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香

朔风漫漫,长夜如晦,唯一豆大的烛火被风扑得支离乱倒,放着烛台的古旧木桌染上点点血色,一只细白纤瘦的手提起烛台,微弱的火星快速划过,砸灭在黑夜。

烛台上黏腻腥气的味道缠到妙随手上,是张妈妈的血液顺着烛台流到手腕上。

妙随蹲下探了一下张妈妈的呼吸,她实在太紧张了,手脚颤抖着根本分不清人断气了没有,见人紧闭着双眼,脑后血流如注,妙随吓得一下子扔掉烛台坐到地上。

桃枝松开被自己死死抱住的张妈妈,拉一下瘫软的妙随,比划道:“是她要杀你的,别害怕。”

是啊,是这老虔婆先动的手,害怕这些年苛待自己回去不好向父母交差,听到下面土匪打家劫舍心生歹意要杀了妙随嫁祸给土匪,反正是个不受宠的丫头,死了比自己回去告状的好。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下了迷药就以为万事全,对着妙随动手时被桃枝发现,两人缠斗在一起,妙随过去帮忙被踹开。

她满脸横肉,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狠,到底是多吃过几年饭,对着两个女孩不屑说什么话,一把拽住桃枝的头发拿着簪子往脖子上捅。

锋利的尖端已经刺进皮肤里,桃枝用尽全力才牵制住老虔婆的胳膊,妙随不能不管不顾,抄起桌上的烛台砸向张妈妈的后脑勺,烛火熄灭,一下两下······

张妈妈倒在地上。

这几下妙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以至于胳膊都酸软着抬不起来,死死捏着烛台垂在身侧。

桃枝盯着妙随的眼睛,在清亮的月色下比划:“回去向你父母说明白,让他们解决,别怕。”

提到父母,妙随紧绷的精神一下回笼,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拉住亚亚使劲摇头:“不可以!”

她的神色里尽是惶恐,“不能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又会抛弃我,不能说。”

她像是着魔一样重复着这几句话,总之是不能告诉家里。

桃枝听见怔愣一瞬,随即坚定地点点头,跑到床头前翻包袱,找来两身干净衣服,妙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鲜血瞬间会意,把衣服裹在沾血的衣服外边。

角落里的尸体静悄悄一动不动,妙随正不知怎么办才好看向桃枝,对方也是个小姑娘,浑浑噩噩换好衣服束手无策。

土匪搜房的声音越来越近,两人也不敢再愣神,更不敢跑出门去。

房间在二楼,妙随看了一眼打斗间弄开的窗户,下定决心:“我们翻窗。”

随后吹着火折子扔在床幔上,为的是烧着尸体。房间燃起一抹火红,土匪很快看见了。

妙随翻出去紧紧扒着窗框,距离地面有三个她,妙随不敢一下子跳下去,土匪已经破门了,只好闭上眼睛狠心放手。

急速坠落时风吹的发丝猎猎作响,妙随眼角都沁出泪花,心咚咚地跳着。

这下不死也要摔个残废了!

想象中坠地的疼痛没来,妙随被一个冰冷的怀抱搂住。睁开眼,像冰雪一样冷白的面容映入眼睛,眉眼干净利落。

温雪衡放开救下的女孩,皱了一下眉头,浓重的血腥味在鼻尖漫开。

妙随暂时没力气身体还软着,被放开一下子没了着力点差点倒下,被男人隔着衣袖扶住,清冽的声音道:“失礼。”

妙随眼尖看见衣袖上有一点湿透的血渍,这会儿乌云遮上来不太明显,赶紧抽出胳膊,寻找桃枝。

却有个蒙着脸的土匪提刀砍上来,就在男人左侧,妙随牵动冻僵的手指使劲拽着身边的人,惊道:“小心!”

温雪衡顺着力气侧身,那土匪动作机敏得很,立即转刀对向妙随,先解决这个。

妙随想躲,左右尽是匪徒,眼看刀要砍到脸上急中生智往地上一滚,顺着土匪的脚边过去。

只是那土匪非对着妙随穷追不舍,顷刻间后劈过来,妙随避无可避,只好双手挡在身前。

剧痛没来,倒是那土匪的重量全压在妙随身上,什么东西落在妙随挡在身前的手中,她下意识握住。

土匪被杀了。

鲜血溅在妙随衣服上,妙随睁着眼怔愣一下才惊叫起来。

“桃枝!”

桃枝正好端端站着,过来立马把妙随抱住,主仆二人劫后余生地抱在一起。

温雪衡身边带的护卫很快将几个土匪绑住,逃了两个。楼上大火熊熊烧着,漫出硝烟的气味。

两个女孩互相依靠站在车队管事后边低泣,话都说不清楚,十几岁的小姑娘亲眼看见杀人,吓得不轻。

何管事安抚了两句妙随,连忙上去感谢男人:“多谢大人救了我家小姐,小的一定禀报我家户部员外郎齐大人,还望大人告知尊府,我家大人必然送上厚礼相谢。”

这人乘坐带有伞盖的马车,身边护卫个个身手不凡,隐隐有行伍出身的味道,虽然身着私服,穿着厚厚的黑色大氅,但脚下软皮的粉底皂靴是官员常穿的,不难认出是有公事在身的官员。

“温临。”

温雪衡沉声唤了一声,温临从二楼飞身下来,鼠毛披风上沾着一股焦臭味,附到主子耳边密语几句。

妙随将额头搭在亚亚肩膀上,隐秘的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对方的目光从何管事肩头掠过,看向妙随,妙随闭上眼睛,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土匪猖獗,我等职责所在,不足挂齿。只是风雪交加,不如随我们车队一同走。”温雪衡背手而立,夜色氤氲,他带点探究的目光看向女孩,发觉她很快紧闭的双眼,微微皱紧眉头。

落雪如覆,一夜之后所见之处全都变成雪白,像那个男人冰冷的气息。

所以他早就知道,还安排人随行来告知齐郇。

差点,差一点她就暴露了,父亲知道自己是这样心狠手辣,杀了人还招摇过市是不是还会把自己送到道观去?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位温大人改口,但总归是件好事。

妙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喜静,不必每天过去请安,初一十五要和长辈团聚,一起用膳,其余时候叫大厨房把饭菜送到院子就行。

官宦之家,饭食上算不上华贵,但处处都是用着心思的。妙随便爱吃桌上这道糟脆筋,旁边坐着妙真支着下巴看她,和四妹妙行咬着耳朵说说笑笑。

妙随能感觉到一丝轻微恶意,妙真是刚回来时让二太太拉着做对比心里有气,这半个多月也试探着吵过两次,只是四妹妹清新淡雅的一个人,为什么比二姐还讨厌自己?

妙随漫不经心吃着菜,冲二人笑了一下。

“三丫头回来有些时日了,家里可还习惯。”老太太不看姐妹几个的眉眼官司,只问自己想问的。

“多谢祖母关心,孙女在家吃得好睡得也好,只是有一桩事在孙女心中已久。”

“何事,说来听听?”老太太疑惑问道。

章令姝和妙珠也关心地看向妙随,妙随微微措辞,说道:“当初为了躲避土匪,妙随不得已放火烧了驿站,虽说损失不大,但妙随心里还是不安,想着能帮忙修缮一下。”

“这算得上什么事,叫公中拨二百两银子送到驿站去就行。”

“妙随算是好心,从公中拨见不到我这个二婶的心意,二婶就讨个巧凑一百两份子一起送捐出去。”

“多谢二婶。”妙随看一眼章令姝,确认能答应才点头。

章令姝想想,自己三个孩子没一个顺顺当当的,可能是流年不利,提议道:“死了人到底是晦气,不如腊月二十三那天咱们一家子去广济寺拜拜,供二两香油钱,超度亡灵,庇佑福气。”

二太太连声应好,府里大嫂掌家,妯娌两人向来和睦,便答应下来。

广济寺是京城大寺,广善好施、香客如云,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家里大灶不开,正好一家子去吃吃斋饭。

老太太闭上眼睛,捻着佛珠道:“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吧。”

佛珠一颗碰着一颗脆响,日子却静悄悄过去,妙随回家已经一月有余,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回肚子,张妈妈的事好像默默过去了。

腊月二十三这天,齐府门子套了两辆马车,太太小姐们要到广济寺去上香。

从大兴到广济寺不多不少要半个时辰,章令姝只带了嫡出的几个孩子,妙珠、妙随、妙真还有静扬。

等真正上车时才看见四妹妙行也跟在其中。

妙随走后,齐郇便把和妙随有几分相似的妙行抱到妻子房中,养着解闷,院里都改口叫妙行淘淘,待到妙随回来,这个名字不好再叫便搁置了,两人都叫自己的大名。

但章令姝对着后来的这个淘淘还是有几分感情在的。

妙随姐妹几个坐一辆,静扬跟着母亲和二婶乘一辆。

妙真先上车拉着妙珠妙行坐下,马车空间狭窄没多少空位,妙真笑笑,“看看三妹妹还能挤得下吗?”

妙珠赶紧往里边挪挪,空出半身的位置,妙真一人占着一大片,只要收收腿大家都坐的舒服,可她偏不。

记不得是这人第几次找茬,妙随都懒得理她,只是这次好好出门还找不痛快?

一个多月过去,那件事对妙随的影响消退,在家里父母关爱,姐妹还算和睦,妙随原本的性子渐渐显露。

妙随不顾及,坐下腿贴在妙真腿上。这段时间她长胖了一点,眯着眼睛笑时堆起一点脸颊肉,眼下有弯弯的月牙卧蚕,歉意道:“那我贴着二姐坐就好了。”

车夫挥着鞭子赶车,马儿嘶鸣一声哒哒跑起来,马车也跟着晃。妙随的腿贴在妙真腿上,温热的感觉从衣裙里传递出来,互相摩擦着。

妙真觉得这感觉十分奇怪,妙随一笑感觉更怪了,恶寒地收回腿,嫌弃道:“谁要和你贴在一起。”

妙随顺势展开腿,自己坐得舒服,歪歪头说:“那二姐姐你收好腿,不要蹭到我。”

“谁要蹭你!”

蜷着腿一路到广济寺,才能下车松快一下。今日送灶王爷,庙里香客如云,摩肩接踵。还好今日带的丫鬟不多,伶俐的彩月抓住小师父叮嘱两句,很快庙里的空寂大师就亲自迎接章令姝几人,从偏殿的一条小道把人带到大殿上香。

“临时决定祈愿,叨扰大师了。”章令姝双手合做佛手,微微低头。

大师让徒弟接过彩月手中的香油钱,道:“出家人本就是为施主解困,何言叨扰,既是超度亡灵也算善事一桩,施主必定福泽绵长,阖家安康。”

妙随学着众人一起跪拜,这和道家的三清礼还不大像,只不过也神神叨叨罢了。

上完香,还是那个小沙弥领着几人从大殿后面去往斋房去吃斋饭,广济寺前边门庭若市,后边倒是清幽,前几日刚下过大雪,一大片一大片盖在青松顶上。

这条路上官眷不少,只比前头乌泱泱的模样少,章令姝和二太太遇到熟悉的官眷还结伴走在一起。

冷风吹着,妙珠突然咳了两声,然后撑着母亲的肩膀隐约有些站不住,自己也知道是刚才吸了太多香火出来又呛着冷风的缘故,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众人都还是关切的围着妙珠,连静扬都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担心的看着。

小沙弥害怕香客出事,忙道:“前边就是我们的斋房,还请各位施主快快移步。”

混乱的脚步杂七杂八,都归寂在斋房门前,小沙弥机灵去喊寺里精通医术的师叔。

妙真转了两圈,左右都不见妙随的身影,她拉拉二太太的衣服:“妙随不见了。”

“什么?”

“三妹,妙随好像不见了。”

踩断枯枝的清脆声音响起,雪簌簌从光滑的松针上滑下来,一大坨砸中妙随。雪还挺重,压得妙随跪坐在地上,满头满身都是雪片。幸好妙随戴着雪帽,厚厚的绒毛围在脸颊前,后边的部分连着脖子盖住脊背,才没撒进衣领去。

妙随拍拍膝盖,站起来。刚才围着妙珠的人多,妙随本想着离远些看着,太多人围着反倒空气浑浊更不好呼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家人就走远了,妙随连忙去追,结果这条路上也算挤,硬生生没挤上去。

顺着之前的方向追去,这段路倒是人烟稀少了,妙随不确定的进了一个月亮门,没有所谓的斋饭,倒是一条大狗呲着牙等她。

妙随对视一眼就知道不妙,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条狗连吠都不吠,只尾巴冲下曲腿盯着妙随蓄势待发。

妙随拔腿就跑,连路都顾不上看,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周围全是高大的松树,大狗又穷追不舍,妙随实在跑不动了,顺着一条小坡滚下去。外边套的青色掐丝狐毛斗篷挂了个口子,幸好穿得厚实没伤到皮肉。

那狗就虎视眈眈在坡上看着,随时有冲下来的风险,妙随蹲下装作捡石头吓住了狗,才又拎着裙子跑起来。

“救命!”

妙随看到前边有人影,喊着救命往前跑,再快点就好了。

只是好巧不巧,枯枝‘啪’的响一声,大片雪砸到妙随头上,她摔到在雪地里,向后看那狗已经张着血盆大口,留着涎水扑上来了。

没时间了,妙随眼睛一闭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顺势往边上一滚,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

感受到踏雪的声音,妙随拿起手边枯枝就挥过去,去他爹的听天由命,她多不容易,连人都敢杀,何况一只狗!

树枝不负所望传来一声脆响,断了。

想象中被撕咬的剧痛并没到来,妙随战战兢兢睁眼,大狗不知被什么弹中腰腹,正躺在雪地里蹬腿。

朔风卷落雪粒,掠过枯枝,天地间一片肃杀洁白浸入骨髓。忽而出现一点玄色,身形颀长,仿佛是与严寒共生的一株墨松。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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