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玉锁旧神

“铛——”

撞钟声响彻山谷,金辉所过之处贫瘠、荒废的土地如获新生,刹那之间,枯木逢春,大河奔腾。荒凉废墟上碎石倒飞,屋舍、阁楼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高大的建筑刺破阴霾由远及近飞速向四外扩张。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跑进深山,仓皇的脚步掠起一阵强劲的风波,带得满地落叶飞舞,无数鸟雀拍打着翅膀窜逃。

“在那里!”

仅在这人身后,一个头上长着巨大鼠耳,身穿红马甲的小孩儿顶着一把嫩叶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一边指着灰衣男子逃跑的方向,一边吭哧吭哧地埋头猛追。

话音尚未落下,小孩儿背后又有一道玄色的身影掠影而出,掌心白玉笔飞旋间弧光闪烁,水墨晕染成锋,所过之处无往不破。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灰衣男子重重扑倒,他却不敢耽误,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逃跑,这时,土中蓦地钻出一把墨色绳索将他的脚踝扣住,灰衣人脚步踉跄重重栽倒在地,他正头昏眼花,手脚都不受控制的时候,听见了身后传来一阵异响。

他回头看,参天大树的倒影在男人惊恐的眼瞳中逐渐放大,随即轰然倒塌,直直地砸到头顶,男人顿时被它砸扁。

扣住灰衣人的绳索时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早已断气的身体却恍若诈尸一般毫无征兆地抽动起来,紧接着一只透明的白影从尸体上浮现出来。

它的头被大树压住,正支使着短圆的上肢推动树干把头拔出来。

而水墨就在此刻重新凝集,化作飞鸟直冲白团子飞去。

耳听鸟鸣声越来越近,白团子挣扎的动作更加剧烈,这紧张的时刻,它“嘭”一下拔出脑袋,被弹开数丈远,这才险险避过飞鸟的袭击。

鼠耳小子耳朵一抖,闻风而动,抄起一把银灰色的磁勺再度追上去,大喊一声:“站住!”

白团子被他喊得精神一振,惊悚地回头,身后飞鸟穷追不舍,直直朝它背后追来,它麻利地朝土中一扎,屁股当即被飞鸟撕成两瓣,侥幸保住一条小命。

“你们给我等着瞧!今日之仇我一定要你们拿命来偿!”

空谷里回荡着它的叫骂声,却不看见它的踪影。

鼠耳小子来晚一步,在白团子消失的土包上嗅来嗅去,耳朵也不时抖动,然而这山谷邪乎得很,里头气息杂乱,眨眼功夫白团子留下的气息便被冲散。

鼠耳小子转身回去,遗憾道:“主人,找不到它了。”

男人一脚踢开数人合抱粗的大树,翻过地上的尸体查看。尸体才咽气就已完全干枯**,显然是被人鸠占鹊巢用了许多年。

听到鼠耳小子的话,他一甩衣袖,嗤笑说:“没事,它在底下等着我呢。”

鼠耳小子跟着他来到悬崖边眺望,山脚下的村落生机勃勃,与之完全相反的是上空死气沉沉的邪气,它如同海水一般源源不断地灌入村子,将方圆数百里的土地纳入一片阴色里。

这样浩瀚的邪气简直前所未见,与千年古战场相比也不遑多让,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其中到底驯养了一只怎么样的怪物。

鼠耳小子咽了咽口水,已然打起退堂鼓:“这恐怕是个陷阱,还是先回宗门从长计议吧。”

“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男人一只脚踩在岩石上,居高临下地俯瞰地面。

鼠耳小子双眼迷茫,双手结成法印低头感应。须臾,他猛然睁开眼,惊诧道:“遭了!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气息!这里的结界竟然也这么强!”

男人收起长腿,抬手招呼道:“走吧,下去会会它。”

***

村子的一角有个不起眼的院落,庭中芭蕉疏于修剪,遮住半边窗,室内昏沉,空旷的房间半数落进阴色里因此显得逼仄、沉闷。

临窗的位置摆有一张做工考究的雕花软塌,供沉睡中的人安躺,可他睡得并不安稳,眉间犹皱着,满头青丝如瀑,披散铺开,拥在脖颈旁,缠在手指间。脸颊上一颗小痣舔墨与腮边碎发若即若离地牵连,似留白旁的神来之笔引得旁人无限遐想。

他的四肢修长、匀称,脚踝上用刻有符咒的红绳系着一对金铃,好似精心打造的人皮玩偶,即便没有多余的装饰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忽而,金铃无风而动,响声似骤雨密集,邪气凝结成丝宛如游蛇一般撬开门窗,灌入那具身体里。睡梦中的人随之一颤,繁杂的鬼纹冒着火光从脚踝爬出来,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身体,压抑的呻吟悄然碎在铃声之间。

窗棂与门框被这股力量震得一齐颤抖,胡乱敲打的声音越来越疾听得人一阵心悸。暴虐的气息在房间内乱闯,桌案上摆放的酒壶乍然爆裂,水花四溅。

倏尔,铃声停止,邪气烟消云散,室内归静,只余剧烈的粗喘声。

李予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周遭的一切都无比熟悉,甚至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与百年前没什么两样,让人懒得去探索。李予安静地躺在榻上,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失去控制一动不动,任由身后破碎的床榻重新修复,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深棕色的眼瞳中仿佛蒙着一层尘埃,写满了灰败。

这座藏于深山的小小村落名叫“长生源”,是某个早已覆灭的避世家族的族地。

在这土地的上空存在着一道世界壁垒,将方圆数百里尽数笼罩其中,它独行天道之外,不受法则掌控,是个无序的小世界。

生命无法自此诞生也无法自此结束,界内充盈的邪气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可以随意放置遗弃物的废品间。

此间非凡间,而李予更不是此中人,他只是一只被剥夺过去与未来的无名野鬼,伫立在生死之间的流魂。

大约两百年之前,李予不慎被人封印在长生源的后山中,他挣扎百年才将封印打破,逃离之际不慎落入幻境的轮回里,眨眼一晃又过百年。

百年又百年漫长的时间让李予逐渐融入这里,他在此地安家落户成了长生源的一员。

也许只是逃不掉,也许是离开后更不知该往何处去,总之李予一直在这里。

他将这座小院当成他的家,将族人当成他的亲人。可是长生源的族民们早已死亡,始作俑者却丧心病狂地让幻境一遍遍重启,这些可怜人只能被迫不停轮回。

给他带来温存的人被困在痛苦里,这座逃避凡尘的世外桃源,转眼又变成囚禁他的无间地狱。

倘若可以李予不愿再让这份痛苦持续,但他力量尽数流失,更无力打破幻境。或许要等他死了这一切才能结束,可是这幻境、这邪气、这轮回都是要命的刑具。李予在重刑之下煎熬百年,仍旧未能等到一死。

今日的突变会是转机吗?

等待李予的将会是久违的死亡,亦或是别的什么?

……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幻境结束。

是什么都可以。

李予缓慢支起身体,在床沿坐了许久终于恢复些气力,便起身往浴室小做清洁。

水珠顺着单薄的身体流淌,贴着皮肉勾勒出一把病骨。极度苍白的皮肤中夹杂着烈火烫伤的红,平白惹人垂怜,恍然间不由生出一种错觉,只消稍稍用力便能将这具清瘦的骨碾得支离破碎。

正换衣时院里传来些许异响,来人脚步匆匆,呼吸声乱,门也敲得急。李予潦草地绑起衣带,前去开门。

门外李寻儿已然调整好呼吸,她披着孝衣是来报丧的:“老师,大树叔走了。长老们下令将其安葬,召集族人即刻前往哭丧。”

“这就去。”李予干脆应下,转身取过早先备好的孝衣换上,跟着李寻儿一道出门。

死者李树与李寻儿亲缘关系较远,仅是同宗族叔,按理来说,报丧一事远轮不到她来,实在是李树之子不满族中的葬礼安排拒绝发丧,才有李寻儿走这一遭。

不过,长老们的安排确实不合规矩。

长生源族民李树于今早忽然断气,当场被众人断定为死亡。事情传到安理阁一众长老耳中之后,人人惊讶不已,他们几乎未经商讨,当机立断下令将其埋葬,甚至不准亲眷为之守丧。

凡界无论仙凡向来是死者为大,如此潦草的安排李树之子如何能容忍?他当场愤怒反抗,奈何诸位长老雷厉风行不容拒绝,压着他强行改志,特别指派当时在场的族长之女李寻儿代为报丧。

丧事发出之后,所有老一代族民提心吊胆,人人自危。

李树的死亡之于整个长生源而言都是件始料未及的大事,毕竟按照族中安排规划他应该在半年之后才能“寿终正寝”,如今提前数月死亡实在让人毫无防备,长老们未免意外才做此安排。

至于他为何突发变故……

眼下可没有人去关心这些,他们只想尽快把人埋了免得节外生枝。

李予缓缓回神,打探道:“族中出了什么事?”

显然李寻儿也在跑神,她恍惚片刻,慢半拍地将来龙去脉讲清:“今早巡防队外出巡逻发现几只家畜残骸,尸体血肉干瘪,表皮完好无损,似乎是邪祟所为。正巧大树叔当值,便自行请缨前往追踪,只是他出门后不久……忽然暴毙。”

“至于原因……族中长老讳莫如深。”李寻儿眼中晦暗不明。

“在何处暴毙?”李予追问。

“西街。可我听说事发时,大树叔只是在街头与人谈话并未遭遇任何袭击,然后就没有任何征兆地倒地身亡了,这很奇怪。”李寻儿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族中小辈都在传是那只不知名的邪祟杀死了李树,可李寻儿却并不这样认为,甚至敏锐地察觉到长老们怕的也不是什么邪祟。

他们完全忽视了邪祟的存在,调动了安泰阁全部的守备力量,一部分前往李树家中守卫,另一部分则将部分年迈的族人暗中集结,带到一处远离族地的住所暂住。

他们更像是在防备族中的老人。

可是……为什么?

李寻儿焦急不已面上却没有展露,她停止胡思乱想,迅速调整好心态说:“除此之外,族中还出了另一桩事。昨日夜里,有位族人走失,失踪位置与残骸遗留处靠得很近,我猜想他的失踪可能会与邪祟有关。但是长老们还有安泰阁都在盯着今日的葬礼,恐怕没人去管。烦请老师帮忙追查,我怕晚了来不及。”

李予犹豫片刻才点头应下:“好,此事我会留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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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此间非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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