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贼先擒王这招对付螳竹虫尤其好使,一旦虫母死亡其余虫子势必溃不成军。
王唤是这样的打算,于是和李予带着舒宝前去搜查虫母的位置。白团子知道王唤的打算,于是提早将虫母藏在深山逼得王唤不得不上山来找,然后想办法把他和李予分开再追个击破。
王唤知道白团子知道他的打算,而白团子知道王唤知道它知道他的打算,双方对彼此本次行动皆心知肚明。
只是王唤在明,白团子在暗,天然使得王唤棋差一招,故而哪怕他明知山有虎,也得向“明知山”而行。
二人跟着舒宝的指引翻过几座山,又顺着干涸的河道走了几十里一路来到另一处谷底。
空旷的原野陡然起了一重大雾,湿冷的白气挤挤挨挨地压过来,眨眼间便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气息断了。”舒宝的声音和司南无规则旋转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越发显得此处幽静。
这雾气未免太奇怪,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很诡异。
如果让舒宝来形容一下,那大概就是:身体还是完整的身体,感知却被切成无数块,两只手互相触碰也没有办法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它们看似已经接触,实际上却被一层类似于薄雾的东西隔开,导致它们永远也无法真正触碰到一起。
李予抬手仔细分辨着大雾的成分,眉梢一挑,内心明了,轻笑着说:“真是有趣儿。”
“怎么?”王唤不明所以。
“这东西是空间碎。”李予拢着手上的“白雾”解释说,“那小鬼还挺有巧思,空间哪怕是破碎了组成它的部分也存在空间特质,这些碎渣堆叠在一起汇成一条空间之河,河中虽无空间却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故而我们每走一步都是不同的,也永无可能回到从前走过的位置。”
就好像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那确实有趣儿。”王唤望着满天大雾,点头附和。
尽管这条河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能干扰方向,细下想来与舒宝的招式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重雾主要就是用来针对他的。当然,它也能干扰李予和王唤的感知,从而方便白团子在之后的行动里将这二人不动声色地分开。
舒宝知道被针对,心情有些低落,低头看着久转不停的司南,满心疑惑。
“它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空间碎儿的?”这话不是舒宝问的,而是他家主人问的。
就听李予笑与他道:“前两天的大象万千你莫不是忘了?那小东西约莫是把其中破碎的空间收拾起来重新利用了。”
“哦!”这么一说王唤就想起来了,他恍然大悟地说,“那它还真是勤俭持家。”
这个用词倒是叫李予想做些文章,调侃道:“怎么?想让它替你操持家事?”
“家有仙夫,哪轮得到它?”王唤当即摆手不要不要。
“你还有个仙夫?”李予垂眸一笑问道。
“有啊。”王唤煞有其事地回答。
“哪儿呢?”
“嗯哼。”王唤看着他笑而不语。
舒宝木着脸,站在原地端着司南,只觉得司南好重,压得他肱骨好疼,因为肉——麻了。
李予稍顿,无端嗤笑一声,不屑一顾,转身揉着耳朵,看向满天大雾只觉得越看越奇妙,遂道:“妙,妙,妙极了。”
一颗灵珠缓缓升起,浓雾被刺痛一般纷纷退避三舍,它们绕在光晕之外流转,恍若不散的阴魂不断撞击屏障。
只听王唤道:“别‘喵喵喵’了,手来。”
“怎么?”李予问着,手先递过去了。
“怕我的仙夫走丢了,牵着。”王唤捏捏他的手背道。
舒宝晃晃腿,只觉得身体好沉重,腿骨好疼,因为肉——又麻了。
王唤取了一根儿红绳系在李予小指上,另一端则系在自己手上。
红线松松垮垮地系着,好像轻轻一碰就能散开,李予莞尔一笑,晃了晃手指,问:“你这绳子结实吗?可别走两步就散了。”
意识到方才说了什么,李予沉默片刻点点嘴角,闭上了嘴。
“结实着呢。”王唤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一把法器,还是能与惊天地相媲美的顶级法器,尽管本体不在附近也绝对没有那么脆弱。
做好准备,两人并肩而行,继续去追踪白团子的下落,一行人缓慢地往深林探索。大约半刻钟过后,此间大雾已如牛乳浓厚,灵珠彻底失去作用,而众人对彼此的感知也在此时降到最低。
望不到尽头的白芒里忽然传出窸窣的声响,随即身后响起几声错落的惊呼。王唤突感不妙,反手一抓,只摸到一片微凉的手背,身旁的人消失不见了。
“见安?”身旁并没有人回答,非但如此舒宝也在那一刹那消失。
松垂的红线急速延长,猝然绷得笔直,继而毫无预兆地断成两截,旋即缩在王唤小指上扣成一枚红线圈。
“真没用。”王唤拧起眉头,甩了甩手,还是没将线圈摘下来。
红线上多出一道黑色的花纹,那是李予临时打下的标记。
目的已经达成,雾气渐渐隐去,白团子借助大雾的遮掩施展了一道空间法术,尽管它只掌握了个皮毛,却也靠着量变完成了质变。
白团子只会将空间小范围压缩实现短距离传送,但它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它把无数个小空间像纸片一样叠加在一起混在雾气里,待到灵珠的光芒无法阻挡浓雾时,被压缩的空间随之穿插在二人中间而后极速膨胀,一瞬间他们就被空间弹开了。这个过程极快,饶是李予也很难及时反应过来。
浓雾彻底散尽后露出一轮血月,不详的辉光在幽深的山洞前止步。蓦然之间,王唤似乎瞧见白团子的身影在洞口闪过。
这明显是个陷阱,然而事已至此王唤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王唤神情晦暗,沉着脸追了过去,刚踏进山洞里,两侧火把猛然烧起将通道照亮。深入其中气温渐热,能听见脚步声与流水相错。只是那水声听着太过粘稠,似乎并不是水,和着越发浓重的血腥味,答案呼之欲出。
暗道很深,通道渐窄,时间一并被拉长,又过许久,山洞方才豁然开朗。山洞腹地极为宽广,足以容纳数万人,饶是王唤早有准备,也被眼前的一幕狠狠地惊了一把。
数万具尸体倒挂在洞顶,早已风干,尸油如同雨水不停滴落,地上是沸腾的血池火海,翻滚的血浪里泡着还未燃尽的白骨。
焦黄的桥梁直通中心祭坛,两侧趴着数不清的尸干,他们头骨张开形状狰狞,想来是还没能爬上桥梁就已死亡,如今或被血浪吞没,或被冲上桥梁。洞中偶有碎风侵袭,如同冤魂哭泣。
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小桥尽头的祭坛上,几颗冒着绿光的人头灯围绕着破碎的白玉棺静谧燃烧,这下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不时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桥上尸膏铺得很厚,尽管王唤已经很小心了,仍感觉每一步都在打滑。
倏尔,血浪冲上石桥,溅起的血花落在王唤衣角,竟然将法衣都烫出几个大洞,倘若他掉进去恐怕不死也得褪层皮。
忽然间,脚下一块石板坍塌,血水溅起三丈高,王唤连忙调转脚步跳过去。然而桥上的每一块石板都很松,轻轻一碰就会碎,根本无法立足,王唤被它们逼着落到祭坛上,方才得到片刻时间修整。
桥梁全部断裂,没有它上面的禁制,火苗铺满整个血池,若是御刀飞起得和那群尸体脸贴着脸才能出去。
王唤没想往回走,他上前踢开白玉棺的碎片,底下藏着的东西露出了一角,明晃晃的,还映着碎棺倒影,看起来是一面镜子。
不等王唤看清楚,镜面骤然反射出强烈的光线,把盖在上面的碎片一同震掉。强烈的光线将整个山洞都照亮,刺得眼睛生疼,王唤连忙遮住眼退开两步。
瞬息过后,光线逐渐收敛,镜子竖起来,浮在半空中,露出完整的模样。整个镜框呈长条状,花纹繁复,大约有一人高,镜面没有任何画面是一片浑黑的虚无。
而消失已久的白团子在此时从镜子背后探出脑袋,它气焰嚣张地说:“等你好久了,主人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可得好好收下哈哈哈……”
“嗖。”
刀锋横切在镜面上,打断白团子的笑声,它惊叫一声迅速收回脑袋,两瓣漏风的屁股相撞“啵啵”响。
镜子遭受攻击却纹丝不动,只中心处荡开一层波澜。
这一刀用了王唤近七成的功力,可劈山造海,反观镜子上连道划痕都没有。王唤眼神闪烁,冷漠地说:“心意收下了,礼物就不必,改日我亲自去谢谢他。”
白团子平复心情,笑着说:“那就不用了,我会将你的脑袋献给主人。”
“大言不惭。”王唤执刀迎上,瞬身来到白团子身后。
那白团子别的本事没有,保命的手段一绝,它几百年只修了一门神功,那就是遁地**!
王唤追得上它吗?王唤追不上!
眼见刀锋即将切到背后,这紧张的时刻,白团子抱着镜子回身一挡,千钧之力再次被吞噬,同时镜面波纹回荡将方才的攻击全部反还,王唤反而被自身的力量震开。
“嘁。”白团子不屑一顾,挑衅道,“你也不过如此。”
“重虚镜,转!”
镜面变幻照出王唤身后的炼狱,无数张满含冤恨的面孔透过镜子望向他,垂下的手随风摇摆。下一刻,镜中无数双手猛地一收,齐齐抓向镜子里的王唤,锁住他的喉咙。
王唤顿时感觉到一阵窒息,他伸手摸向脖子却什么也没摸到。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将满天尸体震下来,镜面疯狂翻涌,窒息的感觉却还没有消失,扣在脖颈的那些看不见的手,随着镜子疯狂晃动,晃得王唤都快站不稳了。直到尸体完全掉落,镜子里的尸体也消失不见,那些手才松动,王唤捂着脖子转了转脑袋。
“仅凭这样就想杀我?”王唤眯着眼睛,已然燃起战意。
“急什么,这才是给你准备的。”白团子抱镜大喝,“六重界·对影!”
王唤定睛一看,镜子下端平静处照着祭坛,那里矗立着一只完整的白玉棺,恐怖的压迫感正透过镜子压向他。
玉棺蓦然变大,铺满整个镜面,棺盖松动了,不知何处而来的锁链声叮咣作响。
不能让这东西出来!
刹那间,惊天地周身灵光盛开,长刀携开山之力直冲镜子飞去,它穿过镜面钉在棺盖上,“铮”刀身震颤的声响震耳欲聋。
棺盖短暂停住,随后更强悍的力量冲出镜子,风暴以之为中心席卷。火焰如浪涌动,晃动的影子好似无数魂魄挣扎逃离。
翁鸣声尖锐刺耳,惊天地竟然经受不住倒飞出去,王唤上步接刀,被惊人的力道带着连退数步,虎口处被圆润的刀柄割开,血流如注。
“咚。”
镜子落地,发出一声轻响,棺盖穿出镜面“咣当”砸在地上,扬起一片飞尘,极为熟悉的眉眼出现在王唤眼前。
他被手腕粗的锁链捆住手脚,浑身上下贴满镇压的符咒,脸上也贴着两道封条,一道贴在嘴上,一道贴在眼睛上。
是他的仙夫。
“怎么样?喜欢吗?”白团子惊喜道。
“我可不喜欢赝品。”王唤恨得咬牙切齿。
“你会喜欢,你一定会喜欢。”白团子笃定道。
“哗啦啦啦——”
锁链迅速解开,穿透镜子射向四周,刺裂石壁。宽松的链条骤然绷紧,伴随一声脆响,扣在身上的锁链整齐崩断。
解封的李予弯下腰,扶着棺材木讷地走出镜子,白团子飘到他身后,撕开眼上那道封条,一双陌生的灿金色眼眸睁开,冷如寒霜。
在他睁开双眼的瞬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达到巅峰。
洞中不灭的火焰瞬间熄灭,四下漆黑不透光,风也停滞,浪也停滞,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时光仿佛被暂停,唯有白金的战袍无风自动,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王唤的瞳孔不知不觉间拉长,浑身上下汗毛倒竖紧张戒备,好一会儿心脏才重新恢复跳动。
看着他的反应,白团子更加嚣张,兴奋地大声叫道:“杀了他!”
在白团子的控制之下,李予掌心相对,手腕转动,手掌交错横在胸前,而后缓慢拉开,一杆长枪于微光中凝实,其上以金文撰写“无懈”。
这是——
“始君!”王唤哑然失声。
白团子面容狰狞,笑得猖狂急声吼道:“惟和!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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