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知贞心惊肉跳。他明明很怕温鹤声被他爹给打死,却又不知内心深处为何会无端生出另一个恐怖的念头。
他也怕她不死。
当他意识到后,他就死死盯着那滩血迹看。
那是温鹤声的血,鲜红灼目,就像新婚那日她死前穿的那身嫁衣一样红。储山那次回来后,直截了当告诉他温鹤声死了,他不敢相信,甚至还抱有一丝她还活着的幻象,为了打破他那可笑的想象,储山给他描述了温鹤声是如何一点一点死去的,死后的模样又是多么的可怖。
他吓的一夜做了好几次噩梦,可天亮后,他似乎又不那么害怕了,直到又一个夜晚来临,他也只是微微有些失落,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然入睡了。
他其实并没有很在乎她的死活,他孤独惯了,一时的欢喜是无法把他完全从那份孤独里抽离出来的。所以,他在此刻认同了储山说的那句:你对她的喜欢连五分也没有,不过就是贪恋那份微不足道的陪伴罢了。
储知贞瑟缩在角落里无声冷笑着,他觉得自己是个自私软弱的人,他争魁首明明都是为了她,可真当她受罪受累的时候,他又像个木头似的,一声不吭。他悄然偏向了储山那一侧,无论对错。
痛苦的喊叫声适时传来,像刀子一样在割他的心。
他痛,又不痛。
最终,他眼睁睁看着四十棍全数落在她纤瘦的身躯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死了吗?
凌霜华推开四守卫,蹲在长凳前唤她:“鹤声,鹤声,别睡。”
鹤声嘴唇翕动,颤抖的眼皮渐渐撑开,看到凌霜华后,终是灿然一笑,虚声说:“这债我还清了。”
凌霜华忍不住落泪,忙施法为她疗伤。
四守卫见状,想要伸手阻拦,凌霜华呵斥道:“滚开。她欠你们的已然还清,休想再动手动脚。”
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师姐做的事也一定有她的道理。凌小山一直都这么想的。
他单手撑桌,利落翻身至凌霜华跟前,唰地拔出剑朗声道:“想要动她们,先过我这一关。”
台上的四时越发觉得有意思了。凌霜华是浣月的弟子,凌小山又是凌霜华最信任的师弟,这二人配合的简直妙极了,妙到她不得不怀疑凌霜华敢这么嚣张 ,都是浣月授意的。
她眄向始作俑者:“你这是决意要与上神界作对了。”
浣月觉得惊悚:“你可别给我瞎定罪。”
“那你对凌霜华和凌小山所作所为怎么解释?”
浣月看了看:“哦,二人代表的是自己的立场,有错吗?”
四时讨厌死她诡辩的鬼模样,简直可恨可诛,若不是在场之人众多,她非得跟她大干一场。
一直缄默不语的点星辰似乎看明白了些什么,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饶有趣味地注视着青衫女子。
清冷的面皮,炽热的心,还是与当年无二。
凌霜华与凌小山的举动无异于向众人宣告她们的立场是偏向于温鹤声的,这对于那些一直追捧天门宗的人来说,她姐弟二人就是个叛徒,傻子,自是该口诛笔伐。
这头的储山也保持着沉默,他根本不需要开口说明什么,自然会有一大帮人为他证明,为他奋不顾身。
因为天门宗的光环实在太大了,他们既觊觎这光环,又害怕这光环。
这就是人的贪婪,自私和懦弱,他简直玩的得心应手。
他寻到储知贞的身影,见他像个可怜虫似的蹲在角落里看着快要死了的温鹤声,眼里复杂情绪交织,好像很是煎熬。
他抓住颤抖的肩,把人给提了起来,又紧紧扣住对方的后脑勺低声道:“看吧,看多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储知贞感觉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人,在跟他交战,一会儿他占据上方,一会儿对方压倒他,他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只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得疯魔。
他推开储山,向着那个正疗伤的姑娘走去,他还是要把她留住。
储山一把拽回他,又给了一巴掌出去,那响亮的耳光招来了好几道目光的探索,最后又在他的沉默里挪移向温鹤声。
温鹤声坐在一道保护罩里,凌霜华正为她疗伤。凌小山持剑防住四守卫,大骂了一句:“无耻小儿。”
四守卫并不在意,只专心致志寻找突破口,好一招灭了温鹤声。
此时,众人齐声高呼:“杀了温鹤声,杀了温鹤声。”
这句话传到鹤声耳朵里,伤口的痛实在比不上锥心之痛。她不明白,明明是一群毫不相干,没有任何过节的人,为什么会那么憎恶她。
叫喊声此起彼伏,有人甚至越过甬道要来攻破她们的防守,凌小山防得了这里,防不了那里,很快便有人拿起武器去劈凌霜华的保护罩。
治伤要紧,凌霜华不敢分心。保护罩通过不断的砍刺,已经越来越薄弱,如此下去她们不死也得伤。
啪嚓——
保护罩突然出现裂痕,凌霜华不慎分心,鹤声口吐鲜血。
而那群走狗更是疯狂了。
眼见自己的弟子陷于危险之中,浣月腾地起身,却被四时死死拽住手。
“你松开?”
四时笑了:“本来只用死温鹤声一个人的,现在好了,你弟子的命也得搭进去了。”
浣月猛地挥开她的手,怒斥:“你简直就是个疯子,不配做神。”
说罢,她就要出手,却见众人都停了,直勾勾盯住屋顶的位置。
有什么正朝着这方奔跑而来,待近了,才看清是一红一紫两只狐狸。
“妖,狐妖。”
“竟然引来了妖怪,她温鹤声果然是个不祥之人。”
红狐一头撞飞说话那人,落地后渐化人形,骂道:“你才是妖,你全家都是妖。”
紫狐狸也化作人形,款款而来,广袖一挥,扇倒一大片喊打喊杀之人。
三位上神不由得直起身子,四时疯了似的尖笑:“连青丘狐族都惊动了,这出戏还真是精彩啊。”
浣月神色很快平静下来,她反问四时:“你知道青丘为何会插手吗?”
为什么?还不是她温鹤声能耐大呗,可四时根本不在意这些。
青丘又如何?拥有先天仙基又如何?还不是在神之下。
温鹤声必须死!
没有人可以撼动她坚守的天道秩序。
保护罩重新加固,紫君和红妩守在一左一右。凌霜华的心彻底安了,只要再为她争取片刻,鹤声的伤就能治好。
紫君四处寻找储山的踪迹,发现他带着要死不活的儿子站在一个角落里,也同样在看他。
他似乎并不意外狐族的到来,安抚好储知贞的情绪后又背身嘱咐了几句,就叫人把储知贞带上去坐着歇息。
他朝前走了几步,冲紫君微微一笑:“今日我天门宗蓬荜生辉啊,连不出世的青丘狐族都赶来观战,老夫真是高兴。”
储山命人给狐族兄妹送些茶水过去,那侍茶弟子才至半道,茶壶和杯子皆碎,吓的他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紫君笑道:“储宗主的茶,我可不敢喝。”
“噢?小友是怕老夫下毒?”
“非也。”紫君勾了缕发丝,一边抚着一边俏声道,“是你这个人就很毒。”
储山的脸唰地黑掉。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紫君才不管他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今日和红妩来的目的一是为了助温鹤声,二是为了给狐崽子们讨个公道。
他忽然指向储山,目光却一一看过在场所有人。“诸位一定很好奇,我狐族为何突然来此,莫着急,我这就为大家答疑解惑。”
“他储山,先屠杀缥缈峰,后利用阵法闯我青丘,抽走我族幼狐的魂魄,囚禁于修仙界一座荒山之中。其罪行滔天,我请问上神界管不管?”
好小子,竟敢质问上神,四时差点就为他拍手称好了。她瞪了眼储山,随后问紫君:“你和温鹤声今日皆控诉他有罪,可拿的出确凿证据?”
“我就是证据。”
四时似乎笑了一下,垂眸道:“你只能算个人证,是真是假我先不验,物证呢?”
紫君愣住。
四时又道:“若要上神界审理的案子,必须人证物证俱在,且人证需经上神界验证才可作数,否则,一律不予受理。”
“上神的意思是,这案子神界今日不接?”
四时不语。她倒想看看,这几人今日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紫君嗤笑,再也不愿看那三尊没用,又冷情冷血的神。
“我们不必求她,她若想主持公道,便不会一直作壁上观。”
闻言,紫君欣喜转身,见鹤声又完好无损站起来了,激动的险些抱住她。
凌霜华消耗仙力过多,现下连站着都很吃力,凌小山不得不把她带到一旁休息,又喂了颗丹药下去。
鹤声回头,凌霜华白着一张脸向她笑了笑:“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她重新握起剑走向储山,储山也拿上内门弟子递来的剑。
这场决斗,根本避无可避。
疾风起,红衫飘舞着发出哗啦声响。
两道寒芒乍泻,似是要将这天地都劈开来。
储知贞大喊:“鹤声,不要。”
储山一边朝前奔跑,一边冲着身后结出道屏障。
咣——
两道剑刃发出震耳的声响,激发出浩浩剑气,涤荡得周遭烟尘四起,旌旗断裂。
“数月不见,你这废物竟有如此深厚的力量。”
剑刃滋啦擦出火花,从鹤声的目光里一闪而过。她道:“拜你所赐,若非你心狠手辣,我这烂泥还不知何时才能上墙。”
“这么说你该谢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杀我。”
“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不杀你,我爹和缥缈峰数百弟子死不瞑目。”
“你还真是个……”储山铆力一推,“大孝子。”
鹤声后退数步,迅速稳住身形后,握紧剑转动手腕。
灵气和仙气瞬时交织而出,汇集到不悔剑上,不悔剑当即迸发出巨大的力量,震的储山忙抬手遮挡 。
鹤声趁机刺出一剑,储山抵挡不及,锋利的剑刃直擦他面颊而过。
储知贞吓的大气都不敢喘,趴在那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上,无力哭喊:“住手,你们住手。”
“鹤声,你杀我好不好,放过我爹。”
鹤声充耳不闻。
储山的心却像是被刺中了一般,疼了一下。交战之际,他趁机看了眼储知贞,他哭的很伤心,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嘶哑了,眼里全是绝望和害怕。
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爹当的很不称职。
因为他忘记教儿子不要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