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尚未落地，对面的小怪物已经嗷嗷叫着冲过来了。它的速度超乎众人预料，只两个落地加速便将状态调整到极致，快得不可思议，超高速移动时身体与空气剧烈摩擦产生的高温甚至将湿气蒸发，顿时，周身升起重重白雾，瞬息之间跨越巨坑来到李予身前。

“噌”一下风声尖鸣，利爪刺破浓烟，直直扎向李予眼里，爪尖已然碰到了李予的眼睫，但它没能更近一步。

“嘭——”

两股庞大的力量砰然相撞，劲气横扫，似利刃咆哮着奔向八方，溢散的灵气如海啸奔腾。

“哇！哇哇哇！”

小怪物迅速收爪，恍然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带着可怕的力度抓向李予头顶。但见一柄长扇陡然出现，“啪”地打开尖爪，对着小怪物的喉咙捅去。

这轻飘飘的一击带着磅礴的杀气，小怪物登时警铃大作，使出浑身解数扭转身体躲避这道攻击。

听得“嗙当”一声，小怪物重重坠落，倒着向后划去，地上烟尘四起，拉出一道长长的灰尘带，它这才站定身体，忌惮地望向李予。在它抬头的那一刻，脖颈处陡然喷出一股血流，不过片刻又停下。小怪物明显一愣，呆呆地摸向脖颈，尽管伤口已经愈合，但爪尖上沾染的血液却昭示着它确实被刺穿了喉咙。

可是它明明没有碰到过那把折扇。

虽然它看起来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棍子”。

小怪物初临世间，对一切都懵懵懂懂，属于野兽的直觉却从这短暂的交锋里获取了不得了的感知——这个对手很难缠，它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一时半刻小怪物不敢轻易靠近。

这小怪物——暂且先叫它小龙人吧，它打眼看去是个人类小孩的模样，只有五六个月大，行动矫健非常。它身上披着一层龙鳞，头上顶着一支婴儿拳头大小的龙角，身后也是三条蝎子尾巴。

它对着三人的方向一阵“呜噜呜噜呜噜”，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它说什么？”萧客两眼一瞪，扭头就问王唤。

一旁李予顿了顿也向王唤投去期待的目光。

“我怎么知道？”王唤恼羞成怒地低喝。

“你俩不都是小龙人吗？怎么还语言不互通啊？”萧客道。

王唤怒极反笑：“我看你跟它通。”

“是吗？那我试试。”萧客好似没听懂他的怒讽，朝着小龙人喊道，“龙儿，龙儿。”

小龙人歪头看他，萧客惊奇地指着它和王唤说：“欸！它真能听懂啊，它真能听懂！”

“……”

王唤“啧啧”两声，揪着萧客的领子退得很远，将战场完全交给李予以免打扰他发挥。

萧客被他揪得脖颈疼，捂着后脖颈大声叫道：“揪我干嘛？”

王唤把人往边上一丢，冷漠道：“起开，别碍事儿。”

“？”萧客瞪大眼睛，斥责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王唤头一甩，只留给他一个高冷的后脑勺。

李予骁勇善战，甚至有些好战，只是终年征战让他变得疲惫，变得平和，但在长生源的那些日子里他的身体被灌入大量的邪气，那些邪气并未能被完全祛除，它们把一度被李予厌弃的东西变成无法抗拒的渴求，折磨着他、困扰着他，哪怕他心里排斥身体也还在渴望。

他需要发泄的途径，无论是战斗还是其他什么。

场中二者遥相对峙，小龙人伏身屈膝严阵以待，李予垂眸而立折扇指地。

“呜哩呜哩呜哩！”

忽见那小龙人弹射起跳，“唰”地似离弦之箭一般冲向李予，李予迅速抬手开扇挡住小龙人的飞踢。澎湃的妖力打在扇面上接连发出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扇面陡然一抖险些脱手，刹那间李予脚下的大地轰然开裂，如蛛网一般向四外铺张！

“！”

这几脚的力道竟如此沉重，逼得李予不得不双手相抗。

然而，小龙人的连环踢还没结束，它凝聚起全身的力量重重往下一蹬——

“轰！！！”

方圆数丈以内的岩石层猛然塌陷，庞大的压力将地底更深处的岩石碾为齑粉，争先恐后地喷出裂隙将李予的身形吞没，小龙人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倏忽，一道深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予身后的那片白芒里，利爪直刺他的后背，李予头也没回却仿佛能看见一般反手展扇。扎耳的割裂声随即响起，厚重的指甲戛然崩断，小龙人彻底被激怒，痛苦地嘶吼，看着李予目眦欲裂。

原上风平浪静，石粉久久不散，站在远处观望的两人只能看见烟雾里深影忽闪，里面金器交戈声接连不断已然过了数百招。

蓦然间，石粉里飞出一道影子，流星一般飞出数丈远，起初二人以为是小龙人，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李予！

“！！！”

“这小龙人有那么强！”萧客惊讶感叹。

这时，原上的风来晚一步才把石粉吹散，露出其中藏着的三只小龙人。它们三个叽里呱啦一阵乱吼，又气势汹汹地冲上来了，李予默默无言，甩手间折扇“唰”一下变作一把长剑。

此刻，落在远处围观的王唤也坐不住了，提起刀便冲上前。

“欸！落野君！不是不插手吗？”萧客对着王唤的背影挽留呐喊。

但王唤哪有空理他，脚下发力“嗖”地飞出去，吹了萧客一脚沙，他摸了一把脸，吐出嘴里的沙子，自讨没趣地说：“好，行，就我多余。”

“锵！”

刀剑同时迎上三只小龙人，威压成倍暴涨，霎时间狂风肆虐飞沙走石，大氅、袖袍飞振。顶上施压的二人一句话也没说，手上的力量再次默契地同时压下去。小龙人们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生出颓败之势，它们自知抵挡不住连忙错身躲开。

听得“嗙！”一声响，其中一只小龙人被拦腰斩断，眼前血雾横飞，剩下两个险险脱身不敢再与他们正面相抗，于是在他们身旁急速狂奔，骤风带起烟雾重重，紧接着拳脚便如狂风暴雨一般对着二人打去。

可这两人默契十足，死死守着眼前的防线，小龙人竟找不到一处突破口，反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左支右绌。

突然之间，两人位置变幻，王唤重重踏地，低喝一声振刀横扫，刀锋冷光叱咤，裹挟如浪墨色斩向小龙人。

恐怖的力量当头而下，小龙人们惊叫不已，连忙横臂抵挡，还是被惊天地一把掀了出去，似脱线风筝一般倒飞，听得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响声，地面被砸出一排大窟窿，小龙人连续滚了数里远才堪堪停下。

深坑之中，浓烟袅袅，碎石滚滚，小龙人几乎快要昏死过去，它四肢抽搐着居然还想挣扎起身。

正在此时，长剑飞梭而来，发出阵阵翁鸣，刹那间整个云州的灵剑都感觉到了一阵呼唤，剑灵们齐齐响应，上万道剑影投射在巍暮山上空恍若一条长龙。

剑影下，李予指尖轻捻，手握剑诀，他悄然睁开双眼，瞳中灵光一闪而逝。下一刻——万剑齐发！

这是万剑归宗！

“欸！八方来财！你回来！！！”萧客震声挽留。

“你去凑什么热闹！快回来！！！”

八方来财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急吼吼地跟着万道剑影齐齐冲出去，小龙人躲避不及当场被万剑穿心。

“轰咚！”

巍暮山地动山摇，地下暗河涌动“噗”一声呲开层岩喷出来，本就坑坑洼洼的林海完全变成一个人工湖。

而那只小龙人浮在水面上彻底没了气息。

两人在湖边瞧着，等到河水将整个湖填满的时候小龙人的尸体也被送到了眼前。李予摆摆手，满天剑影瞬时消散，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尸体陷入沉思。

无论是无懈还是惊天地皆是举世闻名的神兵，尽管他们的主人如今都没有恢复至巅峰，也依旧能威震四方，而这只小龙人却能同时与这两柄神兵对抗一二。

它确实挺强，但它能撑住更多的是因为它在某种层面上能够“无视”这两把神兵的威慑。

毫无疑问，这又是个非天道造物。

这样的东西到底还有多少？

李予百思不得其解。

“你……受伤了。”王唤声音很沉闷，带着未脱出口却很明显的心疼。

李予回过神，擦了手背上干涸的血，毫不在意地说：“一点儿小伤不值一提。”

他的身体强悍非常，轻易不会受伤，这世间也没有几个人能让他受伤，故而，李予遇上敌手若非毫发无损必然元气大损，像这样只是手上割了道口子真算不得什么，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王唤很在意，他默默无言，只是握着李予的手轻轻揉着虎口。

李予好像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过，他垂下眼帘，眼睫却在不停地颤抖。

世人坚信惟和始君无所不能，时间久了，他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可其实不是。他一样会受伤，一样会疼痛，但是望向他的那些目光永远充满敬佩与崇拜，于是那些想与人倾诉的痛苦都被压在心底，他只能不在意，用最强悍的姿态回应世人的期待。李予早就忘了怎么去倾诉，就以为他已经强大到再也不需要倾诉。

可是真的不用吗？

这颗干瘪许久的种子悄悄地发了芽，却还没有冲破泥土直面阳光的勇气。李予垂眼看着手掌，艰难地吞了那些话，平复好心情说：“我没事……”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体内邪气失衡得太突然，让他根本无法抗拒，抵挡洪水的堤坝被白蚁筑了巢，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偏偏这潮水更加澎湃了，冲得李予招架不来，分明从前都能轻松应对的。李予抬头看向王唤，极度渴望再从他那里得到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吻，能够安抚下心中汹涌的波涛，但王唤却没像从前那样专注地回望。

“我……”不会让你再在我面前受伤了。

王唤想说这样的话，却发现他已经没有说出这句话的实力，连声音也干涩无力。

他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渴望力量，想得要发疯。他沉浸在这样的痛苦里，像窒息了一样，突然有一只手抚摸他的脸颊，心口就宁静了。

二人低声交谈着，萧客若是有心听能听得一清二楚，可他没那么些特别的爱好去听人家情人私语，只觉得那两人腻歪、墨迹地要命，说着说着话就深情对望上了，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呀这是！

他两个白眼翻得要飞上天了，再一次愤恨地想：“我就不该跟他们一块儿来！”

呸！

倏尔，旁侧传来些许异响，正有什么东西向此处靠近，萧客不动声色，敛眉凝神眺望，就见树丛里钻出一个泥人。他仔细一瞧——

欸！是熟人！

萧客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热络地喊：“赵兄！”

经此一打岔，那边惆怅的二人也各自收拾起复杂的心情抬头看。

那泥人可不是赵鱼白嘛！

赵鱼白简直受宠若惊，愣愣地应道：“萧道友、见安是你们啊。”

“可不是。”萧客倒也不嫌赵鱼白浑身泥巴，搂着他的肩膀就把人迎过来了，“来来来坐。”

他把人按到石头上，自己坐在另一边，随口问：“你怎么进巍暮山？跟你一块儿来的人呢？”

听闻此言，赵鱼白满脸苦涩，脸上泥巴结成干簌簌往下落：“他们都被那畜牲吃了，只剩我自己了。”

三人一听，神色各自凝重，李予问：“怎么回事？”

“我们没打算进来的，实在是……哎呀！”赵鱼白叹息一声，哭诉道，“前几天小道跟着几位道友一同进万生林，原打算在外面摘些草药就回去的，谁知道半路忽然杀出一个鬼修把小道的乾坤袋抢走了。大伙儿气急了，追着他抢乾坤袋不知不觉就到巍暮山来了。我们修为都不高，一进来就迷了路，连引路龟都不认识这里的路，我们想跑都跑不出去，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也不知道是怎么招惹那畜牲了，它就追着我们紧咬不放，我们哪里打得过它呀！大伙儿都……都被它吃了，亏小道跑得快才能等到你们来，要不然、要不然小道我也要死在这里了。”赵鱼白一阵后怕，说着说着竟然潸然泪下。

“巍暮山一步一险，凭你们的修为追不到内围。”王唤说。

“这、这是内围？”赵鱼白不可思议地说，“我们来的时候没遇见什么凶邪啊。”

萧客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臂，提醒道：“赵兄，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是追着那个鬼修来的……”赵鱼白说着说着话就没了声音。

那鬼修是故意把他们引进来的，几个散修没实力、没背景，死了就死了，没人追究就不用担心日后有人报仇追凶。

他倒也不是傻子，想清楚其中关键之后，面色惨白如纸：“小道那乾坤袋里也没什么宝贝，他抢就抢了吧，何必要害我们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