百分百暴露了。就安和的手段而言,他暴露的速度恐怕快到如窜天猴上天,都不够他回一趟温家收拾东西的。

好在温小少爷平时也没什么东西,黎明内传递的物件都是及时处理,房间里顶多是剩下些金银衣物。

只是……

三人看着站在窗边安静眺望远方的少年,都有些不忍。

只是温则以再也回不去了。

谢时客本身不怎么在人前抛头露面,除了每每丢在城墙公告的文章言辞犀利招摇过市以外,本人实在低调不起眼。再加上昨夜他一直躲躲藏藏,安和不一定能把他认出来。温小少爷却不同。

他昨天一出手就险些被人喊出名姓了。

三人无言沉默了一会,最后竟然是温则以先回神开口:“几位先生……这是怎么了?”

谢时客轻咳了一声,温和平静回了句“没事”,眼底眉梢的愁容却挥之不去。

“叙清……”顾离开口,蓦地顿了一顿,在长谙诡异的视线下又接道:“也不必太过忧虑,既如此,我们自该给则以找个去处。”他拿来些水果,安抚地拍了拍谢时客。

几人从前都以“先生”“公子”互称,谢时客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字,笔名也非“叙清”。但顾离这么喊了,在场每个人又都知道是他,除了温则以和长谙略有些疑惑外,谢时客本人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现在倒是该想想你,”顾离轻轻敲着桌子,平静说:“现下你是否暴露了,又该何去何从,都是个问题。”

谢时客抿了抿唇。

良久,他说:“我回书肆去看看。”

“不行。”此提议被三个人异口同声驳回了。

谢时客看看面前两人,又看看窗边的温则以,微微一哂。

从前都是顾离负责交接,长谙一般不露面,露了也不吭声,在两位梦境主人的眼里,他几乎是一个沉默寡言病西施的形象。此刻这位病西施第一次发表了他的看法:“我回去看看。”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这病西施也同样被两位梦境主人驳回了。

谢时客说:“长公子精瘦,此去恐不比谢某好多少。”

温则以则委婉一点:“怎好麻烦先生。”

长谙微微挑起一边眉,无奈转过头去看顾离,似乎是想要顾离帮着说句话。

顾离一手撑着脑袋,瞥过长谙的眼里闪过戏谑,竟然也倒戈:“长谙是瘦弱了些,风一吹刮跑了该如何是好……”

长谙:“?”

在他的注视下,顾离慢悠悠接上:“不过若是与我同去,我俩低调行事,想来也不会有事——总归比叙清去要好一些。”

长谙:“……”这种当废物草包的感觉真新奇。

“可行,”比起长谙内心的九曲十八弯,谢时客就没有再多犹豫,像是对顾离的身手极度信任,“如此也好。”

于是在谢时客和温则以的注目礼下,顾离两人马上出发了。

起初他们还有模有样地步行,等离开温谢二人的视线范围,立马就不老实地钻小巷跳屋檐开始“飞檐走壁”了。

顾离实在是一个很不乐意出门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职业”特殊,他情愿赚够了钱就一辈子闷在屋里。

长谙则是想寸步不离地陪着顾离。

这样说其实还不太贴切,他简直是想要每分每秒挂在顾离身上。顾离在簌簌的凉风里都忽略不了他那灼热的视线。

于是恍惚间他又想到那一天槐花树下……长谙微红的眼眶和迷离的眼。

想到了那个人翻出窗台时落寞的身影。

他抿了抿唇。

他失忆后又有记忆的这五百多年,向来是无牵无挂,一身空空荡荡,从来来去自如,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管。哪怕每一次出入梦境都以命相抵,他也在所不惜。

他知道自己灵神有些问题,找得全很好,找不全也行,反正他无亲无故,也不害怕哪天就睁不开眼。他就是这世间的风,偶尔吹过人间,需要的人称赞两句,不想要的人骂咧两声,更多的人视若无睹。

他从前没有牵绊,他随时都能化作风离去。

可长谙只一眼,就让他画地为牢,半步不能前,半步不舍退。

他其实太想答应长谙,也想像他一样勇敢。

可他没有长谙那个资本。长谙拥有他们过去千年的完整回忆,可他还实在模糊。连怎么和长谙认识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而分开……有关于他,大多都被他在时光的长河里遗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种追着特定的人遗忘的感觉太诡异了,他本能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让他警惕着不敢触碰。

加之长谙的爱太深太沉,他可以坦然说起爱,他却不敢坦然承受。他们之间的爱从不对等,他怎么能又怎么敢以“几个月的短暂相识”去接下长谙这长达千年的满腔深情。

其实被爱,也是需要勇气的。

但若只是被爱的勇气,顾离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若是他记忆里自己打马京中过的那些年岁,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喜欢上了肯定半分犹豫都不会有。

只是现在不是了。

顾江雨和洛华曾经给他狠狠上了一课,告诉他过剩的勇气和自信是自负。而这点自负,是要付出沉痛代价去交换的。

再不敢了。

他比长谙年长,虽然这点年长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但他还是无法不站在局外为长谙考虑,为他俩考虑。

——他连完整的魂灵都没有。他就是最大的不定数,随时会消失在某片洋流。

尽管他现在还活蹦乱跳,可粉饰的太平不是永恒,他不敢细想长谙得而复失的结果,只好用另一种方式去掩盖自己的悸动。

顾离无奈一笑,由心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

他不敢试探暗沉的大海究竟有多汹涌。甚至不敢与大海长久对望。他太害怕自己某一天泯灭于世间,灵魂也还能听到大海深处经久不息的悲鸣。

——哪怕那时的他连“灵魂”都没有。

想着想着,袖子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长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轻声说着:“到了。”

顾离回过神来,果见枫亭晚就在前面不远。

两个人视力都不差,就这样停在了附近观望,没有再靠近。

远远的,可以见到枫亭晚大门紧闭,就像是平日里关张一样,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但两人等了很久,还是能在人群中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在瞎逛。

他们带着帽子眼镜,装作若无其事,来来回回地在书肆附近转悠乱晃,还时不时往那边瞟一眼,简直是既随意又刻意。

书肆里两个身影也时不时警惕着装作无意地往外看,正是治文和治恩。

顾离翻了书将剧情记录在册,又给黎明传了消息,是要治文他们接着留下来还是怎么样,这些都有待商榷……做完这些,他们才赶回小院。

此时已过正午,谢时客弄了些清粥小菜,看上去颇有食欲。

灵气傍身的筑梦师说来实非凡人,像饭这种东西完全是不吃也行。但他俩这么多年却和普通人一样,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餐,就算错过了也要补回来。

于是看到谢时客都做好了,他俩也就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如何?”粥温的刚刚好,谢时客将碗筷推到二人面前。

“回不去。”顾离答道。

谢时客似对此并不意外。只挑了挑眉,表示知道了。

长谙说:“我们已经将情况向上面说明了,估计要等几日。你们且安心在这住下,没事就别出去了。”

顾离搅了搅粥,瓷器撞击发出了微弱而清脆的声响,他语气平静地纠正道:“有事也别出去。”

他向长谙那边偏了偏头,“交代他就好。”

“……”使唤这么一个病美人,谢时客似乎有些为难,“长公子不忙么。”

“他闲得很。”顾离回答,状似无意地翻旧账,“不用担心他,他一拳能打十个我。”

长谙:“……”

他不自在地刮了下鼻子,讪笑:“不敢。”

“谦虚了长公子,”顾离又道,“他不敢做的事估计还未出世,尽管交给他就好了。”

“哦……”谢时客点头,“那确实有些事要劳烦。”

长谙:“……先生请说。”

谢时客:“就劳烦长公子饭后给我和则以寻些笔墨纸张来吧,书房的放太久了,怕是不能用了。”

长谙和顾离对视一眼,心说岂止不能用,能找出来都算是个奇迹了。

他应下来,四人又闲聊了几句。其间温则以一直没怎么出声,却总时不时地望向谢时客。

像是怀揣着某种心事……不打算说,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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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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