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于是,周濛跟着她,一路出城就来到了这里。

这个小院……其实周濛不熟,不太记得是几岁的时候来过,仅仅是隐约知道周劭可能有这么个地方,都不确定是不是已经转给了别人。

来了一看,才知道居然这么破了,破到……任何人不经意路过,都会以为这地方早荒废了,不会靠近看它一眼。

四周就是城北的荒林,距离繁华的安陆城也不远,算是闹中取静,别的不说,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周濛踏着门槛跨进了院门,瑞儿又回来把门锁上了。

这大白天的……

周濛心中早已有了无数的疑问,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这么谨慎干嘛?

不就是救个人么?即便是鲜卑人,官府也不抓鲜卑人啊,又或者,他们在这里有仇家?

瑞儿到了了都没说,这群鲜卑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为了方便瑞儿锁门,周濛往侧边让开一步,仍然贴着墙根站,看起来非常戒备,开口却不露怯,她打量那红发扶刀的男子,他方才问她是不是周劭的妹妹,她反问回去,“你认识我哥?”

那男子看起来很狼狈,像是很长时间都没有打理过了,就是脏乱到,怎么说呢,隔着老远……仿佛都能闻到身上的汗臭味。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感觉他并不邋遢,看一个人不光只看外貌、打扮,也看气质,气质这东西,尽管比较飘渺,但也不是不能具体化,比如身姿、神态,甚至看别人的眼神,都能判断一个大概,这个红头发的,就算气质明朗的那一类人,但是此刻他的脸色透着毫不掩饰的疲惫和阴郁。

那人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很快失去了兴趣,对她的问话也不置可否,见瑞儿走过去,低头和她说话去了,看得出,他并不欢迎自己,而且为此感到些许焦躁。

可以理解,他们救人心切,梅三娘没来,来的却是她,这事让瑞儿去跟他说清楚也好。

她转而去看院子里另外的三个人,除了那个熊一样的大汉,还有两个,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大约年近三旬,扎着黑色头巾,肤色黝黑,双手抱臂,其中夹着一把巨大的宽刀,他目光冷凝,也在打量她,这个人太平静了,她有些看不透,矮的那个则是个十来岁的白净少年,样貌接近汉人,这群人里,就属他看起来好说话一些。

这三人的站姿成合围之态,护着地上卧着的一副担架,担架之上,厚厚的黑色狐裘中,应该还裹着一个人。

这就是需要救的那个了吧?

周濛伸长了脖子,也没看清里头形貌,也不知是男是女。

她收回探究的目光,又扫视一圈,冷不丁与那少年的目光相触,他对她笑了一笑,她却笑不出来——

救个人而已,瑞儿方才还哀求她,怎么到了这里,她非但不受欢迎,这群人还透着戒备,虽然不太明显,但是这氛围骗不了人。

听完瑞儿的一番话,拓跋延平深锁眉头。

这段时间,找到梅三娘已经成了他的一股执念,当听到瑞儿那句,“梅三娘北上云游已经两年”,他忽然觉得,胸腔里一直支撑他坚持走到现在的那口气,都要散了。

谁能想到,梅三娘居然不在。

紧接着一腔愤怒油然而生,梅三娘在北边,而他们居然花了一个月时间南下,南辕北辙,这是巨大的失误,而失误的代价……是元致的一条命。

懊丧透顶,他看向瑞儿的眼睛里陡然升起熊熊的怒火,瑞儿哪里察觉不到,按住他的胳膊,似是安慰,同时赶紧把话说下去,“你先别急,她来了是一样的,她是梅三娘的关门弟子,让她试一试。”

试?试个屁的试!

那是他们北燕的世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随便给人试!

他一把搡开瑞儿,朝着周濛冲了过去,伸手就要掐她脖子。

他只知道他们被骗了!

是周劭!是周劭这畜生!是他让他们来荆州的,他不是刚刚才离开这里么,他就不信他不知道梅三娘在哪,可是他还让他们来,存的是什么心?

还有中山王那个老混蛋,这么大的事,他自己不管,让周劭一小儿与他们联系,由着这小儿将他们牵着鼻子走!

“周劭到底想做什么?”他咬牙切齿地质问。

周劭让他们来找梅三娘,结果是他妹妹在这里接应,这莫不是个陷阱?

周濛心中还在转着各种念头,比如这群人与周劭到底是什么关系,突然就被人掐住了脖子,甚至都说不上掐,他的手那么大,她的脖颈被他攥在手里,轻松得和提一只猫狗差不多。

眼前这人,头发是红的,眼睛此刻也是红的,红的像要滴血。

怎么好好的就怒了呢?

“你别冲动!”瑞儿赶紧追过来,想让他收回手,可是一丝都撼不动他。

“周劭把我们引来你这里,要做什么?”他的汉话说得很好,手上力道也是真大。

周濛被掐得满脸通红,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拓跋延平!你冷静一点!”瑞儿拉不动他的手,这人看着不壮,怎么这手像钢筋铁骨一样,她一急,也顾不上别的,身前有个东西晃啊晃,是他的长刀,她趁着这个空档,居然把刀抽了出来。

“铮”的一声,这是军刀,不比剑,很重,出鞘的声音都格外刺耳,瑞儿双手用尽全力,很快地将刀横在拓跋延平的咽喉边。

这也就是趁着他一时情绪失控,若是平时,凭瑞儿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对这样的人形成丝毫威胁,他也断然不会这样毫无防备。

瑞儿声音冷厉,“放开她。”

拓跋延平低下眼眸看了看脖间自己的刀,居然冷笑起来。

在他眼里,瑞儿瘦弱得跟一只鸡仔也差不了太多,两人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他只需要挥一挥手,瑞儿根本就来不及割他的喉,她自己就会被他推飞出去。

他右手掌心一翻,是要起手的姿势,突然另一双手牢牢把住了他掐住周濛的左手手腕。

这双手同样很大,皮肤黝黑,虎口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抓上拓跋延平手腕的一霎那,那手骤然使力,他一阵吃痛,左手掐脖子的力道就松了大半,但仍然抓着不放,右手的力道也跟着松懈了下来。

“放手。”

一声鲜卑语,声音低沉,几乎不带什么情绪。

拓跋延平最先反应过来,偏头一看,居然是石斌。

他有些诧异,这人也敢管他的事?怒气本来就丝毫未消,那只手腕也被他捏得生疼,他用鲜卑语吼他,“滚,有你什么事!”

这石斌不过是个匪首,一路上权当他们的护卫,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十分听话,这会儿他突然发什么疯?

石斌被吼,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皱了皱眉头,他说,“我们是来救人的,不要惹事。”

“还救什么救,我惹事?你没看出来,我们被他们合伙骗了吗?”他用土语骂了一句,“汉人奸猾,这就是个圈套!”

石斌的手突然再次发力,居然就这么把拓跋延平整个人给拉开了。

周濛被带得往前踉跄了几步,瑞儿扔了长刀,立刻将她扶住。

拓跋延平这时才感觉到手腕上的剧痛,骨头都像被捏碎了,他可不是瑞儿这种鸡仔似的女人,他也是军中受过训的,这石斌居然能动的了他,这么大的力气?

石斌偏了偏头,冲他说,“过来,谈一谈。”

他声音极低极沉,浑身撒发出一种威压感,这种威压让石斌突然变得有些不同,而且方才他毫不费力就压制了自己,拓跋延平莫名生出几分忌惮。

他原本也不是暴躁的性子,僵持已经结束,他火也撒完了,索性跟了上去。

这一边,周濛沿着墙根坐了下去,很久才把气喘匀,那红头发的看样子是真的动了杀心,白而薄的脖子皮肤上,深深印着五个指印。

她休息了片刻,然后试图开口,发现嗓子还是有点疼,再试一次,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她问身边的瑞儿,“你刚刚叫他拓跋什么?”

瑞儿一愣,情急之下她居然喊了名字吗?当下一个激灵,就有些后悔,但是一想,又释然,好在方才只有周濛一个外人,她知道了也没什么干系,就回答了,“拓跋延平。”

拓跋,北燕国姓,王室那些人现在姓元,但这是北燕对南晋称臣后才改的汉姓,原先都姓拓跋。

周濛当时一听到瑞儿喊这名字,就警觉了起来,现在只是想再次确认。

她点头,很平静地说,“这名字,我好像听过。”

瑞儿看了看她,“你哥告诉你的?”

周濛点头,又摇头,“我去年去过燕山一带,应该见过他。”

“应该?”

周濛吞了几口唾沫,本来想润润嗓子,但是发现徒劳,还是很疼。

“我不太擅长分辨人的长相,汉人还好,因为见得多,但胡人就不太行,如果不是很熟的,我会分不清谁是谁,”她说。

就比如院子里这些人,那个熊壮的,还有那个少年,都还好认,可是另外去说话的那两个,个头相仿,她就只记得一个肤白,一个面黑,头发也不同,但是脸……她觉得长得差不多。

“见过的人太多,所以,我不记得何时何处见过他,但是对名字有点印象。”

周劭当时带一批货去北燕,对面的货商好像就是这个名字,那他们就是碰过面的。

也就是这一趟去北燕,她意识到周劭可能在私底下谋划着什么。和漠北做生意本来就少见,何况对方……似乎还是北燕的军队。周劭送去的是一批药材,在漠北,药材和军械一样金贵,表面上是生意,实际上呢?

周劭这么干,你说他没点别的想法……她可不信。

而在此之前,她一直都以为周劭是安于现状的,打算在当龙寨做一辈子生意,到了年纪,娶了楚楚,然后做个走南闯北的药铺少东家。

这些涉及周劭的部分,她不能跟任何人说,话题就这么断在了这里。

她靠着墙,自言自语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我哥,我早走了,”她本意是来帮忙的,犯不着冒生命危险。

她转身问瑞儿,“你说他们有我哥的信,在那个红头发拓跋的手上,对吧?”

瑞儿朝那两人望了一眼,她也没见过那封信,“应该是。”

周濛点头,她想看看那封信。

她想知道周劭和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如果躺在这的的确是他想救的人,她就算冒险也要想办法替他救。

“如果他们没谈拢,还要杀你,你走还是留?”瑞儿问。

周濛偏头看了一眼瑞儿,“要杀我,我还不跑,我傻吗?”

瑞儿沉默,却觉得她在撒谎,她根本就没做要跑的打算。

以前在襄阳春雪院,大家都说周濛是个疯子,她觉得她又勇又疯,现在也一点没变。

“我不是你叫来救人的吗?我们现在在做什么?讨论自救?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她问。

瑞儿失笑,想了想,“我知道的也不多,我是来救人的,也只管救人。”

真是劳师动众,周濛把视线移向担架,眼下所有问题的根源,其实还在这个人的身上吧,她问道,“男的女的?”

瑞儿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起里面那个好看的男人,他和周濛……

她想起前些日子传出的一些流言,说是元符公子对周濛一见倾心,甚至亲自向洛阳去信求娶。

这际遇可真是奇妙,一抹笑隐在了黑暗之中,嘴上答得干脆,“男的。”

“什么毒?”她又问。

尽管她看不见,瑞儿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努努嘴,指向那个少年,“他懂点毒,路上看过,说看不出来。”

周濛点头,如果不是棘手的毒,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找师父了。

“我记得拓跋延平在龙城算个人物,他这么在意这个人……他来头不小吧?”

瑞儿无声地哂笑,终于问到这句了。

她还是自顾自摇头,“你嗓子疼,休息休息,先别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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