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宋介宛将武吏送走后,又一次关上了房门,顺便在插销处用上了宋义为自己准备的锁。
看来哥哥的担心并非全然无用。
等宋介宛关上门后,庾攸又在窗边布置了一番,两人先后躺回床上,却都难以入睡。
原来长安以外的世界,已是这般模样。
繁华散落、民生凋敝。
如今的大唐,中央小心地维系着国家机器的运转,当今圣人,还在藩镇的问题上较着劲。
蜀中的乱局也才过去了几年,圣上收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东郎,如今我算是知道,你今日为何不放心我一人在此了。”宋介宛看着从窗外溜进屋内的几缕月光淡淡地开口。
庾攸侧过身来,看着宋介宛道:“我自是要护你周全的。”
宋介宛的内心一颤,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呢。
“你为什么也睡不着。”宋介宛试图赶紧转移话题,于是侧身对着庾攸问道。
“这床不太干净,有些膈应。”庾攸故作轻松地说。
“你呢?怎么也睡不着。”
“我在想,下次再遇到这样的驿馆,我们能不能睡在树上,毕竟大自然比较干净。”
“然后第二天就能看见一个小女娘,先喂饱了蚊虫,又喂饱了豺狼。”
“嗯?”
庾攸轻轻笑了笑,伸手帮宋介宛盖紧了被子。
“其实,我还在想,我日后该当一个怎样的官。”庾攸正色道。
“怎样的官?”宋介宛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认真地看庾攸的脸,一时间又晃了神。
“一个有良知、办实事的官,在自己的权限内,为百姓做最多的考虑。”庾攸顿了顿,接着问宋介宛道:“宛娘,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个地方,大家都丰衣足食,病有所医,老有所养,无鸡鸣狗盗之事,无论男女,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地活着。”
“无论男女”宋介宛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庾攸的话。
看来,庾攸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确实不太一样。
“会有的,不过,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但有你这样的好官在,一定能让百姓的生活一日比一日好。”宋介宛回想起自己生活的时代,那个时代的中国,正离庾攸所描述的世界越来越近。
庾攸听完宋介宛的话,释怀地笑了笑。
“所以,当你说你去梓州是因为百姓的那一刻,我是由衷地敬佩你。我想,或许,百姓的忧患福祉、所思所想,也正是我未来为之奋斗的方向。”
宋介宛闻言,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道:“这也是我奋斗的方向,与君同行,不胜荣幸”。
“与君同行,不胜荣幸。”庾攸也温柔地开口。
她宋介宛的心跳在此刻又漏了一拍,她闭上眼,转过身去。
“今夜好眠,东郎。”宋介宛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
庾攸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清晨,宋介宛在一声声鸡鸣中被吵醒。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与庾攸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连忙将身体往里退了许多。
晨光轻抚着庾攸的面庞,这温和的日光将他衬托地像极了完美无瑕的天神。
他这张脸,堪称是女娲在天庭获得终生艺术成就奖时的参评作品。
就是不知道身材怎么样,21世纪的那个庾攸倒是身材挺好……宋介宛在心里想着,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危险。于是赶紧起身洗脸漱口、收拾东西。
当宋介宛将一切都打包好后,庾攸才睡眼惺忪地醒来,懒懒地开口:“早啊,宛娘。”
这嗓音?这嗓音!太性感了吧。
“早,校书!我已经收拾好啦!”宋介宛平复了自己花痴的心情,以羽光的身份汇报着工作。
“辛苦羽光。”庾攸也快速入戏,起身整理衣着,并快速洗漱完毕。
宋介宛背着行李走到门口,正巧厉澄也刚出来,平日里厉澄都会先去马厩挑选马匹,今日却未见他往马厩走。
宋介宛不由得问起庾攸:“东郎,今日不骑马吗?”
“前面都是高山险谷,只能步行,待会儿出了驿馆,你就把你身上的东西都给我,今日的路,要万分小心。”
“高山险谷。”宋介宛遥想着蜀道的艰险与雄奇。
一个时辰后,宋介宛才明白,蜀道的雄奇不必遥想。
她颤颤巍巍地走在山路上,才明白当年李太白诗中所言蜀道之难并非有意夸大。
这天梯木栈、阴溪穷谷,无不让宋介宛感到震撼。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刻出了山之雄奇,在万仞之下绵延的深谷中,是湍急的溪水在匆忙地奔流。
麋鹿无踪迹,猿猱空对望。
宋介宛的每一步都踩得很十分谨慎,倘若这栈道朽坏,他们都将命丧于此。
她不由得想起过去读到的一则有关三门峡航运的史料:由于三门峡到长安一段的水路格外艰难,有一位官员为改善水运,便在河道的两旁修起了栈道,以便纤夫在两边拉纤、助船只度过险滩;可没过多久,栈道朽坏,摔死了许多人,这位官员也在时人所撰的传奇小说中逐渐妖魔化。
如今,她走在了更高更险的栈道之上,像是在参与一次没有保护措施的极限运动。
厉澄在前方开路,庾攸则走在她的身后。
此刻,如果说厉澄是颗定心丸的话,庾攸则是一套让人心安的护具。
人在自然面前是如此地渺小,又是如此地强大。
渺小的人在大山腹地最险峻之处开出了一条路。
这条通道所能抵达的剑南三川,自古以来交通不便,却造就了那里的人们坚强的品质、乐观的性格。
巴蜀之地相较于如今战火连绵的中原与河北是安逸、富足的,前几年,圣人组织讨伐试图独占剑南的刘辟,那时的战火也未曾过多地波及民众。
宋人总说“少不入川”,生怕巴蜀之地安逸的生活消弭了年轻人的斗志。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巴蜀之地的人,只要遇见了自己想做的事,那必然会排除万难、不畏艰险地高质量完成。
就像脚下的这条栈道,这是他们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通道,栈道之上,承载了他们的好奇心,他们悠闲的步调顺着栈道踱到了外面的世界。
不过,平日里,他们善于反抗权威,重视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关系,更懂得善待自己,那些不相干的事若牵涉到他们的利益,必然会引起他们的反对。
庾攸此番被派往梓州,也是因为上一任刺史在治水过程中遭到民众的强烈反对,而水患之忧却年年不止。这才不得不专派使臣去一探究竟,顺便根治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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