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周濛这一觉睡得并不好,石案太硬,又冰又凉,后半段才觉得暖和一些。

她原本没想睡的,元致醒了,没有人比她更高兴了,她怕他吹冷风,想劝,却又想到,之前他昏过去似乎就有情绪不佳的影响。

这回他醒来后整个人就蔫蔫的,他之前还挺有生气,起码知道看她不顺眼,这一次她总感觉他的眼神不太对劲,太静了,本来就冷冷淡淡的一个人,还恍惚得有些发飘……

周濛怕他想不开,自我放弃,所以就生生忍住没劝,他高兴干嘛就让他干嘛,她就守着他,万一有什么不适就再说。

他的脉象又开始趋向平稳,脏器衰竭的迹象有了延缓的趋势,但是,相应的,毒素开始不可遏制地向四肢经脉扩散。

按照这些日子周濛的经验,脏器衰竭和毒素扩散这两种情况,似乎总要发生一样不可,区别就是一个死得快,一个死得慢些,如果这毒不解,元致最终都是一个死。

她记得自己是被一个喷嚏给憋醒的,然后晨光太刺眼,她不得不睁开眼睛,抬眼就看到不远处幽幽坐着的元致。

他还问她,“醒了?”

他穿着周劭的天蓝色常服,这种舒缓的颜色很好地收敛了他骨子里的孤冷。

他的墨发披散着,侧脸的轮廓尤其完美,眼睛深而长,鼻子直而挺,下颌曲线精巧流畅,可惜的就是这人实在太冷了,但凡能温柔些,一定是个顶顶风流的美男子。

元致被她盯得发毛。

鲜卑尚武,男子的长相以粗旷孔武为美,元致十岁习武之前,在族人眼中是又瘦又小、不堪重任的那一挂,习武之后,纵然健壮了不少,但是和那些粗壮如山的鲜卑美男相比,他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当然不会认为周濛盯着他是因为他有多俊美,以为她是刚睡醒,一时犯了恍惚,于是他把自己的脸偏了开去,解释道,“我不是元符。”

周濛正生出一丝对他妻子的好奇,她觉得那女子的生活肯定充满了各种幸福的烦恼,幸福的是能拥有这样一个好看的皮囊,烦恼的是……应该会常常感到自惭形秽吧?

陡然让他打断视线,她心里直犯嘀咕,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元符,她和元符又不熟,关心他干嘛?

不让她看就不看呗,小气。

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话就在嘴边,还被她忽略很久了,周濛眼皮子下垂,眨了眨,想起来了,她撑起身体,才发觉腿已经睡麻了,她咬着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来不及缓过头几阵的酸麻,就抑制不住地兴奋,“你,你能说话了?!”

元致微微哑着“嗯”了一声,“醒来就能说了。”

嗓子里那种疼痛灼烧的感觉还有一丝残留,但是多半已经痊愈,能够正常说话,只是还能听出有点嘶哑。

他无奈道,“你把脉的时候都没有察觉吗?”

而且他昨天半夜也说话了,提醒过她眼角出血的事,现在才反应过来,她的反应可真够敏捷的。

也难怪她每次都粗心大意、漏这漏那,梅三娘的关门弟子就这种水平?

周濛被这话噎得有些脸红,硬着头皮狡辩,“你,你身上那么多状况,哪能,哪能处处都兼顾!我又不是神仙!”

元致没再理她,也不想跟她多话,后院已经传来动静,应该是石斌他们已经醒了,他起身转去后院与石斌说话去了。

元致这一觉睡了八天,这八天里,周濛没有放弃他,虽然经历多次挫败,让她几次情绪崩溃,但她还是挺过来了。

她累的昏睡过去几次,眼角也流过几回血,但是一次梦也没有做过。更奇怪的是,她每次醒来,都觉得思路更清晰了一些,对以前看过的那些药典、药方,似乎都有新的理解。

这一次,她在他的药里加了一样东西,是她自己的血。

她的血是剧毒,阿娘说她生来就是这样,点点几滴就能烧灼人的皮肤,让伤口溃烂发脓,若是服下……她从来没敢让人服下过,但是她在老鼠身上试过,不到一盏茶就翻肚皮了。

师父说,她身上的毒血,从成分上看,应是将活物毒液这一项做到了极致,原本沾上人的皮肤上就能杀人,但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现在的毒性并没有达到应有的烈度。

师父还说过,在一些非常特殊的情况下,她的毒血可以用来以毒攻毒。

在元致昏死过去的第四天,他又进入了濒死的状态,周濛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就拿自己的血入了药。

之前她在元致的药中就加入过毒蛇的毒液,效果还不错,换成她自己的血,毒性更复杂更精纯,从效果来看,这一步险棋算是走对了。

现在他还恢复了嗓音,说明清毒效果实在不错,周濛这一天都心情很好。

只有一点让她忐忑,因为她之前这一年被下过两次梦魂蛊,身体多少受到了影响。

她后来问过乔夫人,梦魂蛊是否会随着她的血一同离开身体,得到的答复是否定的,乔夫人说,梦魂蛊这种越霸道的蛊虫越娇脆,只要虫卵入了体,此后就只能寄生人体而活,离开人体立刻会死。

虽然不用担心自己会把梦魂蛊传染到元致的体内,但是她的毒血会否因为梦魂蛊发生改变,发生了多少改变,她实在说不好,就像那些金色的光点,就是在她中了梦魂蛊之后才有的。

事急从权,把人先救回来要紧,她还是用了自己的血。

看元致醒来后精神萎靡的模样,她想到在襄阳时的自己,合理猜测他可能在睡梦中被她血中梦魂蛊的余毒折磨了几天,不知道他梦了什么,但想必不太令人愉快。

好在他的脉象没有异样,余毒散了也就没事了,她没有多问,左右不是真的梦魂蛊就行。

午后,元致才回到床上休息,周濛又凑到他跟前来了。

元致这一次醒来后,她的脸皮厚了很多,之前他不让她靠近,她就不靠近,他不理她,她也不多废话,老老实实离得远远的。

现在她觉得那样不行,在保证他心情不坏的前提下,她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

就比如说,上一次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她这么排斥,她大概也不至于粗心到忘了问他中毒当场的细节。

她把小苦支了出去,小心翼翼地从袖袋里取出那个锦囊,打开,把里头的两样东西亮给他检验,再原封不动地塞回,最后递还给他,“喏,你的手绳和信。之前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

元致接了过来,只淡淡“嗯”了一声。

周濛咬了咬唇,心中窃喜,用归还锦囊作为开头果然不错,他没有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她终于有机会好好说个话。

“诚然我的解毒术还不够好,让你受了很多罪,但这八天,我没有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你可以问问小苦,我不眠不休,真的是很诚心地在补救我以前的过错,以前发生的那些让你不高兴的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濛把姿态放得尽可能地低。

从小她经常随师父出白门的诊,受师父的影响,她对行医一事有自己的理解。她不认同一些医者的骄矜姿态,行医者并不是施恩者,病患也不全然是收受恩惠。

医者既然接诊,必然是得到了令人满意的酬劳,医患之间更应该是合作者,或是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没有病患的信任与配合,行医者通常步步维艰。

她知道元致对她的印象很差,上一次她就吃了这个不配合的亏。

反正最终目的都是让元致复原,她既然以前做的不对,那就由她来握手言和。

元致复原了,他就欠了哥哥一份人情,她也能拿到千两黄金且良心安稳,皆大欢喜。

她就是个很实际的俗人,很看重事情的结果,只要结果有利,她牺牲一点脸皮算得了什么?

元致很意外,态度这么好,不确定是不是她又有什么诡计,但他懒得接招拆招,敷衍道,“我没有怪你。”

周濛哪能看不出他的敷衍,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这次我就是来跟你道歉的,没有别的目的,你相信我。”

元致点头,无奈,“我相信你。”

“那你能不能让石斌也不要对我那么防备?”

“好。”

“你不要总觉得我会害你们,也不要总是不让我靠近,好好配合我的治疗。”

“好。”

“唔,你以后就把我当小苦那种一样对待,好不好?”

“……好。”

元致哭笑不得,原来小苦在她眼里这么受到优待?

“那我们就算冰释前嫌了?”

元致不知道这个冰释前嫌的“嫌”是从哪来的,他没有怪过她,只是不喜欢她给自己整幺蛾子而已。

莫非是这几天他毒发昏迷,石斌一时生气欺负她了?但是又觉得不像,以她的性子,真要受欺负了,不可能还有这么好的态度。

元致叹了口气,不想费神去猜,决定给这个无聊的话题一个了结,“周姑娘。”

“啊?”

他坐在床沿,她跽坐在床下的蒲团上,他高她低,居高临下本来就容易有欺负人的感觉,他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太严肃。

“这么说吧,我与你兄长是同龄人,阅历、想法差不多也相当,以后,你的那些……”他想了个委婉的词,“奇怪的想法,只要是你觉得你兄长可能会不喜欢、不能接受的,我也一样,这就行了,你能记住这一点,我就没有别的要求了。”

周濛面上笑着,心里却嘀咕,要求还真高……

他怕是不知道,她在周劭面前,那可真是算得上十分地乖巧……

她何尝听不出来,元致的这番七弯八绕的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我不傻,以后你再有什么小聪明、小伎俩,若是自知连周劭都欺瞒不过的话,就别使出来丢人显眼了。

话糙理不糙,今天她不是来抬杠吵架的,她认真想了想,其实也觉得可以接受,元致的阅历比周劭应该只多不少,他长年行军打仗,脑子不会笨,之前她耍的小聪明,在他眼里……可能确实不太够看,所以大概是真的惹得人家不耐烦了。

“冰释前嫌言重了些,不管怎么说,周姑娘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理应礼遇,以前我也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我是个粗人,说话有时候不中听,也望姑娘多加担待。”

翻译过来就是: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两不相欠,你跪安吧。

周濛挤出一个笑来,“世子汉话说得真好,一点口音都听不出来。”

元致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这姑娘真的永远都在他脑子的理解之外。

他对她无话可说,站起身来,径自走到了周劭的衣柜前,打开,以前都是小苦给他拿什么,他就穿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来周劭的衣柜前查看衣物。

他随手翻了翻,声音里满是纳闷,“你兄长平日里在家里都只穿这种衣服?”

周濛没懂他的意思,这种衣服怎么了?

他抬起衣袖看了看,“有没有类似胡服收袖的那种?”

“有啊,他有好多都是收袖的。”

“那,能否……这袖子太宽大了,行动很是不便。”

经常他都要担心自己这过于宽大袖子会把碗碟、纸砚打翻……骑行劲装穿惯了,穿汉服实在是穿不习惯……

周濛抿唇想笑,幸灾乐祸地眨了眨眼睛,“那些全都被他带走了,他不爱穿的才会放在家里啊。”

“能不能……”

“不能,”周濛立刻拒绝,“家里开销已经很大了,我没银子给你买衣服了。”

他刚想说,银子不成问题,可转念意识到,今时不同以往,他哪里还有银钱在身?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那根手绳上的两粒红玉了……

他点点头,叹气,“罢了,那就这么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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